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力道不夠
何謂剎那?
仁王經中曾提到,一彈指為六十剎那,一剎那有九百生死。
發生在水墨雲台上的這一剎那並未涉及雲台上眾人的生死,卻足以確定一場戰鬥的勝負。
昏月、孤星、北風、黑山、巴掌大的雪。
錢廣站在唐未濟的面前,喘着如熊羆呼吸一般的粗氣,自胸膛發出破爛風箱一般的呼吸聲,依舊保持着方才的攻勢,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昏月被夜涼洗刷得越發皎潔;孤星也在河漢的映照熠熠生輝;北風如烈馬奔馳,豪邁壯闊;黑山恰似亘古佇立的巨人,沉默而莊重。
於是便只餘下巴掌大的雪,在月光下起舞,在星光下燦爛,在北風中躍動,在黑山上靜息。
與那片雪花一起歸於寂然的是錢廣粗重的喘息聲,他把世人稱之為“愕然”的情緒掩進懷中,問出了所有人都想問的那個問題,“你是怎麼做到的?”
唐未濟看着他錘落在自己胸口的拳頭,眉頭輕輕皺着,看着像是有些痛楚,卻又像是在沉思什麼。
錢廣見他不搭理自己,又追問道:“你是怎麼抗下這一擊的?”
唐未濟抬起頭,目光有些茫然,他回過神來之後才意識到錢廣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問題。
方才的那一拳他既沒有躲,也沒有擋,只是硬生生挨了這一下;原本是想印證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卻意外地發現了自己現在的這具身軀似乎強硬到了可怕的程度。
如此強大的一拳,竟然連讓他後退一步都不曾做到;相反的,唐未濟在雙拳及體的瞬間甚至想呻吟一聲,大叫一句“爽”。
所以錢廣的這個問題,他還真沒有辦法去回答。怎麼回答?他自己都不知道咋回事,能怎麼回答?
所以唐未濟在片刻的思忖之後,老老實實說出了自己的感受,“可能是剛才那一拳的力道不夠吧。”
力道……不夠?
一直在聽着他們兩個談話的眾弟子都要風中凌亂了。他在說什麼胡話?這個人是什麼鬼?力道不夠是什麼意思,是咱們理解的那種意思么?這人理解的力道不夠是不是和我們理解的意思有些偏差?
玉色雲台上的青龍營副將陸遠嘆了口氣,不知不覺握緊了雙手,頭盔中的青色霧絲躍動歡快,他扭頭與藍如玉發自肺腑地誠心嘆道:“你們這個方寸山弟子,真的挺有意思。”
藍如玉聽明白了他話語裏的意思,卻又聽不明白他話語裏潛藏的意思,所以便只能報以微笑,沉默無言。
諸位長老面面相覷,眼中除了震驚別無他物,他們同樣沉默,只是關注的重點越來越多放在了唐未濟的身上,有數位不清楚唐未濟底細的長老已經開始詢問自己的好友唐未濟是何來歷了。
魏孝熙翰蹲在地上,張大嘴巴活像一隻蛤蟆。
買劍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問道:“你那賭注還作數不?”
魏孝熙翰一個激靈,死命搖頭。開玩笑,他天都小賭神什麼時候蠢到這種程度,賭這等必輸無疑的賭局。
人生百態,或是震驚,或是惱怒,或是欽佩,或是讚賞,但要論起情緒波動最大的,自然是唐未濟面前的錢廣。
他低吼了一聲,自喉嚨深處擠出一句話來,“你可別忘了,戰鬥還沒結束呢。”
唐未濟看着他,再次指向自己的胸口,“要不,你再來試試?”
錢廣惱怒,出拳越發用力,翻山蚯的血脈之力被他激發到了極致,在他身上鋪上一層淡淡的金光。墨色雲海不斷震動,像是有巨獸在上面來回奔跑。
有五雷峰的長老看向澤林峰的長老,誠心誠意贊道:“看錢廣今日氣象非凡,血脈濃度凝練,只怕不日便可踏足化氣境,要提前恭喜你們澤林峰了。”
澤林峰長老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也是誠心誠意的恭喜,只是看着墨色雲台上的戰場,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反倒覺得這話有些刺耳,悶哼了一聲權作回答,懶得搭理。
墨色雲台上的戰鬥從一開始便是一面倒的趨勢,然而這樣的一面倒實在讓人瞠目結舌。
從始至終都是錢廣在出手,唐未濟就只是站在那邊,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更讓人看着都絕望的是無論錢廣的攻勢如何迅猛,氣勢如何駭人,唐未濟只站在那邊從未退後一步,就好像那些拳頭不是落在他身上的一樣。
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哪怕是三元境的長老,不激發血脈之力,不動用術法,只憑着自己的身軀站在那邊任憑錢廣出手也扛不住如此迅猛的攻勢啊。
錢廣是誰?哪怕他此前再不出名,在看過他的戰鬥之後,所有方寸山的弟子也清楚他是三代弟子中最難纏的那幾個之一。然而就是這樣的人,在唐未濟面前竟然連逼他出手都做不到,果然九長老相中的弟子天生妖孽么!
震驚的人群之中,只有青龍營三人彼此看了一眼,眼中有些歡喜,有些釋然,同時也有些凝重。他們暗地裏傳音。
“是他么?”
“姓名相同,實力相同,除了模樣不同,但模樣易變,不是他說不過去。”
“誰提供的情報,能查出來么?”
“那人對青龍營頗為熟悉,並不能查出是誰。”
“那也無視,若真是坐實了他是玄武餘孽,整個方寸山誰敢攔我們。”
“且看着就是了。”
三人正色,不知不覺挺直了腰桿。藍如玉看了他們一眼,眼中有些困惑與震驚。
難道他們竟然是衝著區區一個唐未濟來的?
錢廣越打越是憋屈,越打那種手足無措的無力感越是深刻,面前的唐未濟就像是個石頭人,無論他用多大的力氣,加持什麼樣的術法,都不能給他造成丁點傷害,這等防禦力,簡直堪比傳說中防禦無敵的玄武一脈。
就連人家的殼都打不破,又如何能談及戰勝對手?錢廣終於知道了唐未濟之前的意思。
戰鬥,從一開始就結束了。
錢廣嘆了口氣,輕輕落在地上,放下了自己的拳頭,看着眼前閉着眼睛、表情說不準是痛楚還是享受的唐未濟,心中暗罵了一句變態。
唐未濟的感覺卻截然不同,他好像一塊被扔進了火爐中的鐵塊,正享受着鐵鎚的鍛造擊打,感受着那痛楚之下飛速提升的實力,鐵匠卻突然間不揮鎚子了,他頓時便有些生氣。
剛爽到一半怎麼就停下來了呢?做人不能這麼不厚道的啊。
更何況他已經感受到了,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僅憑他自己無法破開的障礙在外力的作用下已經有了鬆動的徵兆。然而就在這時卻偏偏停了下來,怎麼能這樣呢!
他很是不滿地睜開了眼睛,欲求不滿地看着錢廣,甚至略帶了一些責備地說道:“怎麼停下了?繼續啊。”
錢廣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怎麼停下來你自己不知道么?還嫌自己不夠丟人么,再來?再來澤林峰的面子都被他丟沒了。
他氣得面色通紅,冷哼了一聲,扭頭便往雲台下走去。
唐未濟伸出手,“哎”了兩聲,表情可憐得像是被拋棄的嬰兒。
承流峰上一片死寂,誰也沒想過這次的戰鬥會以這種詭異的方式結束,說倉促也算不上倉促,甚至還有許多人從戰鬥一開始便猜到了戰鬥的結局,但這種憋屈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按照賞雪會的規矩,戰鬥結束之後只要雙方願意,是可以繼續挑戰的,唐未濟便嚷嚷了兩聲,希望有誰上來頂替錢廣的位置,然而沒人理他。
錢廣的實力在三代弟子中名列前茅,能勝過他的也只有那麼幾個人;實力不足的自然不會應聲,實力比錢廣高的,比如正陽峰和五雷峰的兩位化氣境高徒卻又不願意出手。
還是那個道理,打贏了什麼都得不到,打輸了反而落了一鼻子灰,何必下場自找沒趣。
唐未濟見沒人理他頓時便有些急了,對於他來說現在沒有什麼事情比打破體內那詭異糾纏在一起的力量更重要的事情了。
眼看着沒人理他,唐未濟目光在承流峰外圍掃過,看見一個人的時候眼睛一亮,頓時有了主意。
他朝着那邊揮了揮手,“哎!就你,我挑戰你。”
眾人隨着唐未濟的目光看過去,便看見了蹲在地上一臉無辜的魏孝熙翰。
魏孝熙翰茫然看着眾人,心裏開始大聲罵娘。心道老子都不是你們方寸山弟子,你們方寸山的賞雪會關我屁事。
唐未濟看那人不上來,在雲台上急得是又蹦又跳,魏孝熙翰索性低下了頭,眼不見為凈。
他剛低下頭,卻突然看見自己身旁有一雙腳立了起來——方才這雙腳還是平放在青石上的。
魏孝熙翰頓時有些驚訝,他抬頭看着買劍,張大了嘴巴,連話都不會說了,“你……你要上?”
買劍站起身來,順手把自己的劍扔進魏孝熙翰的懷中,伸了個懶腰,朝着他翻了個白眼,“不行啊。”
整座承流峰上,隨着買劍站起身來無一人敢說話。所有人只是靜靜看着這位傳奇大師兄,心想唐未濟何德何能,竟然能惹得大師兄親自出手?
哪怕他有些詭異,但大師兄早已經是三元境的強者,讓他出手豈不是也太給他面子了。
天地寂寂,只有風雪更甚一籌。
唐未濟在雲台上有些茫然,心想你是誰,我要挑戰的人不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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