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環中環套中套
室內沒有窗,看不到陽光不知道是什麼時間了。柯楊靠在小鐵床上望着鐵欄外剛剛換班坐下的警員。
這裏除了肖楠和陳磊,他竟然一個人也不認得了。十年前他在這裏工作過,此刻他卻成了被關起來等候問話的嫌犯!
辦公桌上的電話響,年輕警員聽完電話朝柯楊走來,拉開鐵門說有人要見他。
柯楊並不意外何芷來見他,按流程肖楠是該通知嫌犯家屬來談話。
“你們可以走了。”
肖楠對柯楊和何芷說完話轉身走進了旁邊的辦公室。
柯楊想問葉小寒是否找到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此刻不是他關心葉小寒下落的時候,既然左岸之死已經了解清楚了,葉小寒落網是儘早的事。此刻他應該關心何芷,何芷怎麼會和他一樣也能看見死亡陰影了呢!
看見死亡陰影可不是什麼好事。何芷看到葛婷的亡靈沒有被嚇到已經讓他覺得非常了不起了。
所有的銀行卡都被凍結了,口袋裏唯一的一張百元鈔票昨晚在芙蓉湖邊也不知所蹤。估計是在他追葉小寒時掉在了水裏。
現在回雞谷山的路費都不夠,柯楊握着何芷的手,站在公交站牌前額上微微冒汗。他心疼何芷跟他受苦,更心疼何芷這一世除了他依然無親無故。
“今天可以回雞谷山嗎?”
“對不起,暫時還不能,我們得留下來協助警方破案。”
“可是已經確定葉小寒是兇手了啊?”
何芷想豆豆了,離開這兩天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今天說到鄭裕希拘禁你的事,我想趁熱打鐵查一查鄭裕希和石先生之間的關係。這件事如果不解開,我想以後還會有麻煩。”
何芷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到好像有人在摸她,一機靈從床上跳起來。
“有流氓!救命啊!”
她抱着被子護在胸前,警惕的大眼睛盯着梁帥,好像在看一個登徒浪子大流氓。
梁帥本來去拿架上的行李,一根帆布帶子掉下來剛好搭在何芷的臉上。帆布帶子在臉上摩擦的感覺的確想被人摸了臉。但是她起來就罵他是流氓,這可讓他受不了。
他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就算救命這個詞用得有點過,那他也是她傾囊相授的恩公,在古代遇到這種情況,那女子都是要以身相許的。這丫頭竟然罵他!穿着他的衣服,睡着他付款的鋪位,對他怒目而視,罵他?
梁帥挑了挑眉毛,對着何芷笑了。
梁帥露齒一笑就像一輪朗月,瞬間照亮了小包廂每一個角落。
何芷看得呆了,差點忘了他是一個大流氓。雙手的被子都滑到膝蓋上了,露出衣領扣到脖子根上的白襯衣。
“這襯衣你要是想買我可以十六塊錢賣給你。”
“不買!”
聽到十六塊,下意識的反駁回去。怔了一會兒,何芷算是明白過來,她現在身上穿着人家的衣服,剛剛還罵人家流氓是有點不該。可是剛剛明明感覺到他在摸她的臉……目光落在眼前飄蕩的帆布帶子上,才覺得出冤枉了人家,臉有些窘。
梁帥的目光從何芷的臉上,滑到她系得嚴實的白襯衣扣子上,到底還是他的衣領大了一圈,她扣到脖子底下,還是露出一截鵝頸。看着她的窘態,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這傢伙看得人心裏發毛……
“那個……這件衣服我賒帳行嗎?我給你寫個欠條,你給留個地址,到時候我把錢給你寄過去。”
“行,還有車票錢,十六加六十七,一共八十三元。”
梁帥從帆布包里拿出紙筆遞給何芷。
想跟他玩心機,小丫頭還嫩了點。紙和筆怎麼能難倒他!
何芷怔怔地接過紙筆,梁帥又把小桌板打開。
“在這上面好好寫,要註明歸還日期,利息嘛……算了,我好人做到底,就不收你利息了。阿拉伯數字還要附上大寫才正規。”
何芷想過欠人錢,可是沒想會欠人這麼多錢!事情逼到這一步,只怨老天不幫忙讓她走錯了車廂……這筆帳恐怕幾年都還不清了。
何芷苦着臉一筆一劃寫欠條。
“你叫什麼名字?”
“梁帥,梁山好漢的梁,大元帥的帥。註明歸還日期,欠條得正規。”
“三年行嗎?”
何芷的筆尖有點發抖,三年還清欠款,已經是她預計最快的時間了。
“不行,時間太長,一個月,最多一個月。”
一個月後還要跑一趟這條線路,正好春暖花開可以散散心。有了欠條就可以明正言順在小鎮逗留玩耍一番。梁帥打着算盤,非常愉快地看着何芷聽到這話時,極度不情願的臉。
“一個月?!能緩一緩嗎?”
“不能!”
何芷咬住嘴唇,不敢抬頭看他。梁帥,簡直是一個長着神仙面孔的魔鬼!逼得也太急了,她到哪去給他弄錢去……
“落款寫名字,地址。”
梁帥站在桌邊指指點點。
何芷想死的心都有了,明知是不可能還錢的時間,還得硬着頭皮寫上。只要擺脫眼前的困局,她盡量想辦法吧。
“何芷,名字不錯!你既然去京都,肯定在京也有落腳地址,一併寫上。下了火車我去核實一下,這種事必須嚴肅認真對待。”
“我……”
“怎麼,想耍賴?”
梁帥步步緊逼,何芷腦袋都大了,乾脆就把演員培訓基地址寫上,遞給梁帥。
“還有五分鐘到站,你準備一下,下車我去核實地址,你別想耍滑頭。”
梁帥拿起欠條認真地看了一下,收進衣兜。
“別想壞主意開溜,我先出去,車站出口等你。”
梁帥抓起行李推門出去。何芷好半天反應不過來。
我地個老天呀,這是碰到了什麼人啦!哪個想耍滑頭啦,我也有想過還錢,只是沒想過有這麼多,還要還的這麼快……
昨夜還以為這傢伙是雪中送炭滿懷感激,這會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火車長嘯一聲,轟鳴着進站。何芷趕緊套上發潮的衣褲,挎上包袱跑到車門口等下車,臨走前,到底還是把那件白襯衫疊好,小心翼翼的放進包袱里。嘴裏嘟囔着,這是我花錢買的,花錢買的……
出站的人群大抱小包不時把何芷撞到一邊,她沿着最邊上的通道出了車站。
“姑娘是一個人出門?要去哪兒呀?要坐車嗎?我給你算便宜點。”
擁上來拉客的司機將何芷團團包圍。何芷瞧着一個長相老實的,跟着他朝一輛黃色小麵包車走去。
“何芷!”
一聲清冷的呼喊,讓何芷渾身一緊,還真是冤魂不散,又盯上她了。
梁帥靠在一輛綠色吉普車前,望着何芷一點一點挪過來。
“沒吃飯走不動路?”
“是,餓死了。”
“上車,免費讓你吃一頓京都早飯。你也不用在心裏罵我刻薄惡人。”
他竟然有自知之明!
免費的不吃白不吃,何況也確實好吃。何芷連着喝了兩大碗豆腐花,還吃了一個油餅兩個粘豆包。
梁帥盯着她看,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吉普車停在何芷所說的演員訓練基地,兩扇生鏽的大鐵門用鏈子鎖着,門口沒有牌子標識。
何芷懵了。
“會不會找錯地方了?”
“不會錯,司機是老京都人,小巷衚衕沒有門牌都不會認錯,就是你寫的這個地方。”
何芷覺得自己被那個選演員的劇組騙了,原來上輩子心心念念的地方根本不存在!
眼淚頓時就湧出來了,哭了兩聲又覺得不對,那部電視劇她在電視裏看過,幕後花絮的確有導演為了演員表演更精準,特意封閉式訓練培訓了兩年……
何芷回頭對上樑帥識破謊言似的神情,止住眼淚。
“我沒有騙你,我真的要找這個地方。”
“這裏沒人,你打算怎麼辦?”
竟然早來了一年!何芷哭笑不得。
“對不起,對不起,我記錯了時間……我……我得回家。”
京都再好也沒有她能落腳的地方,只得匆匆看一眼,明年再過來吧。
真是被重生沖昏腦子了,算了,這件事也算是長個記性,以後不能再這麼衝動了。何芷認清現狀后,準備打道回府,捏着兜里的十塊錢,剛剛志氣滿滿的小人又蔫兒了,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
從花墟鎮逃票到京都她已經精疲力盡,從京都想逃票回花墟鎮,她不敢想……
“回家?”梁帥瞅了一眼這個才十幾歲的小姑娘,“好吧,看在你還欠我錢的份上,也算是有交情了。我送你回去,車費油費一併記在帳上,上車。”
梁帥瀟洒地上車,何芷苦不堪言又沒有別的法子,只好跟着上車,乖乖到火車站,
“臨時買票只有軟卧,你湊合坐吧。”
何芷在梁帥的注目下登上回花墟鎮的列車。
又是軟卧車廂,又要欠下一筆巨款。何芷欲哭無淚,這筆帳什麼時候才能還得清啊……
火車到達花墟鎮天已經擦黑了。望着遠去轟鳴的列車,何芷覺得心裏堵得慌,好不容易有重來一次的機會,竟然鬧了個大烏龍!
回家該怎麼圓謊呢?
何芷站在鎮口猶豫很久,眼見天色越來越黑,抓緊包袱朝離鎮十里地的雙橋村跑去。
何芷的奶奶住在雙橋村,此刻老太太正在灶台蒸窩窩。煙火不時竄出黑煙,嗆得老太太直咳嗽。
“奶奶!”
何芷進門就撲進奶奶懷裏,老太太急忙推開她。
“哎哎,我身上臟唷,你怎麼跑來了,你媽知道不?”
“我沒告訴她。”
何芷像塊粘人的膏藥,奶奶推開她,她又挽住奶奶的胳膊。老太太緊忙把最後一個窩窩捏好貼在鍋里,蓋上彬木鍋蓋,直起身拉住孫女的手。
“你媽要是知道你又往我這跑,肯定要罵你喲。”
老太太不知是被煙熏的,還是觸動了心口那道永遠也無法癒合的瘡疤,說這話時,竟然落了淚。
何芷從那個一直背着的包袱里,掏出一條花手絹給奶奶抹淚,無意中瞥到那件被她疊的整整齊齊的白襯衫,嘆了一口氣。
上輩子奶奶對她最好,可惜她卻沒有孝敬奶奶一天。一直被母親逼着掙錢養家,繼父的兒女都早早娶妻生子,嫁人成名。只有她一直到二十九歲還在為家裏拚命掙錢,熬壞了眼睛,熬粗了雙手,也熬成一個老姑娘,可這一切的一切,都沒能滿足母親那無止境的索取……
“罵就罵吧,反正我也習慣了。今晚我跟奶奶睡,她想罵也罵不着。”
“行,好,好啊,我就盼着你來我能熱鬧一下。快去洗手,一會就能吃飯了。”
望着小孫女的背影,老太太偷偷抹淚。
她最喜歡小兒子,小兒子卻早早離她而去。白髮人送黑髮人,這種打擊她這輩子都難以擺脫傷痛。
當年她一個寡婦,獨自撫養兩個兒子長大,那種苦和累,那種寂寞和無助,不是一般人能體會的。所以小兒媳婦在兒子去世后的第二年就改嫁,她沒有一句埋怨,還把以前兒子最喜歡的樟木箱子送給媳婦做陪嫁。可是兒媳婦再嫁人,就不是她家人了,她想看一眼小孫女都難。
“奶奶,您幹嘛一個人守在這裏呀,您晚上一個人不害怕嗎?”
“我一把老骨頭有什麼可怕的喲!”
老太太蹲在地上拉風箱,呼嘎呼嘎的風箱聲讓她心情平靜了些。
“星星啊,你那個姐姐的病好點沒?上次我託人給你媽送了香灰去,那香灰可靈了,是後院姨婆親自焚的葯香,包治百病。”
何芷怔了一下,重生后的記憶經常斷片,就像今天鬧這麼一出大烏龍,她想不起來奶奶給程月月送過葯香灰。
如果世上真有包治百病的香灰,她爸爸還會死嗎?奶奶也真是老糊塗了,好心幫助過去的兒媳婦,人家未見得領情。
何芷上輩子已經受夠了母親的無理取鬧,這輩子她再也不想做溫馴的小綿羊了,她,一定要掌控自己的命運,不會再為繼父一家犧牲,更不會再為了同母異父的弟弟操心!
老太太一邊拉風箱一邊咳嗽,何芷站在她身後給她捶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