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木魚

第21章 木魚

“我叫唐小寶,家住冥河岸邊,世代打漁為生。”

唐未濟看着眼前身穿蟒袍的陰柔男子,眼神純潔得像是天空中飄過的白雲。

蟒袍呈血色,血色中泛着金光,一看便非凡品,那麼穿着這衣服的人自然也非凡人。

這人聽着唐未濟的話,嘴角抽了抽,語重心長回道:“你叫唐未濟,家住龍州府,現為方寸山弟子,前往天都覲見聖皇。”

唐未濟使勁搖了搖頭,臉上寫滿了純潔與天真,“我叫唐小寶,家住冥河岸邊,世代打漁為生,你搞錯了。”

蟒袍男子無奈伸出了手,露出袖中一卷明黃,“聖皇有旨,召你入宮。”

唐未濟頓時呆住了。

他不想接旨,但不接旨屬於欺君,欺君要被殺頭,負責執行的將會是神機閣供養的血修。所以他只能接旨,接旨之後跟着進宮,進宮完了之後誰都知道他叫唐未濟,他是方寸山來的,他是買劍的小師弟,這還怎麼低調?

想到魏孝熙翰之前說的話,唐未濟覺得自己未來的生活一片灰暗,面前龐大的天都就像是獰笑着的巨獸,張開了血盆大口就等着他自己自投羅網。

唐未濟進了宮,呆了一夜之後出來了。這讓許多暗中觀察着皇宮內外的人眼珠子都要驚掉了。

世人都知道聖皇很喜歡方寸山的買劍,就連他一人闖神機閣的大罪都說免就免了,但誰也沒想到聖皇對這個方寸山出身的唐未濟也如此喜歡。

內宮從來是非多,向來都不會留任何男子在宮中過夜,這個唐未濟年紀雖小,卻正是龍精虎猛的時候,怎麼頭次進天都就被留在宮中過夜了呢?

朝中許多大臣家中燈火徹夜不熄,抓破了頭皮也沒想明白這個唐未濟到底有何值得聖皇如此青睞。

其實說實在話,唐未濟他自己也不知道。

實際上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此次入宮,唐未濟唯一感受便是皇宮好大,實在是太大了,讓他一個人進去只怕都會在裏面迷路。

至於其餘的……唐未濟目前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

若是有人問及聖皇,唐未濟只怕更會一臉懵逼,其純潔程度堪比蟒袍男子問他話的時候,但與那次不同的是這次唐未濟並不是裝的。

因為聖皇雖然召他入了宮,雖然讓他在宮中留了一夜,卻並沒有來見他,從始至終只有那個紅衣蟒袍的宦官陪在左右,陪他在明德殿站了一宿,黎明時分又送他出了宮門。

唐未濟從始至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更不知道聖皇為什麼要召見自己,難不成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聖皇已經見過自己了?

唐未濟有些糊塗。

在入城時候魏孝熙翰便與唐未濟分開了,那蟒袍宦官是在魏孝熙翰與他分開之後出現的,不然的話唐未濟還能問一問魏孝熙翰,畢竟他是地頭蛇,總歸知道得比他唐未濟要多麼。

唐未濟在宮門外愣了片刻,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面色頓時一變,顧不上多想,撒腿就跑。

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想到的事情,現在只來得及擔心他的模樣有沒有被有心人記住,傳回到飛虹苑。

只是他很快又想起來魏孝熙翰之前說的一句話,說大師兄除了皇宮,其他地方都砍過人,正在飛奔的唐未濟跑得更快了。

他有些悲憤地想着,這個魏孝熙翰怎麼就像是個災星,自己一想到他就沒好事。

正坐在桌子對面的魏孝熙翰打了個噴嚏,吸了吸鼻子,心想又是哪位美嬌娘惦記着自己呢?閑來無事可得回去看看幾位老朋友瘦了沒有,有些地方可以瘦,有些地方可萬萬瘦不得。

找人、打探消息,這種事情讓尋常人來做定然會露出一些馬腳,連帶着牽扯出一些蛛絲馬跡,被有心人依循這些蛛絲馬跡甚至可以提起整件事情的脈絡。

但對於唐未濟來說,這些事情實在太過小兒科,在明面上的時間太長了,被所有人用驚嘆的目光看着,唐未濟都快要忘了自己本身是一名刺客了。

對刺客來說隱匿在黑暗中自然如魚得水,但如何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是必不可少的技能。

唐未濟用了某些暗語,在某些見不得人的人手中掏出了一些消息。比如說朝中某位大臣家中突然碎了一尊價值連城的筆洗,又比如飛虹苑那邊已經數十撥人從東面行來,沿着十條天都中的跑馬大道快要行到了西邊,篩網一般把行人篩選了一個遍。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當對戰雙方的信息不平等的時候,勝利的天平總是偏向知道更多訊息的那一方。

所以在飛虹苑的那群人還在天都辛辛苦苦找尋着唐未濟蹤跡的時候,他已經回到了飛虹苑買劍當初住的地方。

只是出乎唐未濟意料之外的是那間屋子裏竟然早就有了一個人,那人見了唐未濟一瞬間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問道:“你是誰?”

唐未濟瞬間進入狀態,“我叫唐小寶,家住冥河岸邊,世代打漁為生……”

那人很無語地看着他,唐未濟很無辜地看着他。

“我是方寸山弟子。”那人很誠懇地說道:“我叫木魚。”

“我叫唐小寶,家住冥河岸邊,世代打漁為生。”唐未濟也很是“誠懇”。

木魚無奈地看着他,因為無奈,所以眼睛便睜得有點大,讓木魚看起來更加誠懇,“你到底是誰?”

唐未濟眨了眨眼睛,“你到底是誰?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我都說了我是方寸山弟子。”木魚有些奇怪。

唐未濟張了張嘴,差點沒把自己的心裏話說出來。

木魚卻已經猜到了他想說什麼,輕笑了一聲解釋道:“我是大師兄到天都之後代師收的徒,還沒有回過方寸山,大師兄讓我在天都繼續待着,說這裏有好處拿,別人想來都來不了,不拿白不拿。”

唐未濟恍然大悟,只是依舊半信半疑。

木魚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猛地拍了拍腦門,“你是不是唐未濟?”

唐未濟愣了愣,心想你怎麼知道的?

木魚卻已經從他的反應中猜到了事實的真相,他更加無辜了,心想這消息整個天都的人都知道了,我猜到也算正常吧,你這一臉驚訝是什麼鬼?這麼瞧不起人的么。

被人猜出了身份,唐未濟也懶得再掩飾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那身份經不起推敲,家住冥河岸邊世代打漁的漁人怎麼會出現在飛虹苑呢。

唐未濟朝着木魚點了點頭,“我叫唐未濟,以後是你師兄了。”

木魚點了點頭,順理成章問道:“師兄要喝茶么,我去燒水。”

唐未濟覺得有些古怪,卻沒有多想,只是搖了搖頭,“不用。”

“那師兄餓不餓,我去做飯。”

唐未濟覺得更加古怪了,一股子難以言喻的彆扭感讓他如被漁網裹住的魚。

“師兄舟車勞頓,要洗腳么,我可以幫忙。”

唐未濟終於知道哪裏古怪了,大師兄這哪裏是代師收徒,這是給自己找了個使喚傭人呢吧?

他胡亂揮了揮手,“什麼都不用做,消停點,我不是大師兄。”

“那我要做點什麼?”木魚問他。

“什麼都不用做。”唐未濟躺在床上,悶聲道:“睡覺!”

……

他的確需要睡覺,從方寸山一路趕到天都,在馬車裏面自然可以睡,況且那馬車夠大,但終究睡得有些不舒服,尤其是和魏孝熙翰朝夕相處的時候。

何況他從入天都之後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來得及睡覺,出了皇宮之後為了那幾個消息還和藏在暗中的人好一番勾心鬥角,實在是勞心費力,這會兒正困得很。

對於一個很困的人來說,哪怕是天塌下來都沒有結結實實睡一場來得重要和舒服。

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唐未濟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時候其實有些驚訝。

他驚訝的是居然沒有人叫自己!

如果說這一覺睡得不安穩那他一點也不意外,飛虹苑裏的人終歸不是傻子,不僅不是傻子,放在外面一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天才,各家宗門的天驕哪裏會有傻子。

他避開飛虹苑搜尋的人回到了飛虹苑,卻避不開本就還在飛虹苑的人。

行蹤暴露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昨天抓緊時間休息,是為了之後的戰鬥。

他都做好了半夜睡覺被吵醒的打算,結果一覺睡醒竟然什麼事情都沒有,這不合常理。

木魚從門外提着水桶走了進來,水桶有些大,他提得似乎有些吃力,所以搖搖晃晃的。

唐未濟打了個哈欠,沒打算幫他。面前這個少年好歹有養氣境呢,他唐未濟迄今為止連養氣境都還不是,咋個幫嘛。

木魚明顯看見了他,卻沒有像昨天那樣親近,他快走到唐未濟面前的時候低下頭,一步步往屋子裏面挪過去。

唐未濟覺得有些奇怪,卻又以為是水桶太重了,他沒力氣說話,便沒有理會。

一直到木魚從屋裏出來,拎着空水桶依舊低着頭腳步急匆匆的時候唐未濟才察覺到似乎哪裏有些不對。

他一把叫住了木魚,“站住!”

唐未濟走到木魚面前,死死盯着他的臉。

木魚低着頭,像是躲閃着唐未濟的目光,極其害怕。

唐未濟繞着木魚走了一圈,看着他衣服上雜亂的腳印和灰塵,還有裸露在外麵皮膚上的青紅印跡,眉頭微微皺了皺,輕聲嘆了口氣,把他手裏的水桶拿下放在地上,又給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柔聲問道:“你這是怎麼搞的?”

木魚低着頭小聲說道:“我出去打水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恰好摔到了一位師兄的腳下,他似乎是着急有事情,被我嚇了一跳,沒來得及躲閃,所以不小心踩到了我。”

“不小心踩到了你,會有這麼多的腳印?”唐未濟指着他衣服上的灰塵,頓了頓問他。

“可能是因為我把水灑到了他的身上吧。”木魚眼眶頓時紅了,“他的一些同伴看不過去了,所以過來推搡了我幾下,我力氣沒他們大,就又摔倒了,場面太雜亂了,他們又不經意踩了我好幾腳,對,後來他們還給我道了歉呢。”

唐未濟看着他的眼眶,心想飛虹苑的這些人難道都是普通人么,能不經意踩這麼多腳,踩得別人鼻青臉腫的?

他幫木魚拿下頭頂上的一根稻草,“誰幹的?”

木魚慌忙抬起頭,連連擺手道:“我不認識他們啊,沒事沒事,就是一點誤會而已,人家都道歉了。”

唐未濟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進了屋,沒有說話。

第二天再看見木魚的時候,他左眼已經青了一圈,腫了起來。

唐未濟指着他眼睛問道:“這是怎麼了?”

木魚囁喏着說道:“今天有兩位師兄在山道上比武,我心裏想着事情,一不留神從他們面前經過,一位師兄來不及收手,被砸了一拳。”

唐未濟又沒說話,轉身進了屋。

第三天木魚沒出去,因為他腿受了傷,一瘸一拐挑不動水了,只能躺在床上。

唐未濟坐在床邊,什麼話都還沒說,木魚便忙着解釋道:“我腳下踩着一顆野果滑了滑,跌到石階下面去了,故此摔斷了腿,可不幹旁人的事。”

唐未濟揉了揉他的腦袋,推開有些蓬鬆的頭髮,才發現面前的這個少年似乎比他還小一兩歲。

唐未濟依舊什麼話都沒說,默默出了門。

陽光在屋門的關閉下被阻擋在了外面,屋子裏便有了些陰暗。陰暗往往會讓心情變得很不好,於是木魚的眼眶便忍不住再一次變得通紅。

他躺在床上,斜倚在床頭,無聲抽泣着,兩隻手交替着擦着眼淚,只是眼淚不知怎麼卻越擦越多。

木魚心裏委屈死了,淚水珠串一樣往外涌,心想若是大師兄在的話,誰敢這麼欺負他。

“吱呀!”

屋門突然被打開,陽光再一次照射了進來。

木魚猝不及防,慌忙之下連擦了好幾下眼睛,紅着眼抬頭,故作憨傻問唐未濟,“師兄,咋了?”

唐未濟遞過來一塊熱毛巾:“擦擦。”

他不會什麼安慰人的話,憋了半天只想到了一句話。

於是他站在門口對木魚說:“這裏是方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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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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