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四色寶珠
唐未濟被九長老帶走了,同樣被帶走的還有龍舟留在唐未濟體內的一道氣息。
這個世界上有無數的秘密,或大或小,或深或淺。
幾乎每一個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這些秘密不可與人說,或者越是親近的人越不能說,與信任無關,與傷心有關。
因為在乎,所以傷心;因為在乎,所以怕傷心,故此越不能說。
唐未濟被九長老隨手禁錮,然而看似強大的九長老,本身卻已經開始透露出腐朽與虛弱的氣息,就像是走到了生命盡頭的一朵燭火,搖搖欲墜。
唐未濟看着九長老的背影。
他知道了九長老藏着的最大的秘密,但他最想知道的,卻還是龍舟的秘密。
龍舟和茂才到底是什麼關係?聽他兩次強調自己認識茂才,分明就是知道茂才和唐未濟關係的,玄武營當初只出來他們兩個人,那麼這個龍舟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
他說他自己知道了九長老的秘密,九長老不殺他是因為他藏着的那樣東西,那麼他為什麼不讓大唐神機閣插手這件事?
大唐神機閣專管血修,其中高手如雲,唐未濟肯定若是神機閣插手,哪怕九長老修為再高也是一個死字,龍舟為何情願在方寸山被關十年?
他最想知道的是龍舟和自己的關係,這些天龍舟一直在查探着唐未濟的來意,唐未濟又何嘗不是在觀察着他。
然而秘密終究不可盡與人言,何況現在也沒有時間再去問這些問題,唐未濟若是想活下去,只能選擇相信龍舟,就像是龍舟想活下去,只能賭九長老是強弩之末。
那麼九長老是強弩之末么?
唐未濟看着那道背影,不算太高,氣息卻高到讓唐未濟喘不過氣來。
他想着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世人死前皆有迴光返照,快要破碎成灰的九長老是處於迴光返照么?
“龍舟和你說了什麼?”九長老背對着他在弄着什麼,卻突然出聲問他,聲音顯得有些嘶啞,就像是被人捏着嗓子用煙熏了三天。
唐未濟自然不會回答他的問題,他感受着龍舟留在體內的那道氣息,有些驚訝那似曾相識的感覺。
九長老似乎也沒指望唐未濟會回答他的問題,自顧自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他和你說了什麼,但我一直想要他做的事情,他終於做了不是么。”
他扭過頭來,手中捧着一顆四色寶珠,眼神戲謔,指着唐未濟的心口,“是在那邊對么。”
唐未濟只覺得一陣寒冷,九長老指着的位置正是龍舟留下那道氣息的地方,所以說他們做的事情都一直落在九長老的眼中?
九長老卻沒有自得的意思,一邊往唐未濟這邊走過來,一邊繼續說道:“我關了他十年,就為了那件東西,如果不是確定了鳳凰真羽在他的手中,我早就殺了他了。”
“十年啊。”他走到唐未濟的面前,把寶珠捧在手心,擋在自己眼前看着唐未濟,看唐未濟那張臉在寶珠的映照下變得光怪陸離,“十年啊,你知道我這十年是怎麼過來的么?”
“十年前如果不是他橫插一手的話,他還是他的府主,我自可化身成人身,是真正的人身,而不是現在的奪舍載體。”
九長老的視線轉向了自己捧着寶珠的那隻手,從手背上輕輕撕下一塊冒着黑煙的人皮。
人皮沾着血,卻飛速變得乾燥,最終在他的掌心化作一團灰燼。
“你看看,這十年裏,我無時無刻不是在遭受着烈焰焚身的折磨,你說我該怎麼報答他才好?”
唐未濟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會把你說的鳳凰真羽給我?”
是啊,這是唐未濟一直想問的問題,龍舟為何如此確定九長老知道他一定會救自己?
這個問題在龍舟那邊勢必沒有答案,那麼如果能在九長老這邊得到答案自然也是可以接受的。
九長老笑了笑,已經脫落一半皮膚,露出其後焦黑肌肉的臉頰看起來猙獰而可怖,“自然是有人告訴我的。”
唐未濟還想要問什麼,最終卻是忍住了。
“你想問是誰告訴了我?”九長老冷笑着搖了搖頭,“我自然知道是誰告訴了我這件事情,但你放心,我是不會把那個名字告訴你的。”
他終於露出了一絲驕傲神色,“我從見到你的那第一面起便知道你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你的血脈濃度太低了,達不到我的要求,但我依舊耗費了我這具身體的十年壽命抽取了三次你的血脈,為什麼?這些都是為了做給龍舟看的而已。”
“那人以為能騙到我,卻錯估了我的身份。”他看着唐未濟,咧開嘴笑,如張開血盆大口,“大妖?那也太瞧不起我了。”
“這世上誰能騙到我?”他環視四周,“混沌不行,弘光不行,那個人不行,龍舟更不行!”
唐未濟突然感覺到自骨頭縫裏誕生的寒冷,讓他連牙齒都開始打顫。
浮池之淵另一頭的妖祖本名混沌,浮池之淵這一邊原青龍營守將、今大唐一品神策將軍、護國公名為弘光。
面前的九長老到底是誰?
更重要的是那個九長老不肯說名字的人,知道他是玄武血脈的只有茂才,當然現在可能多了一個龍舟,但知道他來到這裏的也只有茂才,十五年的殺手生涯,他從來只信任茂才一人而已,那麼告訴九長老的那人會是茂才么?
九長老繼續說道:“龍舟一直以為我可以走兩條路,但他錯了,當知道你不是他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只能走一條路,也僅僅只有那一條路而已。”
“你的血脈濃度不夠,達不到我煉四神珠的要求,當年我從浮池之淵出來的時候,吞了四營三分之一的血脈之力,獨獨少了青龍血脈,萬幸這些年找齊了這些,但玄武血脈一直不齊全,三千玄武血脈少了一人,僅剩下兩千九百九十九,不補足那一人血脈,四神珠無法煉製,只可惜你的血脈濃度不夠,不然的話我何必多費工夫。”
唐未濟看着他,突然感覺自己一陣口乾舌燥。
他自然知道玄武血脈少了的那一個人是誰,他甚至知道那人叫什麼,因為正是那人把他一手帶大的,也正是那人讓自己來了方寸山。
但這並非最可怕的地方,最可怕的地方在於九長老話里無意透露出的另一段訊息。
他要煉製的四神珠所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人的四神獸血脈,而是三千份不同人的神獸血脈,十五年前朱雀營與白虎營六千人死絕,所以九長老所需要的這兩種神獸血脈不缺,而玄武營逃走了茂才一人,九長老提煉出的玄武血脈便始終不算契合大道的完美。
那麼剩下的青龍血脈呢?青龍營三千人一人未死,九長老所需要的青龍血脈是如何找齊的?
別看九長老說得輕鬆,唐未濟可以肯定他找尋神獸血脈的時候必定艱辛重重,就連最後一份玄武血脈都找得如此艱難,更何況足三千份青龍血脈。
況且這世上四神獸血脈從來只出自浮池之淵,即便有散落在外的也是殘脈,不說血脈濃度能不能符合九長老的要求,單這數量便湊不齊。
據唐未濟所知,能湊齊三千分青龍血脈的,這世上僅僅只有一個地方。
他想到了這裏,自然便想到了十五年前那場戰鬥的真相。
難道所謂的真相之中的青龍營畏戰不出也是假相?難道而今的護國公、一品神策將軍竟然與妖族有所勾結?當初浮池之淵崩碎,被妖界掀開了一角封印,竟然也是在某人陰冷目光注視下的默許?
是了,除了弘光之外,還有誰能夠找齊三千份青龍血脈?還有誰能命令得動那三千青龍,讓他們心甘情願獻上自身的血脈根基。
唐未濟只覺得自己已經找尋到了那藏在歷史角落中的真相,一時間心中激蕩,十五年的忍辱負重,十五年的龜冷支床,十五年積攢下來緩慢發酵成的仇恨瞬間找到了更加明確的目標。
他閉上眼睛,輕聲告訴自己:
我是玄武,我將永生不滅。
不管是誰擋在我的面前,不管是什麼樣的困境,我都有能力闖過去!
因為我是玄武遺脈!
我是玄武正統!
他不斷告訴自己,直至獲得平靜。
九長老卻不管他如何去想,只是把手心裏的那顆四色寶珠按在了唐未濟的心口,唐未濟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動飛快,卻不是心臟本身在跳動——龍舟放在他心口的那樣東西終於開始起了變化。
就像是初春蟄伏在凍土中的蟲子揮舞着自己的觸鬚,就像是快要孵化的鳥兒在蛋殼裏用稚嫩的喙敲擊着硬殼,唐未濟感覺在自己心臟的位置有什麼東西在輕輕敲擊着他的胸口。
唐未濟的心臟便跟着它跳動得飛快,他知道龍舟的後手開始發揮作用了,也許就在九長老手中的那四色寶珠按下的一瞬間,結局就會改寫。
然後就在他一顆心跳得飛快的時候,九長老停下了他的動作。
那張破碎的面孔抬起臉來看着他,九長老慢慢漂了起來,最後與唐未濟等高對視,他焦黑露出牙床的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厲鬼一般的笑容越來越大,嘴角越扯越高,最後都要扯到了耳朵根。
他突然把自己手中的那顆四色寶珠收了回去,冷笑道:“你當我有那麼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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