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茶與魚
一間藏在鬧市之後的小茶室，一張榆木雕花小方桌。
趙錦手裏捏着半盅殘茶，遲遲沒有送到嘴邊。
穆雲笙倒是在他對面閉目安坐，正在細品口中茶香。
這茶室坐落在與仙客來合作的大菜鋪後堂小院，藏了趙錦從各地尋訪回來的新鮮好茶，平日若無事，他就會溜來此處偷得浮生半日閑，喝盞清茶放鬆一下。
他本以為等到穆雲笙找到這裏，這一壺芽尖怎麼也讓他喝完了，誰知穆雲笙的腳程快得超乎尋常。
趙錦心中估摸了着時辰：從坊市口進到坊市內有三條路，每條路又各有兩個岔路口，便如一個巨大的扇形。若拋去他派人去接她的這一個來回，穆雲笙應該是一下馬車便走上了正確的路，幾乎沒繞什麼彎子就找到了這裏。
她是怎麼做到的？
趙錦不相信運氣。
穆雲笙喝完碗底最後一點殘茶，抿唇點頭：“好茶。”
趙錦道：“說說好在哪裏。”
穆雲笙揚起茶碗觀察濕漉漉貼在碗底的茶葉，色澤金黃，狀如條索，確實是以芽頭為主，加上她剛剛品嘗的時候嘗到一股普通茶葉沒有的甘甜，現下回味，這甘甜也縈繞舌底久久不散。
穆雲笙回答道：“沖泡的水溫適宜，芽尖採摘的時間與選取的位置也很合適，手法精巧，沒有弄傷芽頭，應該是老道熟練的採茶娘所為。”
趙錦似乎還等着聽她的下文：“沒了？”
穆雲笙愣了片刻，搖搖頭：“沒了。”
趙錦哂笑道：“我還當你可以直接喝出這芽尖產於何處，看來倒是我高估你了。”
……這回輪到穆雲笙鬱悶了。放在現代芽尖茶產地就那幾處，她確實可以憑茶葉和茶水猜出產地，可是在這個世界她連相臨城鎮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要直接說出產地名字了。
穆雲笙嘴角抽了抽，沒想到昨晚王大廚栽的跟頭換了種方式落到了她自己頭上。
閑話已畢，穆雲笙那原本在趙錦聽來有些沙啞的聲音似乎也被這碗芽尖茶滋潤了一番。
趙錦無意猜測，單刀直入正題：“你怎麼找來的？”
“一路聞過來的。”穆雲笙滿臉坦然。
趙錦眯起眼睛什麼也沒說，又給自己斟了半盞芽尖茶，雖一語未發，但面上的神色已經寫明了他並不相信穆雲笙的說辭。
“這菜市內各種蔬果肉類氣味混雜，但賣茶的鋪子並沒有幾家。加上芽尖茶獨有一股甜香，沖泡之後氣味濃郁，一路多加嗅聞也就可以辨別了。”
趙錦道：“我這茶室只有我一人往來，從不招待外來的客人。”
他的話外音就是：你怎麼打聽得到這裏有茶室？
穆雲笙鎮定道：“公子也說了平日是經常來此處罷？富貴打扮在這種地方已經夠引人注目，有人知道此處有茶室也不足為奇。”
趙錦盤算再三，從穆雲笙的話里再挑不出一絲漏洞，但多少有些不甘心。他唯一不太相信的便是穆雲笙說她是聞着茶味尋來的，但鼻子長在穆雲笙臉上，他也沒辦法辨別此話真假。
不錯，他承認穆雲笙這麼做是很聰明，但她明知道他的意思，卻靠漏洞完成了他的命令，着實令他有些不爽：“你倒是會撿漏。”
“公子只說找到即可，並未規定方法。芽尖茶難得，我也不願拖累公子雅興。”
趙錦無話可說，這一局確實是他略輸一籌，叫穆雲笙抓住了他的尾巴。
這個看起來只有十五歲的丫頭片子不管是學識見地還是待人處事都比他小妹強出太多，且心思縝密，手藝也精湛得不像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趙錦打定主意，今日回去后要立刻找人查探穆雲笙的來歷。
穆雲笙卻暗暗鬆了口氣。幸虧她想到仙客來的供菜必定也是最新鮮的，趙錦說的菜鋪子很有可能就是給仙客來供菜的鋪子，否則一時半會之間，她還真沒有辦法將這裏翻個底朝天，找出趙錦的藏身之處。
若直說自己是花了一錠碎銀子打探到這個菜鋪，不知道趙錦會不會氣得把芽尖茶水潑在她腳下。
不管如何，這一關是過了。趙錦並不看穆雲笙，起身道：“走吧，我帶你見見這裏的老闆娘。”
老闆娘劉氏是個好面子要強的寡婦，丈夫死了之後便獨自一人支撐這家菜鋪，在鎮外雇了二十幾個夥計自己種地保證菜鋪的供應，還從別處跑生意進菜來填補本地沒有的空缺，除了仙客來，鎮子上不少酒樓都與她家菜鋪有合作。
可她家唯獨不賣的就是魚。
劉氏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富態女人，四十一二的模樣，雖是大鋪子老闆卻穿着粗布衣裳，腰間圍着一條已經看不出顏色的粗麻布圍裙，頭扎藍色方巾把額角的碎發都收拾利索，正在櫃枱后對手頭的賒賬單。一見趙錦，她立刻從櫃枱后扭動肥胖的身軀擠出來，殷勤地招呼着兩人。
可是趙錦說明來意后，劉氏一聽新酒樓要以魚為主打菜，登時犯了難。
“魚我們鋪子裏是不賣的，”劉氏抹了一把額角的汗“咱們鎮子附近倒是有水源，真要撈魚也簡單，可找老闆你是知道的……來我家鋪子買菜的，哪有買起雞鴨豬肉還要吃魚的？”
仙客來雖是趙錦名下的產業，他也時常來菜鋪後面的茶室喝茶，可是對菜鋪貨源這一類的細節上全不了解。他耐着性子道：“能不能找分出幾個夥計去撈魚？”
劉氏沒有接話。
她雖然不好拒絕，但趙錦也知道自己這要求有些強人所難。鎮子裏的大酒樓里基本見不到魚的蹤影，若穆雲笙新酒樓的生意賠了，劉氏開拓魚業的時間精力就要被白白浪費，因此她不肯賣魚，也是情有可原。
三人正沉默間穆雲笙突然出聲道：“我方才在坊市口見有小販賣魚，我問過他，是每天都來，魚也新鮮。若一開始盈利不穩定，也可以派人每天分批收購那些小販的魚即可，等到小有盈利了，老闆娘再放心找人去撈魚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