第253章 自卑
噤若寒蟬的日子又持續了兩天，這兩天裏，外公揪着蕭家父子不放，或陪他散步，或陪他下棋，但無論做什麼，前提都得是聽他無休止的嘮叨，四十八小時的強化訓練后，蕭家父子好像都一致地做到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家裏有兩尊大神，我也哪裏都不能去，只能在家裏陪着孩子。
母親也比較安靜，一直由一個叫何來的人陪着。
何來是隨着外公一起來的，是個醫生，身材高瘦，長相干凈，與母親年齡相仿，我想母親的病大概都是他照料的吧。
一次得空的時候，我問他關於母親的過往。
他長嘆一口氣說：“鶯子，你媽媽不容易呀，這輩子也過得窩心呀！”
我點了點頭，“是啊，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寧願在牢裏呆二十多年也不願意伸手找外公幫忙？”
“世事弄人啊，這事要從五十年前說起！
五十年前我還很小，所以一些事也只知道大概。當時董老年輕氣盛，明明跟李家定了婚約，但是在結婚之前又結識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就朱夢梵，你的外婆，他們一見傾心，並很快有了一個女兒，取名董碧涵，就是你的媽媽。
自然當董老領着你外婆回家的時候，遭到了家裏的反對，當時的董家雖然是世家，但是也並不是了不起的大家，相反當時的李家氣勢很強，董老跟李家退婚不成，只能委屈了你外婆。好在你外婆也並不計較這些，死心塌地地跟着董老。後來董老的生意越做越好，就買下了仙人島送給你外婆，並改名為夢梵島，也是從那時開始，夢梵島就成了董老的第二個家。
李家的女兒李芳蘭嫁給董老之後第三年有了一個兒子，取名董碧遠，董碧遠長大后又娶了鄭家女兒鄭彩妍，生了一個兒子董偉奇，一個女兒董丹奇。
董老跟你外婆的感情一直很好，在那個島上，還有你媽媽，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因為董家已經很強盛，董老也沒有虧待李家，所以李家對這事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是二十多年後，你媽媽長大了，出了趟遠門便戀愛了，跟她戀愛的那個小伙兒叫湯小剛，人也算精神帥氣，還是個博士生。董老也沒想着你媽媽能找個門當戶對的，只要她高興就好，什麼都依着她。可是在那小伙來到這個島上之後，他首先自卑了一番，小住幾天得知了更多東西的時候，他竟然鄙視了你媽媽一番，清高地甩袖而去。他罵你媽媽是私生女，他說他以登上這塊骯髒的土地為恥辱！那晚上有大風不適合出行，可是湯小剛執意要走，最後船被浪打翻了，人沒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你媽媽為此跟你外婆大吵，罵她不知羞恥，心甘情願做這麼多年包二奶，最後甩下一句話‘死的怎麼不是你！’便負氣地離開了島，一個人去流浪。
你外婆因此卧病在床不起！董老眼看着你外婆一天比一天瘦，卻是毫無辦法，兩年後，你外婆還是去了，到死都沒能見心心念念的女兒一眼！董老在島嶼最漂亮的地方為你外婆立了一塊水晶碑，他一有空就會去跟墓碑說說話！
你媽媽這一去就是三十年，董老也曾找過她，但是毫無結果。他恨這個女兒，因為她要了你外婆的命，他又愛這個女兒，因為那是他最愛的人留給他的唯一念想！這麼多年董老一直過的都不快樂，但是他卻說他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因為他還有沒有完成的心愿！我想這個心愿就是找到你媽媽並且親眼看着你媽媽認錯吧！”
聽完何來的話，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外婆的做法我不能苟同，如若蕭明南有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是絕對不會委曲求全地跟着他的。所以我也能理解媽媽當年的偏激和憤然離去。可是我現在也是經歷了各種辛酸的人，所以也能理解外婆當年的選擇，那個年代裏，一個女人帶着一個私生女是無法面見世人的，她要生存，要孩子活下去，只能那樣選擇，又或許她是真的愛外公吧，所以也能做到自欺欺人地活着，直到自己的女兒以自己為恥，她內心深處的道德觀才不可壓抑地將她折磨到病死！
總的來說還是外公的錯，他不會意料不到李家的婚退不掉吧，但卻偏去招惹外婆，以至於外婆一生鬱悶，母親一生凄苦。現在兩個凄苦的女人或死或傷，罪魁禍首卻大富大貴！這個世界何以談公平？
“鶯子啊，其實我看得出來董老現在是真的高興啊，雖然嘴上數落你媽媽，但是他的笑卻是從心底發出的，他很多年沒有這麼真心地笑過了。”
我微微扯了扯嘴角，不言語，內心卻對外公開始厭惡，我從來沒有一刻這麼想逃避認親，當我猛然知道自己是董家之後的時候還那麼期盼過自己能有一個黃金身份，可是現在卻覺得一片污濁！這污濁隨根而生，扎在思想的深處，讓人想起甚至不由得戰慄！
這哪是什麼黃金身份，這分明是給自己本就糟糕的身份再上一層霜！
我覺得胸口開始鈍痛，喘不過氣來，想到蕭明南，我甚至覺得自己低到了塵埃里！我默默捂了胸口，直覺得心底像是在被一刀一刀的划，汩汩的流血！
“鶯子，你沒事吧？”何來連忙伸手來扶我，“我給你把把脈。”
我抽出手來，勉強地笑了笑說：“我沒事，何叔，謝謝你，只是沒睡好，想回去休息一下。”
“那我扶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讓張媽陪我回去吧。”
何來看了看張媽說：“也好。”然後招手讓她過來陪我。
我朝他微微點了點頭便隨着張媽回了卧室。
我將自己砸在床上，身上灌鉛般沉重，覺得自己彷彿要陷進床鋪里，砸進令人窒息的深淵裏，一直下沉下沉！
下沉中聽到噠噠的腳步聲，我卻無法翻轉灌鉛的身體，只覺得耳邊又吹起了溫暖的風。
“鶯鶯，怎麼了？張媽說你不舒服，我便趕緊過來看看你！”伴隨着讓人心安的聲音，溫熱的大掌撫上了我的額頭。
熟悉的溫度終於讓我有力氣翻過身來，我看到一臉沉肅的蕭明南，他眉頭微皺，漆黑眼眸中儘是關切，“沒有發燒，要何叔來看看吧。”
我抓住了他的手，喉頭哽咽，好久才說出話來，“明南，你……”
他凝視着我，“我怎麼了？”
我又注視了他半天才說出，“你，好好！”
他笑了笑，又試了試我額頭的溫度，“這是怎麼了鶯鶯？”
我仍然凝視着他，逕自咕噥，“好的我不知道我該拿什麼來配你！”
那濃黑蒼勁的眉毛深深的擰起來，“鶯鶯，你一定是哪裏不舒服了，我們去醫院看看吧！”
我輕輕推開他，“我沒事。”
他聲音嚴厲起來，“可是你在說胡話。”
“我沒有說胡話，我是在說心裏話。”
“你遇到了什麼事？還是有誰跟你亂說了什麼？你告訴我！”
我抬手輕輕撫上他稜角分明的臉頰，輕聲說：“明南，我不想認親了，一點都不想，過去的都過去了，我只想安安靜靜的過完現在，讓他們走吧，讓他們都走吧！”
他雙手捧着我的臉頰，有些用力，“鶯鶯，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看到他這麼緊張的樣子，我安慰地笑了笑，“真的沒什麼，只是突然特別想逃避現實。”
“是為董家有可能帶來的不安定因素憂心嗎？”
我默然，他繼續說道：“別擔心，或許一直都是我們想多呢？”
這話騙他自己他都不信，何以把我之前被他否定的話再搬出來安慰我呢？
安慰！
好吧，我忍心看着他憂心，於是勉強地笑了笑，“或許吧。我可能是這兩天被那古怪的老頭折騰的有點累。”
蕭明南笑了笑說：“誰說不是呢，現在你公公還在那裏招架呢，估計他心裏得暗暗罵我偷跑回來不夠孝順了！”
我附和着笑了，心裏輕鬆了一些，但是面對蕭明南時的自卑感仍不能減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