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被打破的規則

第18章 被打破的規則

很久很久之前,也許是在這片天地初開的時候,所有的事情便都有了自己的規則。比如說會飛的鳥翅膀骨頭都是空心的;比如說蜻蜓點水一定是產卵的;比如說蝴蝶在化蝶之前一定是一條醜陋的蟲子。

方寸山也有着自己的規則,比如說承流峰上的大雪是終年不化的。

然而規則永遠都是用來被打破的。

就在今天,方寸山的規則被打破了——承流峰上的雪終於化了。

自陸遠腳底往外,一圈一圈的雪白凈土融化,露出下面藏着的孤糲岩石。雪水清澈見底,順着岩縫向著山下流淌,於是在雪蓋之上沖刷出了一條條曲折河道。

雪融化得越來越多,水流便也隨之越來越粗大,因為山勢陡峭,所以水流越發湍急。承流峰上的方寸山弟子紛紛色變,躲避那些水流,到後來的時候耳邊儘是流水轟隆作響。

那些流水化作銀色水幕,順着承流峰往下墜落,因為水勢難盡,墜落的水流被拉長成銀絲,然後便形成了長達千丈的銀色瀑布。

這些瀑布或粗或細,從承流峰峰頂一直墜落到深谷,把半山腰的雲層都沖成了碎片。

承流峰之前承的是雪流,而今承的是水流,不知道千百年前為它起名的那個人是不是因為看見了今天的這一幕。

陸遠心緒難平,所以以他玄仙境的實力都難以控制自己的實力,才會有了如此異象。

他很難想像以青龍營的情報尋來的這個人並非玄武餘孽,反而是青龍血脈的擁有者。

這讓他如何去說,如何去想。

暗中遞來情報的那個神秘人到底是誰,在做什麼打算,為什麼方寸山會出現一名青龍血脈的擁有者?這一切和十五年前的那場陰謀有沒有什麼關係?

他只覺得一陣頭大,發散的思緒如蛛網,鋪滿了腦海,彼此交錯混雜,到最後糾纏在一起,化作滔天的恐懼,砸向天空,再向著他狠狠拍打過來。

遠處的群星就像是一雙雙眼睛,在黑暗中凝視着他,彼此間竊笑着私語着,醞釀著什麼針對青龍營的惡毒陰謀。

黑暗的天幕下藏着的永遠不止是骯髒與算計,仰頭看向天空的人們總能等來青天白日。

只是當天地大亮的時候,以黑暗藏身的生物會如何死去,化為魔鬼的心靈在陽光下又該怎樣扭曲着消亡。

陸遠不敢去想,卻不得不去想。

這些問題的答案就像是有着某種魔力,讓人越是懼怕越是想靠近,在心跳不斷加快的過程中享受貼近死亡的快感。

強烈的刺激之下,陸遠給藍如玉的回復不是言語,他一把往唐未濟抓了過去。

三仙境強者的雷霆一擊,身在牢籠中的唐未濟如何躲避?

買劍怒吼了一聲,率先出劍,大風龍吟震野,斬斷了無數道銀色破布,跟着要斬斷那青色血滴化作的牢籠。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就在陸遠出手的一瞬間,藍如玉緊跟着一掌拍出,天地為之冰封。

先是天空中不斷飄落的雪花,緊跟着是承流峰上奔涌的水流,順着源頭一直冰封到了墜落深谷的瀑布。只聽“咔嚓”聲不斷,月光之下的承流峰就如同黑暗中的巨人身披銀色的緞帶,緞帶閃着冰晶的光芒。

最後是陸遠伸出去的那隻手。

那隻手上自手指甲開始生出一層薄薄的冰霜,冰霜呈淡藍色,一直凍結到了手肘處,冰層隨着那隻手的遞出越發厚重。

陸遠停下了手,因為冰層越厚不僅影響到他的動作,而且還會越重,他若是繼續下去的話,自己的那隻右手怕不是要隨着那如山的重量斷裂,然後落在岩石上砸成一地冰屑。

他縮回了自己的手,心意微微一動,手臂上的冰層逐漸融化,化作細細的瀑布落在地面上。

藍如玉又問道:“陸將軍為何不說測試的結果。”

陸遠沉默了片刻,突然嘆道:“原來藍山主早已經是三仙境,怪不得方寸山有恃無恐。”

承流峰上一片嘩然,白玉雲台上有幾位野心勃勃的長老差點站立不穩,心緒難寧。

世人都以為方寸山九長老當家,山主藍如玉只是三元境的傀儡,誰能想到他已經是三仙境?

藍如玉並沒有解釋太多,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但有的時候沒有態度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他對這件事情什麼解釋都沒有,只是再次問了一句,“陸將軍為何不說說測試的結果。”

陸遠到底不愧是三仙境的強者,經過方才一連串的事情早已經平復了自己的思緒,聞言淡淡道:“唐未濟並非玄武血脈。”

承流峰上的弟子面面相覷,一個個看着彼此說不出話來;然而更讓他們驚呼的是陸遠後面的一句話。

“他是青龍血脈的擁有者。”他說道:“正統的青龍血脈。”

承流峰上嘩然一片,無數原本敵視的目光重新變得複雜起來,還有不少人愧疚難當,因為自己之前的想法燒得臉頰通紅。

唐未濟竟然不是玄武血脈,並非玄武餘孽便算了,誰能想到他竟然是青龍血脈的擁有者。

只是他們有些想不通,你既然並非玄武血脈,之前為何那般模樣?

唐未濟也想不通,他眼神無辜,表情惘然,就像是剛剛得知自己是青龍血脈的普通幸運兒,沒有在這樣強大的刺激之下暈過去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無論是嫉妒、羨慕、敵視、愧疚乃至欣喜,他們的目光從四面八方直射過來,鋪滿了每一個角度。

唐未濟在這樣無死角目光的直視下,表現堪稱無懈可擊。

他雖然沒有搞明白到底是什麼情況,但心中其實已經有了一些猜測。

他是玄武遺脈不假,但據茂叔說,從他出生起他的玄武血脈濃度便極低,所以這些年一直都不曾突破養氣境。

血脈的品秩是很重要的,但血脈的濃度一樣可以決定一個人的成就高低。

唐未濟的血脈濃度本就淡薄,在他被劉長老帶回到方寸山之後,在黑獄中第三層那間最裏面的囚室之中,被九長老抽走了數次血脈之力,血脈濃度更加稀少,到最後甚至都和頭頂上高懸的玄武大星斷了聯繫。

有傳聞說頭頂上的每顆星星都是一具屍體——神獸始祖的屍體。

唐未濟原本是不信的,在經歷過那件事情之後信了。

因為在那之後他再也不能感受到玄武血脈帶給自己的任何增益,換句話說,當時的他已經和普通人無異。

再之後,他在九長老與龍舟的博弈之中充當了一顆最關鍵的棋子,在九長老的算計之中因為他自己身體的神秘因素讓三仙境的九長老連神魂意識都被抹去,只餘下真羽、四神珠與九長老神魂之力糾纏在一起的混亂力量。

他嘗試着打破這三者之間的奇怪平衡,卻一次次失敗,最後還是買劍看出他身體的古怪,幫着打破了這狀態。

再然後,他便被拘到了半空中,被那滴青色血液化作的牢籠包裹。

四神珠之中擁有的不僅是青龍血脈,還有其他三神獸血脈,其中也包括玄武。

然而唐未濟的玄武血脈太過單薄,最先與他引起共鳴的竟然並非四神珠中的玄武血脈。在那滴青色血液的影響之下,最先與他共鳴的竟然是青龍血脈,這便也是那青色的風出現的原因。

這一切的一切都充滿了巧合,任何一環出現問題,唐未濟受到的待遇便決然不同。

比如九長老沒有抽取他的血脈,比如沒有他身體的特殊性,比如陸遠帶來的不是那滴屬於青龍的青色血滴。

可以說是九長老救了他的命,唐未濟對那位死去的九長老一時間竟不知道應該報以什麼樣的情緒。

寂靜的承流峰並沒有寂靜多長時間,因為陸遠跟着又說了一句話,“但我還是要帶他走。”

藍如玉微微皺了皺眉頭。

承流峰隱隱起了騷亂,有人鼓足了勇氣站了出來,朝着陸遠喊道:“既然唐師弟並非玄武餘孽,你青龍營又憑什麼帶走他。”

買劍朝着那邊看過去,有些驚訝。這率先站出來的竟然是方才第一個斥責唐未濟的那名弟子。

買劍有些欣慰,心想自己說的真沒錯。

陸遠皺着眉頭看向那人,低聲平靜道:“你想死么?”

那名弟子在他的目光壓迫下倏忽間汗如漿涌,差點連站都站不穩。他面色青白,強自頂着那壓力屹立不倒。

藍如玉想要說話,有資格讓三仙境做出讓步的只有三仙境。

然而他才剛剛張嘴又閉上了嘴,因為他發現並不需要自己說話。

又有一名弟子站了出來。

“即便是青龍營,又如何敢如此咄咄逼人!”

更多的弟子站了出來。

“既然唐師弟並非玄武餘孽,豈容你青龍營胡攪蠻纏。”

聲音自四面八方響起,越來越多的人選擇了站在那最先出列的弟子身邊,站在了陸遠的對立面。

陸遠靜靜說道:“我是青龍營副將。”

買劍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直視着陸遠,輕聲道:“這裏是方寸山。”

跟在他身後的弟子沉默了半晌,突然有人聲嘶力竭地嚷嚷道:“這裏是方寸山!”

因為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那聲音又極為緊張,所以很是乾澀,六個字走調了三個字,像是雪地里撲棱翅膀的禿毛野雞。

然而並沒有人笑。因為在片刻寂靜後有更多人隨之出聲吶喊。

“這裏是方寸山!”

聲音越發巨大,越發整齊,在方寸山群峰之間回蕩,蕩氣迴腸。

“這裏是方寸山!”

陸遠突然沉默了,因為他不知道應當怎麼去接。

這裏是方寸山。

他們是方寸山弟子。

唐未濟是錦繡峰九長老弟子。

錦繡峰是方寸山。

唐未濟是方寸山弟子。

按照入門順序排列,他們是師兄,唐未濟是師弟。

師兄保護師弟,天經地義。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哪有那麼多怎麼想,哪有那麼多的算計。年輕人的想法一向都很簡單,簡單到讓人無言以對,讓人覺得他們極其幼稚,幼稚的背後卻是羨慕都羨慕不來的意氣風發。

就憑這裏是方寸山,你是青龍營副將怎麼了?

即便要仗勢欺人,也是咱們方寸山欺負別人!

水墨雲台上,不管是哪一峰的長老,不管之前是否有着自己私底下的打算,看着眼前的一切亦是熱血沸騰,老懷大慰。

有不少長老想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眼中已經帶上了許多溫暖的笑意。

弟子不必不如師。

方寸山的山水,是真好。

藍如玉從天空走到了地上,從雲台走到了人間。

他站在了買劍的面前,看着陸遠輕笑道:“這裏是方寸山。”

陸遠靜靜站在那邊,青龍頭盔裏面的青色霧氣聚散不定,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螻蟻也有意志,而意志是不可被摧毀的。

他開口解釋,聲音與之前並沒有太多不同,然而氣勢落在旁人眼中卻低了許多,“我需要帶他回青龍營一趟,看清他體內血脈,看能否效力青龍營。”

藍如玉問唐未濟,“你可否願意去?”

唐未濟坐在牢籠中,笑着搖了搖頭,“我覺得方寸山挺好,不想投身青龍營。”

藍如玉又看向陸遠,“陸將軍可曾聽清?”

陸遠看着天空中的唐未濟,目光晦澀。

青色牢籠之內的風滴溜溜轉着,象徵著最純正的青龍血脈,並無半點虛假。

陸遠伸出了手,指向了唐未濟。

方寸山弟子如臨大敵。

陸遠輕輕招了招手,青色牢籠飛速瓦解,最後化作一滴青色的血滴,溫馴得好似一隻家貓,鑽進了他的體內。

他看着面前的藍如玉,看着藍如玉身後密密麻麻的方寸山弟子,看着他們朝氣蓬勃的臉,看着這座承流峰,由衷嘆道:“這裏果然是方寸山。”

唐未濟緩緩落在了地上,盤膝而坐,乖巧如幼童。那青色的風順着他的頭頂鑽了進去,於是他便感覺到了天空中的某顆大星亮了一亮。

他想,那便是青龍始祖的屍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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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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