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熟蒂不落
瓜熟蒂不落1943年11月23日,哈爾西動身飛往布里斯班,與麥克阿瑟舉行例行會晤。兩人討論了中太平洋業已結束的吉爾伯特群島戰役,勝利付出的代價是高昂的。麥克阿瑟似乎並不特別痛心,他對海軍在塔拉瓦受挫反而有一絲絲暗喜。討論中,他話題突然一轉,擺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告訴哈爾西:“我透露一點兒你可能還不知道的消息。華盛頓將給我一支龐大的艦隊,完全歸我支配。我還想告訴你一件事,英國人也正採取類似的行動。我要讓我的海軍部隊是在美國人的指揮下作戰。這個人要求軍銜足夠高,要蓋過英國人的,至少不能比他們低。你怎麼樣,比爾?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我將使你成為連納爾遜做夢也不敢想像的偉人!”
哈爾西一點兒不信。他知道拋開敦厚的尼米茲暫且不說,金對麥克阿瑟極不感冒,他不會將那些包括航母在內的寶貴艦船交給一位陸軍將領的。金凱德第七艦隊一直平平淡淡,就是最佳的例證——他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裏竟然以澳大利亞人的“澳大利亞”號重巡洋艦作為自己的旗艦。但人家麥克阿瑟畢竟是好意。
“您過獎了,”哈爾西說,“我對接到這樣的邀請感到榮幸,但是,我沒有資格擔此重任。”隨後,他解釋說,這麼大的事自己不能做主,一切聽從領導的安排。不久,他就把麥克阿瑟的動議原封不動地告訴了尼米茲和華盛頓的金。
拿下托羅基納之後,盟軍南太平洋戰區一直到1944年2月之前都沒有新的作戰任務。如果對拉包爾圍而不攻,麥克阿瑟尚有新幾內亞西部地區可以進攻,哈爾西卻即將“失業”。這種狀態使哈爾西有餘暇回美國本土稍作休整。或許出於尼米茲的動議,他受命先飛往珍珠港,然後到三藩市和華盛頓參加一系列軍事會議。哈爾西將戰區日常工作交給參謀長卡尼,於12月26日飛往珍珠港。
哈爾西在待了4天,和尼米茲一起討論了南太平洋戰區的形勢。隨着對拉包爾包圍逐漸完成,哈爾西必須開闢新的戰場。他向尼米茲介紹了麥克阿瑟邀請他統領西南太平洋戰區海軍的事。尼米茲說,他的工作自己和金另有安排,決定暫時由他接替斯普魯恩斯執掌第五艦隊。這對哈爾西來說,是最好的聖誕節禮物。可如果那樣,他的好朋友斯普魯恩斯去幹什麼呢?
尼米茲徵詢哈爾西的意見,讓他推薦接替查爾斯·波納爾少將出任快速航母艦隊司令官的人選,尼米茲認為波納爾的進取心不夠,作戰不夠積極。太平洋艦隊航空兵司令官陶爾斯中將推薦的人選是馬克·米切爾少將——他現在正在西海岸賦閑,主要工作是釣魚。因為和米切爾有過多次合作,哈爾西立即表示贊成。尼米茲頗費躊躇,他知道斯普魯恩斯和米切爾之間一直不太融洽。
1943年的最後一天,哈爾西從珍珠港飛往三藩市,入住費爾蒙酒店。為了方便來往於太平洋戰場和本土的海軍人員,海軍部已經包下了酒店的大部分房間。哈爾西清楚記得,1942年春天,他就是在這兒和杜立特、鄧肯一起謀划空襲東京行動的。
當天下午,哈爾西帶隨從離開酒店時,迎面走來一位軍士和三位女兵。一名參謀告訴司令官,她們隸屬海軍陸戰隊。“立定!”哈爾西突然喊道。三位女兵怔怔地站住了。那位軍士停得太突然,鼻子差點兒撞上了旋轉門。“向左轉!”一臉迷惑的女兵按照命令執行了。
哈爾西後來解釋說:“我告訴他們,我從未見過女陸戰隊員,現在有機會,想好好瞅一瞅她們。她們是很棒的戰士,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新年第一天,哈爾西竟有餘暇去觀看一場東西部橄欖球比賽。在球場找座位時,他踩了一個人的腳。剛開始那人不怎麼禮貌地嘟囔,將軍轉身向他道歉,發現那竟是一名水兵。水兵一眼就認出了眼前這位家喻戶曉的大人物。“我的天哪,將軍,”他驚呼,“如果知道是您,我什麼也不會說,隨便您怎麼踩我。”
1月3日,尼米茲和金分別從珍珠港和華盛頓飛往三藩市,開始了新年第一次例行會晤,在國內度假的哈爾西應邀參加了這次會議。會上,海軍部副部長弗雷斯特爾提出應給予飛行員更多職權。會議商定,由米切爾接替波納爾出任快速航母艦隊司令官,波納爾接替陶爾斯出任太平洋艦隊航空兵司令官,陶爾斯又取代約翰·牛頓出任太平洋艦隊副司令官,牛頓則前往努美阿擔任哈爾西的副職。美國海軍高層再次完成了“乾坤大挪移”。
接下來開始討論作戰問題。哈爾西提議,先拿下布干維爾島西北、拉包爾以東210公里的格林群島。因為日軍在卡維恩布有重兵,如發起登陸作戰勢必遭到頑強抵抗,代價較大,不如直接跳過去奪取埃米勞島,一樣可以達到封鎖拉包爾的目的。尼米茲非常贊同,但這一思路還要徵得麥克阿瑟的同意。畢竟對哈爾西的部隊,尼米茲只管後勤,而麥克阿瑟管作戰。同一時期,西南太平洋部隊將攻佔阿德默勒爾蒂群島,形成對拉包爾和卡維恩的合圍之勢。下一步,盟軍就可以連續發起空中打擊使之完全癱瘓。
哈爾西沒能趕上1月29日珍珠港召開的作戰會議,代表南太平洋戰區的是他的參謀長卡尼。麥克阿瑟也沒來,只派來了參謀長薩瑟蘭。薩瑟蘭告訴卡尼,麥克阿瑟不同意哈爾西繞過卡維恩直接進攻埃米勞的方案。南太平洋戰區對卡維恩的攻擊必須在4月1日發起,以策應西南太平洋戰區對阿德默勒爾蒂群島的作戰。
在布里斯班,西南太平洋戰區司令部同樣接到了華盛頓發來的指令:對拉包爾“圍而不攻”,“利用飛機和艦艇運載部隊沿新幾內亞北岸逐步前進,向西直到鳥頭半島為止”。麥克阿瑟對這一指令一點兒都不喜歡,他惱火於華盛頓竟然要放棄他戰區里一個像拉包爾這樣的重要據點,他還在盤算如何利用那裏的良港呢。況且電令中隻字未提菲律賓,只讓他從新幾內亞東部緩慢向西推進,這樣如何兌現向菲律賓人做出的“我將會回來”的承諾?
麥克阿瑟感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1944年日益臨近,尼米茲的部隊正在沿中太平洋步步推進,比他的部隊距離棉蘭老島更近。菲律賓必須要解放,況且只能由他來解放,是不容任何人插足的。麥克阿瑟進而覺得,華盛頓以金為首的“海軍陰謀集團”正在刻意阻撓他的前進步伐,將太平洋戰場完全變成海軍的舞台。他義憤填膺地告訴肯尼:“即使只剩下道格拉斯·麥克阿瑟一個人,我也會搖着一隻獨木船在一架小飛機的掩護下重返菲律賓。”麥克阿瑟是上司,肯尼還算厚道,要是老酒,肯定會說“你直接坐那架小飛機去不就得了”。
巴布亞戰役結束之後,麥克阿瑟之前的沮喪和頹廢一掃而空。從1943年夏天開始,他除軍銜標誌之外,不再佩戴任何綬帶和勳章,但那頂元帥帽在公開場合還是時刻不離頭頂的。歷經熱帶驕陽的炙烤和海水浸泡,帽子已經失去本色。副官赫夫中校回國休假的一項附帶任務,就是到紐約給帽子重新鑲邊。歸來后,赫夫告訴老麥,大家除了對他是否回國感興趣,“還經常問我,‘麥克阿瑟為什麼老帶着他那根拐杖’,‘他身體很虛弱嗎’,‘是不是已經有些老了’”。那桃紅色的胡桃木手杖,一夜間便“退休”了。
隨後,一系列捷報——俾斯麥海海戰、瓦烏保衛戰、納扎布空降、橫掃萊城和薩拉莫阿、掃蕩胡翁半島——使麥克阿瑟重新恢復了“傑出作戰司令官”的聲譽。他在美國陸軍部聲名鵲起。
1944年元旦,麥克阿瑟意外收到了陸軍部部長史汀生髮來的新年問候信——之前兩人關係一直非常緊張。史汀生在落款處寫道,“您的非常真誠的朋友”。1月26日,馬歇爾在祝賀麥克阿瑟64歲生日時,特意向他頒發了第三枚“服役優異勳章”。麥克阿瑟並不領情,他始終與五角大樓保持着一定距離。當華盛頓那些作戰計劃大綱送到司令部時,老麥幾乎總是不予理睬,說“啊,這些小夥子挺擅長這類書面計劃的嘛”,然後將這些文件揉巴揉巴丟進廢紙簍。
新年第一天,麥克阿瑟乘興參觀了艾克爾伯格位於羅克漢普頓的第一軍司令部,說想和“布納戰場的勝利者”一起合影,並視察正在訓練的第三十二步兵師。麥克阿瑟沒有預先打招呼,突然現身,讓一身穿戴彷彿馬上要打仗的艾克爾伯格既驚訝又尷尬。麥克阿瑟鑽進了一輛吉普車,艾克爾伯格親自駕車,周圍擠滿了記者和攝影師。讓艾克爾伯格吃驚和反感的是,第二天戰區司令部發表了頭一天拍攝的一些照片,說明文字是“麥克阿瑟將軍在前線”。
在麥克阿瑟與華盛頓發生頂牛時——矛盾幾乎無時不在——薩瑟蘭不僅不加以勸誡,反而在一旁推波助瀾,這顯然不是一個合格參謀長該乾的事。每當華盛頓拒絕西南太平洋戰區的要求時,薩瑟蘭就會攛掇老麥,“這是那兩個人合謀反對你的結果”,然後添油加醋地說,“你看,該死的馬歇爾和他的小子——艾森豪威爾,他們正在割你的喉嚨呢”。
從副參謀長馬歇爾準將往下數,幾乎所有與麥克阿瑟參謀班子打過交道的人都說,他手下的參謀大多平庸——當年那個最出色的艾森豪威爾還沒開打就撒丫子跑了。唯一的例外是肯尼第五航空隊一名才華橫溢的年輕上校,名字叫弗雷德里克·史密斯,他因工作出色受命執掌第五戰鬥機大隊,戰後因功晉陞空軍四星上將。史密斯堅信麥克阿瑟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作戰指揮官,可他司令部的參謀班子“和那些我曾對付過的敵人一樣是一群無能之輩”,只有“麥克阿瑟了解戰局,真正了不起”。有一個人肯定反對史密斯的觀點,那就是他的岳父,麥克阿瑟的死對頭——金。
1943年底,麥克阿瑟趕走了第七艦隊司令官卡彭特中將。他在巴布亞戰役過程中表現得畏首畏尾,一直受到麥克阿瑟的輕視和責罵。接替卡彭特的是將日軍趕出阿留申群島的金凱德。他和麥克阿瑟的關係同樣緊張,這種關係在他們剛開始共事時就已經開始了。
一次,當兩人商討孤立拉包爾的軍事行動時,金凱德說:“哦,我得和金上將商量一下。”麥克阿瑟立即被激怒了:“你有權在你願意的任何時候同金聯繫,但今天你這麼做,我明天就會要求給第七艦隊派一位新司令官來。”
麥克阿瑟和第七兩棲艦隊司令官丹尼爾·巴比少將的關係同樣一般。巴比在首次會見麥克阿瑟時,跟肯尼一樣,受到了老麥關於忠誠的一番訓導:“你曾經是金的部下,我想你會不時給他寫信。但你最好記住,你跟他說的事很快會傳回到我的耳朵里。”巴比被這話刺痛了,實際上,他啥都沒幹,就已經被貼上了“叛徒”的標籤。不過,巴比對麥克阿瑟非常崇拜,“他果然是我為之工作過的最出色的指揮官”。
雖然決定對拉包爾圍而不攻,但其外圍一系列戰術要點還是必須拿下來的。新幾內亞島北部沿海直至印度尼西亞還在日本人手中,既然不能向北進攻,那就先向西,把日軍趕出新幾內亞再說。如果盟軍沿新幾內亞北岸推進,海上補給須經維蒂阿茲或丹皮爾海峽,可能面臨來自海峽另一側格羅斯特角的威脅,日軍在那裏有一處重兵把守的機場。況且,要有效封鎖拉包爾及下一步奪取阿德默勒爾蒂群島,必須控制維蒂阿茲海峽。麥克阿瑟據此認為,奪取新不列顛島西端的格羅斯特角非常必要,這次作戰被命名為“靈巧行動”。
根據麥克阿瑟的要求,戰區參謀部於11月初制訂了攻打格羅斯特角的作戰計劃:以第四十二師第一一二騎兵團在新不列顛島南岸阿拉維地區的馬加斯角實施佯攻,吸引拉包爾日軍的注意力,隨後主力部隊在島西北部格羅斯特角登陸,奪取機場。執行該項任務的是咱們的老熟人——在瓜島立下赫赫戰功的海軍陸戰隊第一師。
出乎麥克阿瑟意料,他的計劃正好與今村對新幾內亞島的增援行動撞個滿懷。鑒於聯合艦隊主力已撤出所羅門群島,布干維爾島敗局已定,今村決定全力確保新幾內亞戰線——這同時符合東京3月25日對東南方面的作戰指導意見——海軍負責所羅門群島,陸軍負責新幾內亞。11月上旬,今村命令方面軍總預備隊第十七師團(缺第八十一聯隊)開赴新不列顛島西部,待機橫渡丹皮爾海峽,增援安達第十八軍。這一舉措,使美軍計劃登陸區域的日軍實力大大增強。
12月14日清晨,在坎寧安準將率領下,由第一一二騎兵團、第一四八野戰炮兵營、第五十九工兵連、第二三六高射炮營及海軍陸戰隊一個坦克連等部組成的美軍馬加斯角登陸部隊,乘運輸船“卡特·霍爾”號、“西澳大利亞”號,在“漢弗萊”號、“金沙”號驅逐艦的護航下,駛離古迪納夫島,朝430公裡外的預定登陸點駛去。
15日清晨,肯尼第五航空隊出動大批戰機對馬加斯角日軍陣地發起了狂轟濫炸。5時30分,美軍第一梯隊開始登陸。當地日軍守衛部隊只有第五十一師團補充部隊的2個步兵中隊和1個海軍觀通站,人數不到300人,統歸格羅斯特角地區日軍司令官松田岩少將節制。如此孱弱的兵力肯定擋不住美軍的迅猛攻勢,日軍守備隊稍作抵抗,撤入叢林。美軍兵不血刃,佔領灘頭。
得到美軍突然在島西南地區登陸的消息,草鹿立即下令基地航空部隊火速出擊。當天6時30分,在55架零戰的護航下,日軍9架轟炸機對美軍登陸船隊發起了攻擊。雖然登陸區海上空有數十架P-38掩護,卻沒能有效阻止日機的攻擊。盟軍1艘運輸艦和3輛兩棲坦克被擊沉,日軍僅損失飛機4架。到當天傍晚,美軍已有1900人登岸,並於次日攻佔阿拉維機場。可惜跑道及設施已被美軍炸為了一片廢墟,短期內無法投入使用。
從16日至20日,日海軍基地航空部隊和陸軍第四航空軍每天均派出數十架次飛機空襲馬加斯角,但美軍在戰鬥機的掩護下不斷鞏固登陸場。21日,日軍上、下午發起的兩波攻擊,出動戰機逾170架,美軍30餘艘小型登陸艇被擊沉擊毀,1艘驅逐艦和2艘坦克登陸艦被擊傷。儘管損失不小,美軍仍在馬加斯角建立了穩固的登陸場和魚雷艇基地。接下來,就看主力陸戰一師的表演了。
麥克阿瑟特意將主力對格羅斯特角的登陸向後推遲10天,以吸引日軍主力南下增援馬加斯角。但今村準確判斷美軍南部登陸乃是佯攻,並未向阿拉維地區派出增援,麥克阿瑟吸引北部日軍南下的意圖未能達到。此時在格羅斯特角,駐有日軍第六十五獨立混成旅團(以第一四一步兵聯隊為基幹)、第十七師團第五十三聯隊、第五十四聯隊、一個炮兵大隊和搜索第五十一聯隊總計15018人,相當於一個師團的兵力。因總指揮是第十七師團步兵指揮官松田岩少將,因此又稱作松田支隊。美軍顯然大大低估了對手的實力。
12月24日晚,陸戰一師由巴比少將第七兩棲艦隊百餘艘船隻運送,從布納以南13公里的薩德斯特角拔錨起航,在金凱德中將第七艦隊4艘輕巡洋艦和11艘驅逐艦的護衛下,經丹皮爾海峽浩浩蕩蕩駛向格羅斯特角,負責空中掩護的是肯尼的第五航空隊。
1942年12月撤出瓜島之後,已在澳大利亞休整近1年的陸戰一師可謂兵強馬壯,士氣旺盛,官兵都已裝備了最新式的M1型“加蘭德”步槍,大家欲借本次作戰為陸戰一師再添新的光彩。
為策應麥克阿瑟對格羅斯特角的登陸行動,菲奇中將下令南太平洋陸基航空部隊大舉出動,壓制拉包爾的日軍機場。由於中太平洋針對吉爾伯特群島的“電流行動”已經結束,尼米茲下令謝爾曼少將率“邦克山”號航母、“蒙特利”號輕型航母在6艘驅逐艦的護衛下快速南下,25日清晨出動上百架次艦載機,對日軍重兵佈防的卡維恩發起空襲,擊沉運輸船、掃雷艇各1艘,擊傷運輸船多艘。草鹿據此判斷,美軍航母艦隊肯定在新愛爾蘭島東北海域一帶活動,遂於8時08分出動6架一式陸攻機對上述海域實施搜索。12時,一架陸攻機發回了接敵報告:“拉包爾35度方向、270海里發現敵大型、輕型航母各1艘,航向100度,航速16節。”
美軍航母艦隊再次現身,其志肯定不在小也。14時50分,草鹿下令出動4架一式陸攻機,15時再次派出艦載魚雷機7架前往攻擊。16時35分,另一架日軍陸攻機在被擊落前發回了絕命電報:“拉包爾57度、375海里處發現敵航母編隊。”日軍第一攻擊隊於17時捕捉到謝爾曼艦隊的行蹤並斷然發起突擊,隊長都川浩明中尉在下達攻擊命令后,再無消息,另一架陸攻機返航時迷航迫降。其餘兩機返航后報告:“擊沉敵未明艦種大型艦船1艘。”事實上,日軍的攻擊毫無效果。日第二攻擊隊在17時15分接到基地通報16時35分的美軍位置,因目標遠在作戰半徑之外,他們於17時35分掉頭返航。
在撤往聖埃斯皮里圖途中,謝爾曼再次接到了哈爾西上將的命令:“你部在完成海上加油後繼續北進,於1944年1月1日空襲卡維恩。”新年第一天8時40分,謝爾曼再次出動艦載機群——40架“地獄貓”、50架“無畏式”和16架“復仇者”——攻擊了一支正在卡維恩卸載的日軍船隊。日軍緊急起飛42架零戰進行迎擊,護航的1艘輕巡洋艦和3艘驅逐艦快速駛往外海進行規避,但在美軍的猛烈攻擊下損失慘重。輕巡洋艦“能代”號二號炮塔右側中彈,舷側挨了5顆近失彈,艦體多處破損,彈藥艙進水。輕巡洋艦“大淀”號、驅逐艦“山雲”號也被擊傷,僅“秋月”號毫髮無損。
14時許,日軍偵察機再次發現美軍航母編隊在拉包爾31度方位、370公里處快速航行。16時許,草鹿派出兩批次共18架一式陸攻機攜帶魚雷前往攻擊,在指定海域毫無發現,無功而返。
1月2日、3日,日軍不斷出動偵察機搜尋美軍航母艦隊的行蹤,毫無結果。此時謝爾曼艦隊已經南下暫避。就在日軍認為美軍已經遠走高飛時,3日晚謝爾曼突然掉頭北上,於4日凌晨7時30分再次出動艦載機空襲卡維恩,將“皋月”號和“夕月”號驅逐艦擊傷。
1943年12月25日清晨,7時許,執行“靈巧行動”的美軍船隊在芬什哈芬外海被日陸軍一架偵察機發現。這名日軍飛行員一直到12時返回基地才上報敵情。當晚,日陸軍第四航空軍將接敵情況轉告海軍東南方面艦隊司令部,草鹿命令基地航空部隊,做好次日凌晨出擊攻敵的一切準備。
12月26日凌晨4時,美軍護航艦隊開始向格羅斯特角灘頭實施炮火準備。5時45分至6時30分,登陸部隊在機場東南10公里的伊波基“黃灘”及西南14公里的塔瓦列“綠灘”突擊上陸。松田組織日軍進行反擊,但是日落之前,美軍已有13000人和7600噸物資上岸。陸戰一師的運氣一向不錯。
當天清晨,5時20分,日軍從拉包爾起飛的27架轟炸機和5架戰鬥機受命前往攻擊馬加斯角的美軍部隊。當獲悉美軍在格羅斯特角登陸之後,草鹿於6時16分電令這批日機改飛格羅斯特角。日機並未接到這一指令,仍於6時50分對馬加斯角的美軍進行了轟炸,擊沉1艘小型運輸船,擊毀1輛水陸兩棲坦克,擊傷3艘獵潛艇。日軍3架飛機未能返航,其餘飛機於8時30分返回機場。
26日8時,草鹿再次派25架轟炸機在55架零戰的護航下前往攻擊格羅斯特角的美軍編隊,在距戰場110公里處與美軍戰鬥機群遭遇並展開空戰。趁雙方戰鬥機纏鬥之際,日軍轟炸機突入船隊上空投彈,美軍驅逐艦“布朗森”號被擊沉,另有2艘坦克登陸艦受傷。
27日清晨,5時,日軍再次出動15架轟炸機和80架零戰前往格羅斯特角,卻因該地區暴雨如注,只好轉飛馬加斯角,途中與護航美軍戰鬥機發生空戰。雙方各損失飛機10架,日軍再次無功而返。
27日之後,美軍所羅門航空隊加強了對拉包爾機場的空襲力度,加上格羅斯特角天氣惡劣,空襲行動難以實施,草鹿無奈叫停了航空作戰。如此,抗擊登陸美軍的任務只能依靠松田的地面部隊了。
面對美軍兩路登陸部隊,松田決定集中兵力固守機場。他因巧妙指揮被美軍冠以“沼澤狐狸”的綽號。進攻中的美國海軍陸戰隊發現,地圖上標有“潮濕窪地”的地方,實際上,“潮濕到脖子”。新不列顛島的“綠色地獄”,比所羅門群島其他任何島嶼都要艱苦許多。島上地形複雜,瘴氣瀰漫,除少數幾個村鎮和種植園,總體尚處於原始狀態。
除了日軍,美軍面臨四大殺手。
一是地貌。島上沼澤遍佈,林木茂盛,水汽充沛,能見度往往不超過20米,一不留神就會迷路或陷入沼澤。許多已經中空的大樹遭雷電和炮轟會忽然倒下,逾20名陸戰隊員因此被砸死。
二是動物。島上蚊蟲、鱷魚、毒蛇、蜘蛛、蜈蚣、水蛭、蠍子密佈,行動中曾發生美軍士兵手臂被鱷魚咬斷的案例。
三是疾病。島上瘧疾、斑疹、傷寒、登革熱、敗血症橫行,陸戰隊員一不小心就中招,一種由真菌感染誘發的叢林熱導致上千名陸戰隊員在本次作戰後退役。
四是天氣。美軍登陸時恰逢雨季,每天降雨高達400毫米,暴雨引發洪水肆虐,若待在散兵坑中過夜,很可能被溺死。所有營地必須建在高處,官兵衣服一連幾個月都濕漉漉的,3名陸戰隊員更被雷電劈死。可以說,美軍的最大敵人不是日軍,而是冷酷的大自然。
陸戰一團的兩個營在向西前往機場的路上,被日軍一個堅固堡壘攔住,突如其來的機槍子彈在幾秒鐘內打倒了兩名上尉連長。在厚密的叢林中,美軍的進攻幾乎毫無迴旋餘地,傷亡數字不斷增加。危急關頭,一輛運送補給的兩棲牽引車挺身而出,奮勇向日軍堡壘發起衝擊,卻被夾在兩棵大樹中間動彈不得。日軍集中機槍和迫擊炮進行轟擊,幾名日軍不顧死活,跳上車射殺了兩名炮手。駕駛員頑強地將車倒出,在步兵支援下繼續戰鬥,連續沖毀了三個日軍據點,為步兵的衝鋒掃平了道路。這輛立下大功的牽引車上有一對孿生兄弟,他們的哥哥已在之前的戰鬥中陣亡,這次又不幸犧牲了孿生兄弟中的一個。
得知這一不幸消息,師長魯普圖斯少將——范德格里夫特回國出任海軍陸戰隊總司令后,他的師長職務由原來的副師長接替——下令立即將倖存的弟弟送回國內,同時聲明無論戰爭持續多久,都不能再徵調他上前線。下達這一命令時,魯普圖斯肯定想到了去年隨“朱諾”號一起殉國的沙利文五兄弟。
雙方圍繞一個叫“三角山”的制高點進行反覆爭奪,兵力和火力均佔優勢的美軍逐漸佔據上風。經5天激戰,美軍在向前推進10公里後於12月30日佔領機場,那裏只留下遍佈彈坑的跑道和27架日機的殘骸。這是二戰美國海軍陸戰隊進行的最後一次叢林作戰。歷史學家在讚頌這些堅韌不拔的老兵時說:“在陸戰一師面前,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
魯普圖斯迅速調來工兵搶修機場。無情的大雨將地面變成了柔軟的爛泥潭,排水極其困難,一切重型機械都無能為力。修復工程進展極慢,一直到3月18日,花費了無數鋼板的美軍工兵才勉強修好了轟炸機跑道。
不管怎樣,美軍總算在年內達成了第一個作戰目標——奪取機場。1943年的最後一天,魯普圖斯給第六集團軍司令官克魯格中將發去電報:“我們很高興將這個機場送給你當作新年禮物。但說實話,它有一點兒不太合用。”克魯格立即將電報轉給麥克阿瑟。
在給電報加上諸多溢美之詞后,新年第一天的“道格公報”如此評論說:“將格羅斯特角機場當作獻給美國人民的新年禮物!”那些依然在叢林中苦戰的美國大兵顯然沒有老麥這樣的閒情逸緻,他們最在意的兩件事是,不讓自己的K型口糧被淋濕,以及時刻提防日軍的反擊。
美軍佔領了機場,但退守機場東側一處叢林高地的松田支隊依然不斷發起反擊,美軍多次攻擊均未得手。一直處在日軍炮火威脅之下的機場,組織施工非常困難。正在美軍一籌莫展之時,據守高地的日軍一夜間神秘消失了。原來近期拉包爾自顧不暇,第八方面軍已無力對400公裡外的松田支隊進行補給。1月20日,今村下令松田支隊主力撤向島中部的塔拉塞亞半島,南岸日軍則撤往加斯馬塔據守。美軍很快尾隨而至。3月6日,陸戰五團在塔拉塞亞半島西岸再次發起登陸,此處距日軍據守的東岸只有5公里。彈盡糧絕的松田支隊無力阻擋美軍的迅猛攻勢,只好且戰且退,撤向內陸。
3月30日,美軍一支巡邏隊與80名日軍殘兵發生交火。此後再無成建制部隊之間的戰鬥。“靈巧行動”至此宣告結束。戰鬥中,陸戰一師亡291人、傷1036人,日軍戰死、撤退途中病餓而亡者逾3000人。沿途的土著拿起刀子、木棍,加入圍獵日軍殘兵的隊伍。美軍佔據新不列顛島西部的1/3,與佔據東部2/3的日軍形成對峙。島西在美軍之手,使盤踞在拉包爾的10萬日軍頓成瓮中之鱉。因制空權和制海權早已喪失,今村西逃新幾內亞的最後通道被完全堵死。
戰役發動之前,麥克阿瑟一度打算在新不列顛中部再發起一次空降作戰,遭到魯普圖斯的強烈反對,未能成行。事實證明,以中部日軍的強大實力,缺乏重武器的傘兵一旦落下來,凶多吉少。魯普圖斯的反對等於拯救了第五〇三傘兵團。1944年4月底,陸戰一師撤出格羅斯特角,到魯塞爾群島的不毛之地帕伏伏島休整,一年後,他們將迎來貝利琉島的真正考驗。陸戰一師撤走之後,美軍第四十步兵師登上格羅斯特角,繼續與日軍對峙。今村相對理智,並無將美國人趕下海去的打算,雙方雖雞犬相聞,卻相安無事。這種局面一直維持到戰爭結束。
4月19日,麥克阿瑟在芬什哈芬登上“納什維爾”號輕巡洋艦,前往指揮霍蘭迪亞登陸作戰。途中,他特意越過海峽視察了格羅斯特角。當時陸戰一師仍在執行整修機場和清剿小股日軍的無聊任務。隨着美軍攻佔阿德默勒爾蒂群島、埃米勞島,安達第十八軍一路西撤,美軍控制維蒂阿茲海峽和丹皮爾海峽已變得毫無意義。格羅斯特角機場及阿拉維魚雷艇基地最終都被放棄。在各條戰線兵員奇缺之時,讓精銳的陸戰一師在這個無關緊要的地方滯留長達半年之久,不能不說是一種奢侈甚至浪費。
讓我們把目光再次轉向新幾內亞戰場。日軍第五十一師團6400名羸兵走出大山之後,中野師團長在基阿利見到了安達。在向軍司令官彙報艱苦行軍的過程中,中野幾次從椅子上滑倒在地。聽完中野的彙報,安達沉吟良久,一臉凝重:“這絕不是命令,只是我個人的請求。希望貴師團官兵能夠立即行動起來,死守西奧和基阿利地區,等待來自韋瓦克的第四十一師團。同時儘可能拖住美軍,接應從芬什哈芬撤退的第二十師團。”於是,中野率眾就地構築陣地,等待與東西兩個方向趕來的友軍會合。
麥克阿瑟肯定不會給安達從容佈陣的機會。在將陸戰一師送上格羅斯特角之後,巴比少將第七兩棲艦隊馬不停蹄,立即展開了又一次登陸行動。1944年1月2日凌晨,克·馬丁準將率領以美軍第三十二師第一二六團為主力的7200名官兵,以及350輛汽車、1800噸彈藥糧秣,在基阿利後方120公里處的賽多爾突然登陸。日軍在當地只有少許駐軍,美軍輕鬆將之擊潰,建立起穩固的登陸場,並迅速奪取了附近一處機場。日第四航空軍派出的戰機直到下午才姍姍來遲,美軍登陸船隊早已完成卸載,揚長而去。隨着後續援兵的不斷到來,美軍在賽多爾牢牢站穩了腳跟。
盟軍登陸賽多爾,將日軍第二十師團、第五十一師團向西的退路一舉切斷。這是麥克阿瑟充分利用握有制空權和制海權的有利條件,沿新幾內亞北岸實施的又一次“蛙跳”。賽多爾基地的建立,既可防護維蒂阿茲海峽,支援格羅斯特角登陸作戰,又為下一步攻佔阿德默勒爾蒂群島,繼續沿新幾內亞島北岸向西追擊創造了有利條件。麥克阿瑟將盟軍的“蛙跳”戰術發揮到了極致。
美軍此舉令今村和安達大吃一驚。現在背後是從西而來的澳軍追兵,東面是美軍登陸部隊建立的穩固陣地。安達合計手下兵員,仍有15000人之眾,其中傷病員超過2000人。如果突圍,日軍只能從賽多爾左側通過,繼續向西行軍300公里前往馬丹。但是,日軍這些羸兵有那麼好的體力嗎?安達躊躇之際,今村的電令到了:“全軍放棄基阿利,向馬丹轉進。”
覺察到安達有堅守基阿利、戰死沙場的打算,今村特意協調草鹿派出3艘潛艇,接應安達走海路前往馬丹,並順便帶去了少許糧草。因為美軍加強了海上封鎖,最終僅一艘潛艇平安到達基阿利將安達接走,另兩艘潛艇因為被美軍飛機發現根本沒敢浮出水面。收到潛艇送來的10噸糧食之後,日第五十一師團、第二十師團殘部合兵一處,改道叢林向西,開始了又一次死亡行軍。
這次需要翻越的菲尼斯泰爾山脈雖沒有薩拉瓦凱特山那麼高,但海拔也超過了3000米。“又要開始爬山了嗎?”回答當然是肯定的。出任先鋒的依然是中野第五十一師團,他們已經具備了豐富的“爬山經驗”。到1月18日,最後一支日軍部隊離開基阿利走入了深山。奧運會馬拉松選手北村依然走在隊伍最前邊。
儘管美澳聯軍並未發起追擊,但日軍的撤退依然異常艱辛。途中墜崖摔成齏粉者,不計其數,掉隊士兵還獲得了一個“遲留兵”的雅號。在很多懸崖地段,日軍士兵只能側身背靠崖壁通過,不久,軍中竟流行起“安達軍螃蟹橫行”的說法。暴風雨不時前來襲擊,第五十一師團千同重吉大佐和十幾名部下眨眼間被洪水沖走,不知所終。2月15日,先頭部隊走出深山後,北本受命留在原地組建搜索隊,負責接應掉隊的“遲留兵”——最後北本收容的人員竟有700多人。日軍一路行軍損兵逾3500人,從基阿利出發的13000人,抵達馬丹時只剩9500人了。前方等待他們的將是又一次長途跋涉。
鑒於第十八軍向西已經越撤越遠,拉包爾遭遇頻繁空襲極其危險,大本營陸軍部致電今村,提出將第八方面軍司令部撤往新幾內亞東部的哈馬黑拉島。今村仍然拒絕執行命令,同時複電東京:“如果就此取消第八方面軍編製則另當別論,否則實難從命。如果沒有取消方面軍的打算,司令部就應繼續堅守拉包爾。希望陸軍部能夠在我戰死之後再執行上述命令。”
可能覺得一再抗命有些過分,今村隨後複電解釋:“當初組建方面軍,就是為了盡量拖延敵人的北進速度,為本土防禦做出貢獻。我們在拉包爾及周邊還有10多萬名將士,為了完成這一任務,我們必須團結一致奮勇作戰。如果把這些忠勇之士扔在戰場,只把司令部撤到安全之地,就等於長官拋棄了士兵私自逃走,這是完全不符合武士道精神的。”今村隨後提出了個人建議:“可是,現在和不久的將來,我在拉包爾是無法指揮撤退到新幾內亞中部的第十八軍的,這是不爭的事實。如果為了更好地指揮第十八軍,方面軍司令部必須在其周圍。最好的辦法是新組建一個方面軍,負責新幾內亞西北部到西伯里斯等地的防禦。”
今村的說法有理有據,東京聽從了他的建議,決定將第十八軍及第四航空軍撤往新幾內亞西部。3月14日,大本營陸軍部發佈命令,自3月25日起,上述兩軍編入第二方面軍麾下。此時新設第二方面軍的司令部在萬鴉老,距馬丹有2000公里之遙。同這一命令同時下達給第八方面軍的任務是:“與海軍協同,以現有兵力確保拉包爾及周邊要地,以使澳北至太平洋中部的作戰易於進行。”
剛剛到達馬丹的第十八軍還沒停下來喘口大氣,立即接到了向韋瓦克“轉進”的命令,澳大利亞第七師已從背後追殺過來。下一次行軍距離是300公里。4月2日,安達留庄下支隊守衛馬丹,屬下三支主力部隊第五十一師團前往韋瓦克,第二十師團前往艾塔佩,第四十一師團前往漢莎,等於三個師團均向西移動了200~300公里。疲憊不堪的第十八軍再次得到了一個“行軍兵團”的綽號。但是無論怎麼走,他們也無法超過美澳聯軍海上迂迴的速度。不過要想活命,他們必須硬着頭皮繼續走下去。
之前翻越的都是高山,這次橫在日軍面前的變成了四條大河和綿延不絕的沼澤。臨海三角洲地帶沒有堤壩,河水泛濫,水草灌木遍佈,到處是一片淤泥的海洋。此時日軍手中只剩下三四艘大發,還因白天美軍的空襲無法使用。日軍只能在夜間用大發將傷病員和老弱病殘送過河去,大部分人員只能在淤泥中緩慢行進。士兵將槍高舉過頭頂,站在沒胸的淤泥里,既不能坐下,也不能彎腰,艱難行進。不久就出現了新問題,沼澤中沒有飲水,有些人忽然停下來就再也不動了,他們因乾渴難耐,站在淤泥中死去。最大的問題還是糧食,沼澤中連塊樹皮和草根都找不到。士兵只能站着睡覺,站着排泄,站着分食能數出來的幾粒生米。部隊行軍到第十三天,日軍終於越過拉姆河和塞皮河之間30公里的沼澤地帶。
能越過沼澤的都是超人。其間,第二十師團司令部所乘的一艘大發從河口進入韋瓦克近海時,遭美軍魚雷艇攻擊沉沒,師團長片桐、參謀長小野武雄等人全部死亡。安達臨時把中井增太郎晉陞中將接任師團長職務。4月下旬,日軍各部陸續抵達韋瓦克海邊,幾乎所有士兵都光着腳,他們的鞋子全都爛在了泥里。這群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人已不能算是一支部隊,而是一群可怕的怪物。
布干維爾島托羅基納角距拉包爾僅400公里,從1944年1月開始,從這裏起飛的美軍戰機就頻頻光顧拉包爾,賞賜炸彈,平均每周千餘架次——1月1日100架、1月7日230架、1月14日160架、1月17日206架、1月18日110架、1月26日200架、1月28日180架、1月29日260架、2月3日220架、2月5日200架、2月9日214架。美軍不分晝夜地連續轟炸,使拉包爾處境尷尬。日軍反擊力度越來越弱,美軍越來越肆無忌憚。1月17日夜,幾艘美軍驅逐艦駛入辛普森港,對岸上的日軍營房傾瀉炸彈,然後揚長而去。日軍既無迎敵艦隊,又無可在暗夜起飛攻敵的熟練飛行員,只能躲在防空壕里頓足捶胸,咬牙切齒。
基地航空部隊已被打殘,第一航空戰隊剛剛回國進行重建,面對草鹿的頻頻告急,古賀只好咬緊牙關,命令第二航空戰隊所屬艦載機再次進駐拉包爾和卡維恩機場,支撐危局。1月25日,第二航空戰隊司令官城島高次率62架零式戰鬥機、35架俯衝轟炸機、18架魚雷機從特魯克出發,與疲憊不堪的基地航空部隊換防。日軍航母艦載機再次陷入與美軍陸基戰機的消耗戰中。
哈爾西絕不會給日軍以喘息之機,南太平洋戰區很快打響了格林群島登陸戰。格林群島由主島尼散島及附近兩個小島組成,距拉包爾僅210公里,日軍在此駐有一個步兵中隊約80人和海軍一個觀通站12人。1月31日清晨6時,日軍觀通站報告“敵軍開始登陸”。拉包爾隨即出動偵察機前往核實。飛行員發回報告:“布卡以北12度、130公里發現敵3艘驅逐艦。”草鹿立即出動戰機前往攻擊,同時組織人員準備發起“逆登陸”。15時30分,第二航空戰隊8架零式戰鬥機空襲了尼散島,擊沉美軍魚雷艇3艘。此時,島上日軍守備隊已大部被殲,觀通站人員破壞通信設備、燒毀密碼本,當晚離島,次日撤至島北65公里的佛埃尼島暫避。
2月1日,日第二航空戰隊再次出動8架俯衝轟炸機在18架零戰護航下空襲尼散島,並未發現敵人蹤影。美軍的登陸只是一次偵察行動,登陸部隊在完成偵察任務后已於當夜主動撤離。同日,日軍“伊-169”號、“伊-189”號潛艇搭載123人反登陸部隊從拉包爾出發,於3日抵達格林群島外海。當天,海上風浪極大,日軍只有77人艱難登島。得知美軍已經撤退且己方增援部隊登島的消息,撤至佛埃尼島的海軍觀通站人員重新返回尼散島。
2月14日上午,一架日軍偵察機在莫諾島以西海域發現了一支由20餘艘艦船組成的龐大編隊,正在快速向北航行。15時40分,第二航空戰隊出動6架俯衝轟炸機前往攻擊,未能取得任何戰果,反被擊落2架。傍晚時分,草鹿再次派出12架魚雷機前往格林群島以南海域搜索攻敵,美軍戰鬥機拚死攔截且艦船施放大量煙幕,日機的攻擊毫無收穫,反而白白損失3架。這次日軍發現的正是威爾金森少將親自率領的主力部隊。
2月15日清晨5時,日第二航空戰隊再次出動6架魚雷機前往攻擊,以損失5架為代價擊沉美軍運輸船1艘。黎明時分,新西蘭第三步兵師第八旅5800名官兵在尼散島蜂擁上岸。16日之後,因格林群島周邊天氣惡劣,特魯克同樣遭到美軍空襲,自身難保的拉包爾只好叫停了航空打擊。經過4天激戰,新軍第八旅以亡8人、傷15人的微弱代價全殲日軍尼散島守備隊,和田久馬大尉以下守軍“全員玉碎”。格林群島面積不大,卻是拉包爾向布干維爾島運送兵員物資的舟艇中轉站。盟軍佔領格林群島,一舉切斷了第八方面軍和第十七軍的聯繫,布干維爾島上的百武和神田今後只能“自力更生”了。
美軍工兵隨即登島修建機場。經晝夜奮戰,尼散島機場於3月4日投入使用。如此,美軍航空基地由托羅基納角又向前推進了220公里。不僅拉包爾,連日軍重兵佈防的卡維恩也處在美軍戰鬥機的作戰半徑之內,美軍轟炸機能在戰鬥機的保護下對俾斯麥群島的所有島嶼發起肆無忌憚的空中打擊,日軍的處境更加窘迫。
此時在中太平洋,2月17日、18日,米切爾少將率第五十八特混艦隊三個快速航母大隊對特魯克連續發起了大規模空襲,號稱“太平洋上直布羅陀”的特魯克損失慘重,逾200架戰機被摧毀在地面上,損失船舶超過20萬噸。特魯克遭襲直接導致參謀總長杉山元和軍令部總長永野修身雙雙下台。鑒於特魯克已處在美軍的直接攻擊之下,古賀下令撤走航空部隊和剩餘艦船,拉包爾從此失去了強有力的後援基地。就在美軍另一支航母大隊長途奔襲埃尼威托克環礁時,尼米茲和斯普魯恩斯已將目光盯上日軍“絕對國防圈”的重要一環——馬里亞納群島了。
斯普魯恩斯攻打埃尼威托克環礁的時間比原計劃整整提前了兩個月,這就迫使麥克阿瑟必須儘快採取下一步行動,以贏得與尼米茲的進攻競賽。如果再不加快速度,最後進軍東京時被迫排在尼米茲身後居第二位,那對麥克阿瑟是絕對不能忍受的恥辱。老麥將目光瞄準了俾斯麥海北緣的阿德默勒爾蒂群島。這裏向南350公里是新幾內亞的馬丹,東南600公里是拉包爾,北偏東1100公里就是特魯克。荒無人煙的馬努斯島有一個絕佳的天然錨地——錫阿德勒港,毗鄰洛斯內格羅斯島上一個叫莫莫特的大型機場早已讓肯尼垂涎三尺。美軍控制維蒂阿茲海峽之後,阿德默勒爾蒂群島成為拉包爾和新幾內亞之間唯一的中轉基地。奪取此地,同樣是盟軍封鎖並癱瘓拉包爾的重要一環。西南太平洋戰區對該島的登陸計劃為4月1日,現在急不可耐的麥克阿瑟決定向前提一個月。
從2月中旬開始,肯尼派出戰機在阿德默勒爾蒂群島上空做定期偵察飛行。24日,肯尼收到了一條好消息,島上日軍守備隊很可能已經撤走。3架B-25轟炸機在距地面不到10米的低空飛行,連日軍的影子都沒看見一個。莫莫特機場跑道上的彈坑無人修復,跑道兩旁雜草叢生,兵營晒衣繩上沒掛一件衣服,戰地醫院門前污水橫流,火炮陣地上空無一人。一切預示着日軍已經放棄那裏了。
肯尼聞訊,異常興奮,當晚就向麥克阿瑟提出了一個大膽建議:立即攻佔阿德默勒爾蒂群島。他相信島上日軍不會超過300人,以第一騎兵師900人乘驅逐艦上島,便可輕易拿下機場。一小批工兵就能使機場快速運轉起來。若有必要,他的運輸機可以將增援部隊源源不斷地送過去,就像當初增援瓦烏那樣。但華盛頓的情報稱,馬努斯島上有日軍2500名,洛斯內格羅斯島有1500名——事實證明雖然遠離戰場,華盛頓的情報基本準確。不知道威洛比和他的手下都幹什麼去了。況且馬努斯島和洛斯內格羅斯島實際是連在一起的,只是因連接部位狹窄才被稱為兩個島。一旦一島受攻,另一島上的日軍可以快速前往增援。
肯尼的觀點得到了金凱德和作戰處處長張伯倫準將的支持。兩人一致認為,現在這個險值得一冒——金凱德更看中那裏的錨地。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具體負責作戰的克魯格被告知:“為立即在洛斯內格羅斯島莫莫特機場附近進行威力偵察制訂作戰計劃。如發現該地區敵軍防衛兵力不足,就佔領該地。如遇頑強抵抗,就在完成所有可能完成的任務后迅速撤離。”攻擊時間定在5天後,2月29日。
阿德默勒爾蒂群島上絕非肯尼所說僅300人。1943年4月,日第五十一師團從中國南方調往新幾內亞時,江琦義雄輜重兵第五十一聯隊受命留在該島修建機場。1943年11月,美軍進軍北所羅門地區,原來的後方基地拉包爾一下子變成了第一線,日第八方面軍決定加強阿德默勒爾蒂群島的防務。當時第八方面軍駐紮在帛琉的部隊,有第五十一師團第六十六步兵聯隊、第六師團留置人員及第十七師團補充人員。今村兩次試圖將上述人員運往兩島,均因運輸船隊航途中遭到盟軍戰機和潛艇攻擊,無果而終。
無奈,今村就近從新愛爾蘭島獨立混成第一聯隊第二大隊和駐拉包爾第三十八師團第二二九聯隊第一大隊抽調1100人,於1944年1月由海軍艦艇送上洛斯內格羅斯島。海軍東南方面艦隊也於1943年12月向馬努斯島派出第八十八警備隊和第一二一設營隊。美軍登陸之前,島上共有日軍3800餘人,歸最早登島的江琦指揮。具體分工是:海軍負責馬努斯島和洛倫高港,陸軍負責洛斯內格羅斯島。因盟軍加強了海空封鎖,守軍補給和物資嚴重不足,防禦工事構築遠遠沒能到位。況且守軍多為陸軍輜重兵和海軍警備部隊,戰鬥力無疑大打折扣。
他們的對手——執行登陸作戰的美軍第一騎兵師卻是一支老牌勁旅,他們此時已沒有戰馬,變成了一支機械化部隊,只是因歷史悠久才保留了騎兵番號。這是該師在太平洋戰場的首次亮相。全師官兵鬥志昂揚,急欲與日本人一爭高下。
克魯格和巴比假設有4000名日軍的情報屬實,原計劃用第一騎兵師全部兵力去進攻兩島,進攻前還要對日軍防禦工事轟炸數周。現在要用900人去進攻這一目標,不能不讓克魯格感到膽寒。況且還有一個問題,麥克阿瑟提出要親自登島指揮作戰。肯尼再次表示反對,他說乘驅逐艦會暈船的,即使去,最好也坐他的B-24轟炸機去,並承諾讓他親自投彈。麥克阿瑟拒絕了肯尼的好意。肯尼接着提出,麥克阿瑟在隊伍中太過顯眼,日軍狙擊手一定重點照顧他的。
這下麥克阿瑟更來勁兒了:“我參軍這麼多年,一直都在冒挨子彈的危險。在適當時候,我會繼續冒這種風險。”但他願意做出一點兒讓步,乘金凱德的“菲尼克斯”號巡洋艦去,而不是乘驅逐艦。麥克阿瑟曾嚴令克魯格,任何時候都不能隨部隊參加進攻。當克魯格聽說不讓自己去,而他要親自去時,大吃一驚。他向麥克阿瑟提出了嚴正抗議:“如果你出了什麼事,那將是一場巨大的災難。”然而,麥克阿瑟僅用“我得去”3個字就結束了這場爭論。
2月24日,金凱德坐鎮的“菲尼克斯”號向北出發。船上水兵是在出發前2小時才接到通知,從布里斯班的酒吧里緊急趕回艦上集合的。72小時之後,麥克阿瑟在米爾恩灣登上了這艘巡洋艦,克魯格早已等在那裏了。上船時,麥克阿瑟熱情地同克魯格握手,說見到他非常高興。克魯格卻黑着臉,一言不發。麥克阿瑟知道他還在生自己的氣——克魯格不會和上司爭論,因為他知道同麥克阿瑟那樣能言善辯的人爭論,必輸無疑。
之前克魯格已派出了一個6人偵察分隊登上了洛斯內格羅斯島,發回的消息是“島上到處都是日本佬”。壞消息使克魯格深表憂慮,但麥克阿瑟不願就此取消行動。如果自己親自上岸,冒着生命危險奪取了島嶼,華盛頓的那幫官僚就不會將這個基地交給尼米茲的海軍使用了——他暫時忘了身邊的金凱德也是海軍。
29日黎明時分,當“菲尼克斯”號、“納什維爾”號用152毫米主炮轟擊洛斯內格羅斯島海灘時,麥克阿瑟在一旁饒有興趣地看着。在40架B-24重型轟炸機和艦炮火力的掩護下,5時30分,美軍登陸部隊開始換乘。雖然守島日軍人數明顯佔優,但美軍巧妙地從港口背後發起進攻,使日軍陣腳大亂。威廉·蔡斯準將的900名官兵幾乎未遭多少抵抗就輕鬆上岸。7時30分,美軍先頭部隊已抵達莫莫特機場外圍,少量日軍稍作抵抗,遁入叢林。美軍以陣亡4人為代價,輕鬆佔領機場。
大雨傾盆。16時,麥克阿瑟冒着遭日軍狙擊手襲擊的危險登岸,隨後直奔莫莫特機場。一名軍官指着50米外的一片叢林說:“長官,幾分鐘前,我們剛剛在那兒擊斃了兩名日軍狙擊手。”
“幹得好,”麥克阿瑟興奮地說,“這是對付他們的最好辦法。”
幾分鐘后,從兩名日軍狙擊手的屍體旁走過時,老麥開心地告訴隨從人員:“我就喜歡看到他們現在的這個樣子。”
從機場返回海灘后,麥克阿瑟給第一個登陸的馬文·亨肖少尉頒發了服役優異十字勳章。之後他告訴蔡斯:“你們幹得非常出色。無論敵我力量多麼懸殊,你們一定要守住陣地。現在你們已經緊緊咬住他們了,千萬不能輕易鬆口。”
夜幕降臨前,美軍以機場為核心的環形防線已初具雛形。當晚,日軍發起的數次夜襲均被美軍輕鬆挫敗。
見島上日軍如此不堪一擊,麥克阿瑟果斷下令將火力偵察升級為正式登陸作戰。從次日開始,美軍後續部隊包括火炮、坦克等重武器陸續登岸。3月3日,日軍發動了一次大規模的夜襲行動,被實力已經得到加強的美軍擊退。今村電令江琦——他已於1943年8月晉陞大佐——不惜一切代價將美軍趕下海去。但江琦認為,洛斯內格羅斯島面積狹小,島上日軍兵力不足,須退往馬努斯島,再做計議。江琦率部主動撤退之後,美軍用7天時間肅清該島。海軍工兵修建大隊火速上島修葺機場,澳大利亞皇家空軍一個P-38戰鬥機中隊隨後進駐。其間,拉包爾、馬丹日軍曾多次出動戰機前來襲擾,出於天氣原因和盟軍戰鬥機的攔截,並未取得像樣的戰果。
位於莫莫特機場以西17公里的洛倫高港是阿德默勒爾蒂群島首府,駐有日本海軍1000多人和陸軍第二二九聯隊的兩個小隊,統歸海軍第八十八警備隊隊長奧村三郎指揮。3月8日,美軍艦艇進入兩島之間的錫阿德勒海灣掃雷,同時炮擊馬努斯島日軍陣地。洛倫高港以北7公里的赫耶島上有日軍105毫米岸炮陣地。3月11日,登上該島的美軍小股部隊被日軍頑強擊退。次日,美第七騎兵團第二營在坦克和澳軍P-40戰鬥機的掩護下再次登島,將島上日軍一舉殲滅,為主力部隊登陸馬努斯島掃清了障礙。
3月15日,美軍橫渡錫阿德勒海灣,在洛倫高港西側5公里處登陸,遭到奧村所部日軍的頑強抵抗。次日,美軍投入坦克部隊,激戰2天,方於18日佔領洛倫高港。日軍殘部退往南面羅蘇姆村據守,美軍於25日尾隨而至。因拉包爾自身難保,今村無力派出增援,糧彈斷絕的日軍殘部飢病交加,遁入叢林暫避。島上土著紛紛主動配合美軍清剿叢林中的落單日軍。到4月底,日軍有組織的抵抗宣告結束。
馬努斯島東西長80公里,南北寬30公里,面積很大,島上密佈的叢林為日軍隱匿行蹤提供了絕佳條件。日軍殘部千餘人頑強展開游擊作戰。一直到戰爭結束時,還有10多名日軍走出叢林,向盟軍投降,兩位大佐指揮官江琦、奧村不知所終。
5月18日,克魯格宣佈佔領阿德默勒爾蒂群島。戰鬥中,美第一騎兵師亡326人、傷1198人。5月31日,東京大本營宣佈守島部隊“全員玉碎”。
至此,日軍連接拉包爾與馬丹的海上交通線被完全切斷,美軍完全控制了丹皮爾海峽,可以在新幾內亞北岸任何地點無所顧忌地“跳躍作戰”。從莫莫特機場起飛的重型轟炸機已經可以飛臨特魯克上空投彈。本次作戰得到了華盛頓參謀長聯席會議和美國媒體的高度讚譽,他們稱它是一個非凡的成績。連一貫看麥克阿瑟不順眼的金,也稱之為“卓越的策略”。
麥克阿瑟的“卓越策略”很快引發了與海軍的公開衝突。洛斯內格羅斯島與馬努斯島之間的錫阿德勒灣長27公里、寬7公里,港闊水深,堪稱俾斯麥群島絕佳的艦船錨地——金甚至認為它比拉包爾辛普森港的條件還好——附近還有莫莫特機場,如果稍加修葺完善,將成為盟軍發動下一輪進攻理想的海空基地。尼米茲提出,將此地建成一個可供中太平洋第五艦隊和西南太平洋第七艦隊共同使用的海軍基地,馬歇爾暗示將這一基地建設交給哈爾西負責。尼米茲給金髮了一封電報同時抄送麥克阿瑟,說在工程事務上哈爾西依然歸太平洋艦隊指揮,這樣就可避免他從麥克阿瑟那裏接受命令,而所需人員和物資又從珍珠港取得的尷尬。尼米茲清楚,麥克阿瑟一定會暴跳如雷的。
果不其然,這下可算是捅了馬蜂窩,麥克阿瑟將此視為尼米茲對他權威的一種公然挑戰。在隨後發給馬歇爾的電報中,老麥宣稱尼米茲是在質疑他的指揮才能和協調能力,是對他個人名譽不折不扣的詆毀,是海軍搶佔陸軍地盤的重大陰謀。同時暗示,他可能因此提出辭職,要求“儘早有機會向陸軍部部長和總統面談這一問題”。畢竟馬歇爾身居高位,覺悟更高一些,他回復說,“此事不涉及兩大戰區分界線,沒人想侵害你的指揮權,如果想見總統,你回來我馬上給你安排”。
得知這一情況后,哈爾西派駐布里斯班的聯絡官菲利克斯·約翰遜上校立即發電報給努美阿,請哈爾西速速過來一趟。就在麥克阿瑟前腳從阿德默勒爾蒂群島回到布里斯班的第二天,3月3日,哈爾西帶參謀長卡尼和一眾幕僚後腳就到了。麥克阿瑟竭力控制情緒,按以往的紳士做派,對哈爾西的到來表示歡迎。
哈爾西一行人數不少,麥克阿瑟立即開始了喋喋不休的演說。後來,哈爾西回憶說:“這不像我,這種強烈的憤懣之情並未讓他失態。其實他用不着這樣,罵罵咧咧只能讓他的雄辯口才黯然失色。”
麥克阿瑟在15分鐘演說中多次提到尼米茲。為表示對尼米茲的蔑視,他故意將發音拖長為“尼——米茲”。老麥聲明,他拒絕如此橫加干涉他的職權,馬努斯島是他的,而且他從不打算放棄,只有金凱德第七艦隊和一些預定將在幾星期後到達西南太平洋戰區的英國皇家海軍的船才可以使用。那裏是他親自出馬,冒着生命危險打下來的。末了,他用煙斗指着哈爾西問:“難道我做得不對嗎,比爾?”
有四個人異口同聲:“是的,將軍!”他們是哈爾西、卡尼、金凱德和約翰遜。
見大家一致反對自己,麥克阿瑟咧開大嘴笑了:“很好,如果有這麼多紳士都不同意我的觀點,我們最好再認真理一理這個話題。比爾,你怎麼看?”
“將軍,我完全不同意你的看法,”哈爾西說,“新基地只供第七艦隊使用的話,你將妨礙戰爭的進程。”哈爾西接著說明,他根本不在乎誰來負責基地建設,不管金凱德、肯尼或者工程處處長凱西準將,甚至澳大利亞人都行,關鍵是建成后的基地要為兩支艦隊服務。
兩人第二個爭論主題是卡維恩,這是日軍在新愛爾蘭島北部隘口精心打造的一處基地,固若金湯。麥克阿瑟催了哈爾西幾個月,要他進攻卡維恩,都被哈爾西一口回絕,他更願去攻佔卡維恩西北130公里、日軍防守不太嚴密的埃米勞島。麥克阿瑟告訴他,即使奪取了埃米勞島,南太平洋部隊還是必須攻佔卡維恩,只有這樣,才能完成孤立和封鎖拉包爾的任務。爭論從17時開始,持續了大約1小時。最後,麥克阿瑟說:“很好,OK,你們可以自便了。”
哈爾西以為,關於基地建設和使用問題已經說服了麥克阿瑟。但當他第二天早上準備返回努美阿時,卡尼接到了薩瑟蘭打來的電話:“非常抱歉,將軍改變了主意,他將在10時在辦公室等你們。”
他們回去后,發現那裏的情況和昨天一樣。顯然麥克阿瑟經過一夜思索又反悔了,更堅持限制基地的使用。爭論進行了1小時,麥克阿瑟再次表示讓步。
當哈爾西和卡尼等人準備登機時,又被告知,麥克阿瑟將在17時接見他們,繼續雙方上午的辯論。哈爾西牛脾氣終於發作了:“如果第三次還搞不定這件事,我一定會瘋掉的。”麥克阿瑟一再強調,基地使用可以讓步,但不允許尼米茲如此冒犯他的個人聲譽。
“將軍,”哈爾西終於忍無可忍,“你在將個人聲譽凌駕於美國的利益之上!”
除了卡尼和約翰遜,在場的人都目瞪口呆。他們驚訝於竟敢有人這樣對老麥說話。後來哈爾西說:“我想,他們之前可能從未見過有人用這樣的詞句評判這位‘道義的君王’。”
“我的天哪,蠻牛!”麥克阿瑟怔怔地說,“你不會真這麼認為吧?我們不可能是這樣的,”然後他轉向薩瑟蘭,“迪克,不會有這樣的事情。”麥克阿瑟說得不錯,兩人曾多次發生爭吵,卻並未影響友誼。後來在雷伊泰灣,當所有陸軍官兵都在大罵哈爾西時,主動站出來制止這種言論的正是麥克阿瑟。
哈爾西認為,問題已經得到解決。其實不然,麥克阿瑟堅持要把誰來負責基地建設的問題提交給總統決斷。3月11日,在彙報太平洋戰略時,萊希、金、尼米茲三位海軍上將將這一問題帶到了白宮。羅斯福非常生氣,他不耐煩地說:“我連馬努斯島在哪兒都不清楚,這種有關具體作戰的事情,應該由你們參謀長聯席會議自主決定。”萊希於是以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的身份答覆麥克阿瑟,你地盤上的事你自己決定。轉了一大圈,麥克阿瑟最後還是將工程交給哈爾西負責,並且之後再也沒問過這事。雖然都是讓哈爾西干,但這不是尼米茲而是自己的命令,麥克阿瑟感到開心極了。
開心的事還不止一件。3月17日,澳大利亞總理柯廷主持國宴,隆重慶祝麥克阿瑟抵澳兩周年,感謝他在兩年裏為他的國家和人民做出的卓越貢獻。麥克阿瑟以一篇簡短的講話表示答謝:“過去兩年,是澳大利亞最重要的兩年。你們所面對的是貴國歷史上最危險的時刻。你們的生命遭到威脅,你們必須迎接挑戰,爭取勝利。在太平洋,戰爭的趨勢就是在這裏扭轉過來的,來勢兇猛的侵略行動漸漸退落。兩年前,當我踏上你們的土地時,我曾對菲律賓人民說‘我會回來的’。今晚在這裏,我重申這句話,‘我會回來的’。我們最終要從敵人手中解放這片一衣帶水的土地。”
宴會之後,麥克阿瑟與柯廷及澳大利亞國防部長謝登進行了一次長談。他告訴兩人,美澳聯軍近期將對霍蘭迪亞發起進攻,拉包爾這個澳大利亞皇家空軍多次空襲過的地方,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作用,盟軍不會再去攻打它了。
柯廷說他打算去華盛頓見見羅斯福,商談勝利后如何處置從日本人手中奪回的島嶼——連柯廷都看出來日本人已經不行了。麥克阿瑟給出了自己的一些建議,指出不要把羅斯福的許諾太當回事,“他對自己答應的事情總會推三阻四,只要對自己有利,他很快就會自食其言”。麥克阿瑟還強調,“應該儘可能多花時間與總統討論,跟參謀長們會面沒有太大意義,在調停和制定戰後世界可能的安全問題上,他們幾乎沒有發言權。馬歇爾是個見多識廣、討人喜歡的人,但他沒有戰略思想。金個性刻板,缺乏吸引力。阿諾德是個無足輕重的人,他的興趣在於對德國實施戰略轟炸,根本不關心澳大利亞和西南太平洋戰區的事”。看來在老麥眼裏,好人似乎一個都沒有。
柯廷詢問麥克阿瑟,是否需要自己在華盛頓為他的太平洋戰略做些工作。麥克阿瑟回答說,“作為一名政府總理,為此做出的任何努力都會被看作對軍事事務的政治干預。軍事上的事,還是由我自己做主更好。”
撇下麥克阿瑟暫且不提,哈爾西剛剛回到努美阿,參謀長聯席會議的電報就到了:進攻卡維恩的計劃取消,代之以攻佔埃米勞島,越快越好。哈爾西開心極了,這實際上,是對他的肯定,對麥克阿瑟的否定。
哈爾西將攻打埃米勞島的任務交給了剛剛從布干維爾島撤出的陸戰三師。3月18日,裝載陸戰三師四團的龐大船隊從瓜島出發,向1300公裡外的埃米勞島駛去。護航艦隻包括戰列艦“新墨西哥”號、“密西西比”號、“田納西”號、“愛達荷”號,護航航母“馬尼拉灣”號、“納托馬灣”號和15艘驅逐艦。
登陸船隊一路暢通無阻,連1架敵機或潛艇都沒碰到。3月20日清晨,美軍護航艦隊對埃米勞島進行了三小時炮火準備,共發射356毫米炮彈1079發、127毫米炮彈12281發。隨後,陸戰四團的1800名官兵在空中戰機的掩護下登陸埃米勞島。正如哈爾西之前預料,島上少量日軍早已逃之夭夭。行動中的唯一損失,是一名工兵不慎從推土機上掉了下來,一條腿被摔斷了——油暫時先不說,真可惜了那些炮彈。像以往一樣,美軍工兵迅速登島。4月初,埃米勞島機場和魚雷艇基地投入使用。至此,哈爾西的南太平洋部隊順利完成了從東、東北方向封鎖拉包爾的任務。
鑒於盟軍兩大戰區對拉包爾的空襲日益頻繁,特魯克也遭到了美軍航母艦載機的大規模攻擊,古賀無奈做出決定,將拉包爾的航空部隊全部撤出。2月20日,城島率第二航空戰隊殘存的37架戰鬥機、4架俯衝轟炸機、5架魚雷機飛離拉包爾。在一個月的作戰中,第二航空戰隊三種機型分別損失40%、89%、72%。繼小澤第一航空戰隊被打殘之後,城島第二航空戰隊同樣元氣大傷。隨後受命撤走的是第九五八航空隊的10架水上偵察機。現場極少數故障飛機修好一架飛走一架。所有飛機和艦船撤走之後,拉包爾已經完全喪失了它的戰略價值。
從1943年2月登陸魯塞爾群島開始,到1944年3月奪取埃米勞島和阿德默勒爾蒂群島為止,在1年多里,盟軍先後組織了10餘次登陸作戰,接連奪取魯塞爾群島、基里威納島、伍德拉克島、倫多瓦島、新喬治亞島、維拉拉維拉島、科隆班加拉島、莫諾島、布干維爾島、格林群島、埃米爾島、馬努斯島、格羅斯特角、新幾內亞島東部等地,日軍南太平洋最重要的海空基地拉包爾與外界聯繫完全斷絕。開戰以來威風八面的拉包爾已成為盟軍的囊中之物。瓜熟了,但蒂不落,盟軍對它已經沒有興趣了——拉包爾成為棋盤上無關緊要的一顆棄子。
此時駐紮在拉包爾一帶成建制的日軍部隊還有不少,包括今村第八方面軍司令部、第十七師團、第三十八師團、第六十五旅團、第三十九旅團,駐新愛爾蘭島卡維恩的第四十旅團,駐約克公爵島獨立第十四步兵聯隊,陸軍兵員合計57530人,還有數量眾多的朝鮮勞工。海軍有草鹿手下的東南方面艦隊、第十一航空艦隊、第八艦隊、第十四根據地部隊等,合計兵員30854人。如果麥克阿瑟和哈爾西真來進攻,可真夠他們喝幾壺的。
從此,拉包爾成為美軍絕佳的訓練基地。那些初出茅廬的飛行員一有空就來撂炸彈玩。美國人還在這裏試驗燃燒彈、用降落傘吊投的殺傷彈、無線電控制的無人駕駛飛機等技術。日軍只能躲在地洞裏挨炸,眼巴巴看着防空陣地的高射炮一門接一門被炸掉。這種精神上的折磨是致命的。時間久了,躲在防空洞裏的日軍也不咬牙切齒了,慢慢習慣了這種轟炸,就當替友軍消耗美國人的炸彈吧。
1943年10月,盟軍奪取新喬治亞群島之後,今村似乎已預料到了今天的結局,決定提前實施拉包爾要塞計劃。日軍開始在辛普森灣航道佈設水雷,設置152毫米岸炮90多門,各類工事配備輕型火炮500多門、重炮76門。經長期艱苦挖洞,拉包爾洞窟陣地長度超過了300公里。這些洞穴各有千秋,簡單的就在火山岩上直接打,講究的還在洞裏鋪上了椰木地板。今村第八方面軍司令部居住的防空洞裝上了電話。日軍還修建了地下機庫、修理間、倉庫、醫院等輔助設施。今村甚至將部隊裏有文化的人集合在一起,組建了一個兵器研究所,自製開花炮200門、臼炮400門和噴火器200具,給大多數官兵配備了自製的反坦克炸雷。日軍最大的難題是糧食。為此,今村親自組織人員從事種植、養殖和捕撈作業。
說來也巧,一次日本國內送來的補給中竟混了3個錯包,裏面裝的不是大米,而是稻穀。今村異常興奮,授權兩個京都大學農學部的教授帶人搞科學種田實驗。拉包爾的氣候條件非常適合種植,水稻竟種成了一年多熟。美國人雖然很有錢,但還沒奢侈到用炸彈去炸農田。剛開始,漁民出身的士兵奉命下海捕魚,但美國人的空襲實在太頻繁了,少數幾艘船太寶貴,怕損失,就由下海打撈變成了海邊垂釣,美軍飛機來了,他們一轉身就鑽洞了。“皇軍”甚至有雅興去搞養殖,雞不能圈在防空洞裏,只能散養,最後成了四處亂跑的野雞。於是,美國人不來轟炸時,島上就會出現一道別緻的景觀,日軍滿島找雞蛋。
冷靜的今村知道,日本輸掉戰爭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他並未像新幾內亞島上的安達和布干維爾島上的百武那樣,貿然向盤踞在島西的盟軍發起攻勢——剛開始那裏是美軍第四十步兵師,後來換成澳軍第五師。新不列顛島上出現了太平洋戰場少見的奇觀,對陣雙方互不打擾,相安無事。今村手下的士兵因此大多保住了性命。——結合他在爪哇島實施的“仁政”,老酒感覺今村身上有一些值得尊敬的地方。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今村自恃拉包爾防禦堅固,借口東京沒有指示,遲遲沒有做出投降舉動。一直到9月4日,他才派出高級參謀高橋赫夫,前往澳大利亞驅逐艦上接洽投降事宜。9月6日,在英國皇家海軍“光輝”號航空母艦上,今村、草鹿代表日本陸海軍向澳大利亞第一軍軍長斯塔迪中將投降。依照英國傳統,澳軍將敵方指揮官獻刀列為一項正式議程。今村、草鹿因此被允許攜刀進入儀式現場,在聽取斯塔迪宣讀投降命令后獻上軍刀,之後在投降書上簽名。
其間還出現了一個小插曲。本來澳軍提出的投降代表是陸軍的今村,畢竟他名氣大,軍銜也高。雖然對今村個人非常尊敬,草鹿仍然跳出來說:“海軍並不隸屬陸軍指揮,今村沒有代表海軍簽字投降的權限。”澳大利亞人顯然不在乎多一個人簽名,反正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這才有了兩人聯名簽名的一幕。
負責接收拉包爾的是澳軍第十一師。因日軍在周邊海域部署了大量水雷,該師直到9月10日才正式進入拉包爾鎮。9月19日,駐卡維恩日軍獨立混成第四十旅團旅團長伊東武夫少將登上了澳大利亞護航艦“天鵝”號,向第十一師師長K.W.伊德少將投降。
在日本陸海軍中,今村和草鹿都被認為屬於“風格高雅”的人物,在戰爭中除了作戰,兩人並無太大惡行。投降后的今村被指控為乙級戰犯,1947年被澳大利亞軍事法庭判處十年有期徒刑。1948年5月,為方便荷蘭軍事法庭累計罪行,今村被移送爪哇島。1949年12月24日,當年他曾入侵的荷屬東印度和印度軍事法庭竟判其無罪。1950年1月21日,今村被從爪哇島押回日本,在東京著名的巢鴨監獄服刑。兩個月後,他以部下罪行均應由自己負責為由,提出與手下一起蹲監,隨後被押往阿德默勒爾蒂群島的馬努斯島監獄。1953年8月8日,澳大利亞政府關閉了馬努斯島監獄,今村再次被移回巢鴨監獄。1954年11月13日,今村獲釋出獄,之後一直在東京自家宅院閉門反省戰爭罪行,撰寫了《今村均大將回憶錄》4卷。1968年10月4日,今村因心肌梗死,死於東京都世田谷區老宅,終年82歲。
投降后的草鹿被關押在拉包爾就地等候審判,因資料查找困難,他未被起訴。後來,澳軍將草鹿送往新加坡樟宜基地交給英國人。曾經有800名在新加坡投降的英軍俘虜被關押在布干維爾島以南的巴拉爾島,最終全部被處死。作為該地區海軍的最高長官,草鹿被指控與此事有關。雖然對下屬非常寬容,對部下可能犯下的罪過大包大攬、主動承擔,但草鹿最終並未受到多大懲罰,他被免於起訴,送回日本。後來,當了幼兒英語教師的井上成美因生活窘迫,患胃潰瘍倒下時,草鹿還發動學生一起為他募捐醫療費。1970年,82歲的草鹿前往布干維爾島,祭奠老上司山本五十六。在墜機現場,他喊道:“長官,我來晚了,不過草鹿現在來了。”草鹿於1972年8月去世,終年84歲。他出版有回憶錄《異常的拉包爾戰線》。
戰前的拉包爾曾是新幾內亞首府——后遷往更加安全的萊城,二戰結束后再次遷回。1971年7月,拉包爾再遭強地震破壞。1994年的一次火山噴發毀掉了城市80%的建築,它們大都是被厚厚的火山灰壓塌的。自此,巴布亞新幾內亞東新不列顛省首府遷往20公里之外的科可波。今天的拉包爾是一個著名的旅遊景點,擁有良好的潛水設施和浮潛地點。作為太平洋戰場著名遺址之一,前來觀光的亞洲遊客以日本人居多。潛入海底,可見遍佈的船隻、飛機殘骸,這似乎在告訴我們,半個多世紀之前,這裏發生過無數慘烈的海空格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