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計劃

車輪計劃

車輪計劃瓜島和巴布亞戰役之後,精疲力竭的美日雙方暫時進入局間休息,開始積蓄力量,謀劃下一步的作戰行動。1943年初,盟軍在西南太平洋和南太平洋兩大戰區的軍事力量在不斷增強。地面作戰部隊達到了14個師,其中包括3個澳大利亞師和1個新西蘭師,另有2個美軍師正在調動之中。此外,澳大利亞還有8個民兵師即將完成訓練,轉為野戰部隊。更令人可喜的是,盟軍空中力量增長迅速。各類作戰飛機達到了2800架——300架隸屬澳大利亞皇家空軍——每月還可以得到100架以上的補充。與之相反,國力所限,日軍在前階段作戰中遭到的重大損失遲遲得不到有效補充,軍力開始逐漸削弱。

如果要在卡薩布蘭卡會議上找到一個志得意滿的人,那無疑正是一直在為太平洋戰場奔走呼號的金上將。儘管會議決議將有關太平洋的內容排在了最後,但金還是從中找到了擴大遠東攻勢的尚方寶劍,美國人終於可以放開手腳,在太平洋上大打出手了。在這一點上,金無疑得到了軍事將領尼米茲、麥克阿瑟、哈爾西,政府要員澳大利亞總理柯廷、新西蘭總理弗雷澤、菲律賓流亡總統奎松乃至蔣介石的一致擁護。

“瞭望塔計劃”第一階段任務完成的時間遠遠超過預期,金對戰局進展逐漸感到了不安。早在瓜島戰役尚未結束的1942年12月,金就開始謀划接下來的第二階段作戰。現在,他開始反對從所羅門群島一步步推進到拉包爾的第二號任務,因為這種打法將不斷縮短日軍的交通運輸線,把他們趕回到物資供應和兵力補充相對容易的地區。況且從佔領瓜島的時間考慮,每前進一步至少需要幾個月,使日軍可以從容獲得在美軍前進道路上加強防禦的時間。這種步步為營的戰術耗時多、代價大,會導致戰爭沒完沒了地拖延下去。金提出了新意見,廢棄原來第二、第三階段的任務,從側翼對日軍進行包抄,跳過日軍密集佈防的所羅門群島和俾斯麥群島,直接登陸奪取阿德默勒爾蒂群島,一舉切斷日軍東南方面核心海空基地拉包爾的後勤補給線,進一步孤立並佔領之。

這步子明顯邁得有點兒大了。尼米茲和哈爾西一致認為,雖然盟軍的實力在不斷增強,但是目前尚不具備實施上述作戰的客觀條件。尼米茲將個人意見寫成一份題為“未來所羅門海區戰鬥”的備忘錄,在三藩市會議上交給了金。他在備忘錄中指出,以目前的有限兵力,一舉越過俾斯麥群島和北所羅門群島許多相互支援的日軍基地,是非常危險的。即使美軍能順利佔領阿德默勒爾蒂群島,己方不斷拉長的補給線也將處在卡維恩、布卡、布因等地日軍的嚴重威脅之下,進攻部隊勢必逐漸陷入被動。尼米茲同時強調,進攻目標不應超過陸基航空兵的作戰半徑。哈爾西根據這一原則進一步提出,應在距瓜島290公里的新喬治亞島展開下一步軍事行動,奪取日軍蒙達機場,使之在後續進攻中發揮積極作用。尼米茲深表贊同。

巴布亞戰役結束之後,盟軍西南太平洋戰區司令官麥克阿瑟上將當然也不會無所事事。早在前往卡薩布蘭卡參會之前,馬歇爾就要求麥克阿瑟根據1942年7月2日華盛頓的指令,擬訂“瞭望塔計劃”第二、第三階段的作戰方案——原計劃這兩階段作戰由他負責戰略指揮——並與尼米茲和哈爾西充分交換意見。根據麥克阿瑟的要求,1943年2月11日,哈爾西派戰區副司令官西奧多·威爾金森海軍少將前往布里斯班,參與作戰計劃的制訂。

盟軍成功收復瓜島和巴布亞半島,為麥克阿瑟和哈爾西實施后兩階段作戰提供了絕好的跳板。從地理上看,未來戰役進程就像一個倒寫的大“V”字,拉包爾位於頂角,麥克阿瑟西南太平洋部隊將經新幾內亞和新不列顛島,從這個倒“V”的左腿挺進,而哈爾西的南太平洋戰區則經所羅門群島沿右腿進軍。第二階段戰鬥,是通過佔領一系列適合修建機場的據點逐步向拉包爾挺進。兩大戰區的進攻要儘可能同時打響,以使日軍顧此失彼,無法兼顧。第三階段的終極目標,是兩大戰區合力拿下拉包爾,迫使日軍退回到1100公里之外的特魯克去。

到2月28日,這個被稱作“埃爾克頓”的進攻大綱已初具雛形。麥克阿瑟繼而向華盛頓提出要求,希望再給他提供5個精銳步兵師、1800架飛機,以及包括儘可能多的航空母艦在內的海軍力量,來實施這一雄心勃勃的計劃。馬歇爾知道,這隻能通過削弱尼米茲手下的軍事力量才能做到,金肯定不會同意。“埃爾克頓”計劃涉及遼闊複雜的戰場,絕非一時半會兒能夠說清。麥克阿瑟告訴馬歇爾,他將讓薩瑟蘭和肯尼前往華盛頓,向參謀長聯席會議詳細彙報。

1943年3月12日,美軍關於太平洋地區下一步作戰的專題會議在華盛頓召開。彷彿事先商量過似的,三大戰區司令官尼米茲、麥克阿瑟、哈爾西悉數以公務繁忙為由婉拒參會。事實上,1943年上半年,盟軍太平洋戰場的作戰幾乎處於半停滯狀態。麥克阿瑟有大量時間陪瓊和小阿瑟共享天倫之樂,尼米茲經常帶着斯普魯恩斯到海灘散步,還有餘暇每天接待中尉軍銜的普通艇長,他們是完全有時間到華盛頓參會的。對華盛頓發出的邀請,麥克阿瑟派出了參謀長薩瑟蘭少將和第五航空隊司令官肯尼中將,尼米茲派出的代表是參謀長斯普魯恩斯少將,哈爾西則派出了陸軍司令官哈蒙中將、參謀長勃朗寧上校和海軍陸戰隊代表德懷特·彼特準將。

說這些高級將領啥事沒幹,也有點兒冤枉。為籌備對拉包爾的攻勢,麥克阿瑟和哈爾西都有大量的準備工作要做。尼米茲要籌備下一步的中太平洋攻勢,現在只是在耐心等待那數不清的航空母艦從船廠開出來而已。

從表面看,麥克阿瑟手下兵力多達48萬。按一個師15000名作戰人員和相同數量的支援人員計算,他的部隊相當於16個師。但這些大部分是澳大利亞人。澳軍分義務兵和志願兵兩種。根據法律,前者的服役範圍不能越過澳大利亞邊界。一位坎培拉的政治家譏諷其為“考拉熊”,“你既不能將其獵殺,也不能將他們運出境外”。在麥克阿瑟的強烈要求下,柯廷主持修改了相關法律,使得上述武裝部隊可以出境作戰。目前,由志願兵組成的3個澳軍師,經過血腥的巴布亞作戰,已筋疲力盡,急需休整。美軍第三十二師和第四十一師的1個團在布納之戰中遭遇重創,重建至少需要半年以上。1943年初能立即投入作戰的僅有該師剩餘的2個團。1月10日,麥克阿瑟致電馬歇爾:“目前能用的部隊主要是澳大利亞民兵組織,他們是難以承擔進攻任務的。”

即使已經在科科達、米爾恩灣、布納之戰中表現出較強的戰鬥力,但麥克阿瑟一向看不起澳軍,包括這支部隊的司令官托馬斯·布萊梅中將。麥克阿瑟告訴澳大利亞國防部長弗雷德里克·謝登:“戰場上布萊梅是一位勇敢的將軍,但不是一個響噹噹的戰術家。”他認為布萊梅有政治野心,他將澳軍軍官全部提升到比美國同行高一級的軍銜上。麥克阿瑟於1月11日特意給華盛頓發去了一封電報:“在這一地區的作戰表明,亟待將位於澳洲的我國部隊編組為一個集團軍,因為澳軍已經組建了類似機構。我建議將第三集團軍司令官沃爾特·克魯格中將派來。艾克爾伯格雖是一位稱職的軍長,但目前他尚不具備擔任集團軍司令官的能力。”

馬歇爾對這一請求感到吃驚。因為克魯格毫無實戰經驗,固執己見,行動緩慢且書生氣十足,因缺乏社會經驗到處惹是生非,人緣極差。頭一年,馬歇爾將他晉陞中將時還心存疑慮,因為他只是在訓練部隊方面顯露過不俗的能力。

出生於德國的克魯格,和麥克阿瑟早就認識,兩人於1904年任陸軍中尉時,曾在菲律賓共事。1907年,兩人在利文沃斯堡陸軍參謀學院再次碰面。後來麥克阿瑟任陸軍參謀長時,克魯格曾在他手下任作戰計劃處處長。1940年,馬歇爾讓克魯格指揮第三集團軍。在翌年秋天路易斯安那州舉行的一次軍事演習中,克魯格的部隊意外獲得了對第二集團軍的勝利,他用步兵成功阻止了裝甲兵團的進攻。但人們普遍認為,那次勝利應該歸功於幕后策劃者、克魯格的參謀長艾森豪威爾準將。

雖然對克魯格抱有成見,馬歇爾還是準備派他去澳洲。因為他和麥克阿瑟認識時間很長,還跟陸軍部部長史汀生關係密切。克魯格曾經在海軍軍事學院任教,不但熟悉海上作戰且和海軍相處融洽。西南太平洋戰區下一步作戰涉及十幾次兩棲登陸,正是克魯格施展才能的好機會。隨着華盛頓一紙調令,1943年2月8日,克魯格率16名參謀飛抵布里斯班。隨着美國第六集團軍的成立,西南太平洋戰區的陸軍指揮系統變得更加複雜。

最失落的當屬在布納之戰中用盡了吃奶力氣的艾克爾伯格,新上司的到來對他無異於當頭一棒。艾克爾伯格認為,在布納那種惡劣的環境下,自己表現得夠好了,沒有獲得高於其他人的勳章已屬委屈,現在連集團軍司令官的職務也給了別人,那人還從未指揮過任何一場戰鬥。他立即去找麥克阿瑟,問他打算如何處置自己。麥克阿瑟告訴他,必須無條件接受克魯格的指揮。艾克爾伯格賭氣,打算調回國內,麥克阿瑟又不放他走,同時電告馬歇爾,“他在我這裏工作,比他打算在美國做的任何工作都更有價值”。艾克爾伯格在軍隊訓練方面表現出色,如果克魯格遭遇失敗或者染病,他還能隨時頂上去。這讓艾克爾伯格痛苦萬分,心灰意懶。

麥克阿瑟把自己發給馬歇爾的電報拿給他看並極力安撫,解釋說,你如果現在回國,陸軍部“就會認為是我不要你了”,就像之前被趕走的布雷特那樣。出於安慰,麥克阿瑟答應給他兩周時間回國度假。沒過多久,艾克爾伯格就變得高興起來了。由此看來,他即便當初到了北非,也永遠不可能成為巴頓。

在努美阿,結束瓜島之戰的哈爾西同樣在磨刀霍霍,積極籌備對中所羅門群島的攻勢。除謀划行動計劃,哈爾西還有一大堆行政事務需要處理。大量湧入的美軍被排斥在當地社會之外,在向法國殖民當局反映而未產生任何效果之後,哈爾西接管了當地最大的一家酒店,建立俱樂部,向官兵提供各種飲料,藉此改變他們枯燥的生活,以提升士氣。很快,新喀里多尼亞法國守備部隊司令官發來了一封怒氣沖沖的信件,說許多法國姑娘在跟美國大兵的交往中懷孕了,想知道哈爾西打算如何處理這一事件。哈爾西以口頭形式答覆說:“我的戰士都是活生生的人,我不會做任何渾蛋事情。如果你們法國人不能管好自己的姑娘,別指望我們美國的武裝力量去幫你們干這種醜事。”

隨着戰事不斷擴大,哈爾西準備擴建戰區的通信系統,發給當地法國總督要求開工的信件遲遲得不到答覆。他將這一要求通過華盛頓發給遠在倫敦避難的戴高樂,回復是委婉的拒絕——美國人的擴建工程不能侵犯法國的主權。哈爾西採取的對策是——立即開工!他知道金和尼米茲一定會支持他,前提是他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所以自己也懶得彙報。

麻煩事還遠不止於此。瓜島戰役結束之後,英國駐所羅門群島的代表給哈爾西發來了一封上邊印着“為英王服務”字樣的信件,提出美國人在建設亨德森機場時砍伐了大量椰子樹,這是當地居民的主要生活來源,現在他代表英王陛下要求美國人支付每棵樹2美元的賠償,同時提供了需要賠償的具體金額。哈爾西將信件扔在了廢紙簍里。哈爾西明顯太厚道了,換成老酒,就會告訴英國代表,樹是日本人砍的,要錢到東京找裕仁要去。

雖然幾位司令官不能親自到會,但該開的會還是要開。由馬歇爾和金聯袂主持的會議雖然沒有出現像卡薩布蘭卡那樣的爭吵,但同樣是火星四射。西南太平洋戰區的代表薩瑟蘭少將指出,因運力不足及航空兵力有限,建議將船舶和飛機全部集中到新幾內亞,讓西南太平洋戰區先打萊城和胡翁半島。待上述戰役結束,再將船舶和飛機轉往南太平洋,由哈爾西發起對新喬治亞島和布干維爾島的攻勢。哈爾西的代表哈蒙中將的意見恰好相反,認為應將主要作戰力量集中到南太平洋,先打下蒙達和布干維爾島南部,再把力量轉到西南太平洋打胡翁半島。說來說去,誰都認為自己那一畝三分地才是最重要的。

金偏向海軍。他率先指出,先進行新幾內亞東部戰役,而把南太平洋晾在一邊的做法,是極度危險的。這樣將使前階段嚴重出血的日本聯合艦隊得到從容的恢復機會。馬歇爾大度地提出,應該摒棄軍種爭執,發揮兩大戰區的各自優勢同時沿兩條軸線發起進攻,使日軍窮於應付,顧此失彼。因為受到卡薩布蘭卡會議對太平洋只能發起有限攻勢的制約,會議最終決定:縮減原有目標,將進攻拉包爾的時間推遲到1944年初。麥克阿瑟將向新幾內亞的萊城、薩拉莫阿、芬什哈芬和馬丹推進,以“最終奪取俾斯麥群島”。哈爾西的攻勢年內僅限於“到達布干維爾島南部”。會議要求麥克阿瑟牽頭修訂原來的“埃爾克頓”計劃,提交包括參戰兵力、進攻時間和地點在內的詳細計劃,供參謀長聯席會議決策。

隨即就出現了令人棘手的指揮問題。哈爾西原屬尼米茲指揮,他在執行下一階段作戰任務時勢必進入麥克阿瑟的地盤。太平洋戰場實施統一指揮的尖銳問題再次冒了出來。同先前一樣,海軍支持尼米茲,陸軍支持麥克阿瑟,雙方為此爭執不下。有人建議——這人很可能來自海軍——擴大南太平洋戰區的範圍到赤道以西,將阿德默勒爾蒂群島、俾斯麥群島、所羅門群島全部划入哈爾西的地盤。之前為了瓜島作戰,麥克阿瑟的地盤已經向西退了一度,陸軍堅決反對再次以犧牲麥克阿瑟的“利益”來解決指揮權之爭。

一番激烈爭論之後,會議最終的決定仍然是和稀泥。1943年3月28日,參謀長聯席會議同時向尼米茲、麥克阿瑟和哈爾西下達了1943年的作戰指令。

一、取消之前1942年7月2日的作戰指令。

二、西南太平洋戰區部隊為左路,攻取基里維納島、伍德拉克島並修建機場,隨後奪取萊城、薩拉莫阿、芬什哈芬和馬丹一線,攻佔新不列顛島西部,從西、西北方向封鎖拉包爾。

三、南太平洋戰區部隊為右路,攻佔所羅門群島和布干維爾島南部,從東、東北方向封鎖拉包爾。

如此,盟軍兩大戰區的部隊將對拉包爾形成一個鉗形攻勢。作戰行動由麥克阿瑟統一指揮,哈爾西接受麥克阿瑟的戰略指導。原隸屬太平洋艦隊的艦艇、飛機和地面部隊仍歸尼米茲指揮,由參謀長聯席會議指派參加特殊戰鬥行動的除外。

3月15日,金上將發佈了美國海軍艦隊的統一編製,在大西洋和地中海作戰的艦隊被授予偶數番號,太平洋地區則被授予奇數番號。

南太平洋的海軍力量被統編為第三艦隊,由哈爾西上將親自兼任司令官。特納少將領軍的兩棲部隊相應稱為第三兩棲艦隊。在特納奉調珍珠港出任第五兩棲艦隊司令官后,威爾金森少將接替了他的職務。

以珍珠港為核心基地的中太平洋海軍力量被統編為第五艦隊,其兩棲作戰部隊則稱作第五兩棲艦隊。上述兩支艦隊統歸尼米茲上將指揮。

西南太平洋戰區的海軍力量統編為第七艦隊,司令官卡彭特海軍中將,後來由完成阿留申作戰的金凱德中將接任。與之相對應,第七兩棲艦隊司令官是丹尼爾·巴比海軍少將。這支部隊由麥克阿瑟直接指揮。

除統一編製之外,和麥克阿瑟一樣喜歡為自己設計軍服的金,還推出了海軍新制服。這種服裝一改以往海軍軍服藍白為主的格調,變成了灰色並配以黑色的飾帶。雖然大部分海軍官兵打心底里不喜歡,但強勢的金還是打算像推進作戰那樣推行制服改革。哈爾西輕蔑地將新制服稱為“公交司機套裝”。這話很快傳到了金的耳朵里,於是,各大戰區很快收到了華盛頓發來的緊急通知:“以灰色制服取代原來的制服,是官方授權的。在全海軍範圍之內,不管哪個戰場,所有人都必須嚴格執行。”

哈爾西自有他的抵制辦法。在戰區司令部例會上,他依然穿着舊軍服,大聲宣讀了金的決定。隨後,他以更高的語調說:“先生們,你們已經知道了這條法令,今後再也不允許有詆毀這套該死的灰色制服的言行了。”稍加停頓,他補充道,“在我指揮下的所有官兵,都有穿上這套該死的東西的自由。但如果有人智商低到要跟他們的司令官穿不同的制服,那他就太不懂得海軍禮儀了。”從那以後,南太平洋戰區再也見不到新制服了。

哈爾西拒絕新制服,一定程度上也是發泄對華盛頓會議的不滿。在未來的作戰中,他必須同時接受兩個人的指揮。對好友和同屬海軍的尼米茲當然無話可說,哈爾西對以公告著稱且在每份公告中都以孤膽英雄和勝利者出現的麥克阿瑟尤為反感。因為身處高級指揮崗位,哈爾西至少可以部分發現,公報里很多地方與事實不符,他已給老麥貼上了騙子的標籤。這種心理上的反感後來因一系列事件不斷得到加強。

1943年2月,日軍為掩護瓜島第十七軍的撤退發起了一系列海空攻勢,哈爾西曾屈尊向西南太平洋戰區商借一些“空中堡壘”。麥克阿瑟嚴詞拒絕:“我自己的戰鬥正處於最需要我的航空兵力的時候。”他接著說,可以給哈爾西一些技術性幫助,比如提供情報之類。最後,麥克阿瑟說:“我對你所考慮的事情毫不知情,在打亂我的作戰部署、分散我的空中力量來支持你的作戰之前,我必須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麼。此外,要給予有效支持,前提是你得給我提供足夠的信息,以便統一協調。”人家麥克阿瑟的話絕對有道理,畢竟是你來找我借東西的,我家裏也一攤子爛事呢。但這番話徹底激怒了哈爾西,他將此視為老麥對他指揮能力的質疑。哈爾西派威爾金森少將去布里斯班解釋情況,同時將麥克阿瑟的電報抄了一份給尼米茲,表明“我不會同他或像他那樣自吹自擂的孬種打嘴仗”。

隨後幾個月,儘管哈爾西的作戰是在麥克阿瑟的戰略指導下進行的,但兩人的溝通禮貌而平淡,只有寥寥數語。與之相反,他和尼米茲之前一直保持頻繁的書信往來。哈爾西不但把全套作戰計劃報告給尼米茲,還不時加上一些幕後花絮和個人瑣事。尼米茲的回復沒有那麼正式,但同樣熱情洋溢,提出建議的同時字斟句酌,盡量避免使用命令一類的語句。

華盛頓要求兩大戰區相互配合發起對拉包爾的鉗形攻勢,兩人一直避而不見顯然說不過去。在將獵殺山本的指令交給米切爾少將之後,哈爾西還是準備動身前往布里斯班,與自己名義上的指揮官麥克阿瑟會晤,親自去捋捋這個“自吹自擂的孬種”的鬍子。此前,他寫信給麥克阿瑟建議雙方開一次會,後者邀請他4月15日到布里斯班去。雖然都已是過60歲的人了,但因為分屬不同軍種,這竟是兩個性格鮮明的高級將領平生第一次會面。無論華盛頓高層或是兩個司令部的參謀人員,均對本次會晤深感憂慮。他們擔心,兩位極具個性的將軍之間爆發火星撞地球般的衝突,進而影響未來的聯合作戰。

和哈爾西對麥克阿瑟極不感冒相反,老麥對哈爾西一直印象頗佳。雖然沒有見過本人,但他知道哈爾西是一個敢打敢拼、言語直率的勇士,一個真正的男人,儘管他不具備與自己相提並論的聲望。因此,麥克阿瑟親自率領參謀人員到機場迎接哈爾西一行。這對老麥來說確屬破例,要知道,即使頂頭上司馬歇爾來了,他都是故意躲開不見的。當哈爾西氣宇軒昂地走下飛機舷梯時,麥克阿瑟趨前一步,兩雙大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兩人邊走邊聊,走上了一段坡路。陪同司令官前來會晤的朱利安·布朗準將可能眼睛被灰塵迷住了,於是,轉頭叫哈爾西的秘書道格拉斯·莫爾頓中校:“喂,道格!”麥克阿瑟敏感地停下了腳步,原地轉身,朝朱利安狠狠瞪了一眼。除了一些士兵背地裏叫他“防空洞道格”,這麼多年還沒人敢當面叫他的名字,即使夫人瓊也稱呼他“將軍”。朱利安做了一個道歉的手勢,同時指了指莫爾頓,意思自己是在叫中校,而不是叫陸軍上將。麥克阿瑟這才轉身,繼續和哈爾西邊走邊談。

出乎所有人意料,兩人竟然一見如故。哈爾西對麥克阿瑟的偏見在第一眼看到對方時一掃而空。他在回憶錄中寫道:“到他那裏5分鐘之後,我感覺我們好像已經是一輩子的朋友了。我從未碰到過一個人能像他那樣迅速給人留下深刻、良好的印象。他那時大概已63歲了,不過看上去似乎只有50歲出頭,頭髮烏黑,眼睛清亮,腰板挺直。即使是穿着老百姓的衣服,我仍然能一眼看出他是一名真正的戰士。從那天下午的見面開始,他就贏得了我的敬重,在後續的戰爭中我一直保持着這種感覺。及至他在管理投降后的日本時表現出高超的技巧,我的敬重之情尤甚。回想我們之間的友誼,我找不到任何瑕疵。我們之間也會有爭執的時候,但最後都能找到滿意的解決辦法。作為我的上司,他把自己的決定強加給我的事情一次都沒有發生過。偶爾有那麼幾次我和他的意見相左,我告訴他我所想的,然後我們開始就這個問題展開討論,直到我們中間有一個改變原來的想法。”

英雄總是惺惺相惜!麥克阿瑟同樣對哈爾西推崇備至:“從我們見面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歡他。他耿直、坦率而富有活力,許多海軍人員那種在海上行動時怪裏怪氣和害怕損失艦艇的感覺,在他身上一點兒都看不到。”老麥盛讚“哈爾西是我國歷史上四大水兵之一”——另外三人分別是美國獨立戰爭、南北戰爭、美西戰爭時期的著名海軍將領瓊斯、法拉洛特和杜威。

大家擔心的頂牛場面自始至終沒有出現,兩人的會晤非常愉快。會議期間並未發生重大分歧,雙方開誠佈公,互不隱瞞任何事項。這是令華盛頓參謀長聯席會議大感欣慰的事情。經過3天友好協商,雙方就未來作戰達成一致意見:根據參謀長聯席會議的要求,5月15日兩大戰區將分別向新喬治亞島、伍德拉克島和基里維納島發起攻勢。之後哈爾西的南太平洋部隊從右翼沿所羅門群島北上,麥克阿瑟西南太平洋部隊則從左翼繼續進攻胡翁半島和新不列顛島,最後對拉包爾形成合圍。戰役代號“車輪行動”——預示着兩大戰區的推進像車輪一樣向拉包爾滾動——持續時間大約半年,以最終雙方合力奪取拉包爾宣告大功告成。

4月18日哈爾西離開布里斯班,先後訪問了坎培拉、墨爾本和悉尼。上次因為在新西蘭胡亂放炮宣稱“戰爭將在1943年結束”,哈爾西受到了上司的嚴厲批評。華盛頓說他“醉酒說胡話”“神經不正常”的人都有。儘管在悉尼和墨爾本,澳大利亞人為他準備了兩場新聞發佈會,但哈爾西發現自己不能再相信記者了——他曾被認為是記者最好的朋友。幸好這兩場演講沒再惹出什麼麻煩。

4月25日,哈爾西飛回努美阿后,得知截擊山本的行動大獲成功。根據他出發前的要求,南太平洋戰區司令部並未將上述消息及時發往布里斯班,那樣勢必繞不過西南太平洋戰區司令部。哈爾西懷疑布里斯班會走漏消息,從而暴露美軍已經破譯日軍密碼的秘密。其實最不能讓他放心的還是“道格的公報”,因為麥克阿瑟會先於他得到這一消息。事實上美國人一直都不敢確認山本已經被幹掉,直到東京5月21日發佈正式消息為止。

隨後,哈爾西兩次收到了布里斯班發來的電報。因地中海戰役和大西洋令人失望的反潛作戰所產生的大量需求,卡彭特的第七艦隊湊不夠登陸所需的驅逐艦、運輸船和登陸艇。麥克阿瑟先是將戰役發起日從5月15日推遲到6月1日,繼而將上半年的最後一天作為“車輪”開始滾動之日。

1943年上半年太平洋上略顯沉寂,歐洲戰場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5月13日,北非戰場25萬軸心國部隊向美、英聯軍投降。北非戰事結束使得地中海航路暢通,盟軍船隻可由此經蘇伊士運河直達印度洋,使通過波斯灣向蘇聯實施增援成為可能。與此同時,德國通過頓涅茨克行動佔領了哈爾科夫和別爾哥羅德,重新奪回了東線戰場主動權。圍繞庫爾斯克突出部,蘇德雙方開始大規模集結兵力。

歐洲戰場風雲突變,丘吉爾高聲疾呼再次檢討盟軍的總體戰略。在寫給羅斯福的信中他說:“極有必要把‘哈斯基’‘安納吉姆’行動和未來的作戰確定下來。”在另外一封拍給霍普金斯的電報中,他說:“我很清楚我們目前存在着嚴重分歧,如果不及時加以調整,將會導致嚴重的困難和夏季、秋季行動的軟弱無力。”5月4日,丘吉爾率一眾幕僚乘豪華郵輪“瑪麗皇后”號再次橫渡大西洋,準備前往華盛頓與羅斯福舉行代號為“三叉戟”的新一輪會談。為了打消斯大林的顧慮,航途中的丘吉爾向莫斯科發去了一封解釋電報:“會議目的在於解決奪回西西里之後開拓歐洲戰場的問題,同時勸阻傾向太平洋的偏向,進一步探討印度洋以及對日作戰問題。”

陸軍參謀長布魯克清楚這將又是一場針鋒相對的較量,因為“美國人的心思實際上,撲在太平洋,而我們在力求同時打‘兩場戰爭’”。現在他的“敵人”除了令人討厭的金之外,又加上了逐漸變得“尖酸刻薄”的馬歇爾。“我並不期待這次會議,事實上我一想到它就心存厭惡”,布魯克在日記中這樣寫道。英國人肩負着一項困難使命:說服羅斯福和他的軍事首腦推遲開闢第二戰場,在西西里登陸後繼續進攻意大利。因為討論涉及印度和緬甸問題,除三軍參謀長外,負責印度方面的韋維爾元帥、薩默維爾上將和皮爾斯上將同樣出現在隨行隊伍里。韋維爾的任務是向美國人陳述放棄“安納吉姆”行動的理由,丘吉爾已決定不在緬甸發動一場被他喻為“一根刺一根刺地啃豪豬”的無聊攻勢。

綜合1943年的幾次會議,老酒認為美國和英國的重大分歧主要有以下四點。一是美國人總是要求儘快跨越英吉利海峽在法國登陸,直接進攻德國的核心地帶,英國人則總是一味搪塞試圖拖延。二是英國人總想擴大在地中海的攻勢,美國人堅決反對。三是美國人總想加大對太平洋戰場的投入,擴大對日本人的作戰,英國人絕不贊同。反正原來那些殖民地已經丟掉了,暫時還不急於收回來。四是美國人總想讓英國人在緬甸發起攻勢打通滇緬公路,以幫助中國人堅持打下去。英國人則認為只要保住印度暫時無憂即可,所以動作緩慢。根據戰爭進程,我們可以看出,狡猾的英國人對美國人答應他們的事都要再向前進一步,對自己答應對方的事都一推再推或者乾脆推翻不幹——緬甸就是絕好的例子。

對氣勢洶洶殺將過來的英國人,美國人進行了精心準備。馬歇爾和金下定決心,絕不能像在卡薩布蘭卡那樣再上英國人的當。馬歇爾在將詳盡方案提交總統時特意囑託,要“牢牢盯住英國人”,既要他們入侵法國,還要在緬甸發起他們已經承諾過的攻勢。鑒於英國人告知帶來了韋維爾等人,馬歇爾提前通知史迪威和陳納德儘快返回華盛頓,一起和英國人吵架,重慶政府外交部部長宋子文也受命隨時赴會進行遊說。

5月12日14時30分,“三叉戟”第一次會議在白宮召開。丘吉爾聲稱,自己是為了“恪守卡薩布蘭卡會議的承諾”來參加本次會議的。此前幾小時,恰好傳來了軸心國25萬軍隊在突尼斯投降的消息。利用這一勝利,丘吉爾開始乘勢宣傳他的地中海戰略,呼籲立即在西西里登陸,全面進攻意大利。此舉“將使德國人民孤單冷漠,可能也是他們黎明的開始”,同時也將大大改變巴爾幹半島的局勢,使英國有可能把更多的戰列艦和航空母艦調到孟加拉灣或太平洋。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老丘主動向美國人示好,提出“制訂打敗日本長遠計劃”的時機已經成熟。如果德國在1944年戰敗,英國保證於翌年“集中全力向日本發動大規模攻勢”。最後他說,解決遠東問題的最好辦法是讓蘇聯人參戰。

對丘吉爾提出的一籃子建議,羅斯福態度非常冷淡。之前他已完全被馬歇爾說服,認為只要擴大地中海戰爭就必然會影響在法國登陸的主戰線,他也不同意英國人放棄在緬甸的“安納吉姆”行動。坐擁主場之利的羅斯福並不急於表態,他隨即帶丘吉爾前往馬利蘭州卡托克廷山間的休養所——當時叫“香格里拉”,後來被艾森豪威爾改為“戴維營”——休閑去了,留下一幫軍事將領繼續臉紅脖子粗地辯論。

由於深信總統會堅定支持自己的意見,馬歇爾在會議上拒絕做出任何讓步。他死死咬定盟軍必須儘快跨越英吉利海峽在法國登陸,堅決反對把雙方已經同意的西西里登陸計劃再擴大到整個意大利。金上將以北非戰事結束為由,堅持要將美國海軍從地中海撤出,將它們用於太平洋方向。馬歇爾立即隨聲附和:“除非英國的參謀長們提議,在歐洲能幹出點兒名堂來。”史迪威則反對韋維爾關於如何把對日作戰進行下去的觀點,宣稱英國軍隊應該配合中國遠征軍,在印緬邊境發起進攻以重新打通滇緬公路。接着,陳納德火上澆油,提議集中力量從中國大陸向日本本土發動大規模的空中攻勢。

上次好歹還有一個對付德國潛艇的共同興趣,本次交鋒幾乎是全方位的。矛盾之大,顯然不是再來一頓豐盛晚宴、大家一起喝杯小酒就能解決的。布魯克慨嘆道:“美國人向太平洋轉移力量的要求比其他任何時候都強。我想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敦促我們先打敗日本人再說。討論簡直一團糟。”

爭吵整整持續了9天,雙方高級將領一天開會多達4次,有羅斯福和丘吉爾親自參加的全體人員會議先後開了6次。布魯克和金的衝突不斷升級,他對金“想方設法找出他可能找到的所有空子把兵力轉移到太平洋”越來越惱火。在5月21日的會議上,兩人發生了公開爭吵。金聲稱“在太平洋上對日本的攻勢,不但應該維持,還要不斷加大”,英軍應儘快在緬甸展開進攻,而美軍則集中力量奪取馬紹爾群島、吉爾伯特群島、新幾內亞、所羅門群島和俾斯麥群島。對於歐洲,金自始至終隻字不提。在英國人眼中,金一定把這裏當成研究太平洋作戰的專題會議了。

雙方戰略大相逕庭,怒不可遏的英國人拒絕公開承諾橫渡英吉利海峽登陸法國的日期。但是,坐鎮主場的美國人最終穩穩佔據上風,丘吉爾不得不低下高傲的頭顱,在最後一次會議上確認1944年5月1日為橫渡海峽進攻歐洲大陸的日子,同時同意繼續向日本人施加壓力。出於面子上的照顧,美國人勉強答應“在採取必要行動之前”將行動計劃提交聯合參謀長會議審議——那不過是走個形式而已。對英國人力主擴大地中海戰爭的說法,並未獲得任何進展,會議只決定在西西里登陸后再進行檢查,以確定這一行動是否“能把意大利從戰爭中消滅並牽制最大數量的德國軍隊”。至於緬甸,羅斯福不接受丘吉爾提出的進攻蘇門答臘和馬來亞的替代方案。因為在主要問題上佔盡上風,美國人讓步“暫時在印度繼續進行後勤行動,為最終發動‘安納吉姆’計劃做好準備”。

馬歇爾出具了一份早已擬好的備忘錄——《打敗日本的戰略計劃》。備忘錄的主要內容有三項:一是利用潛艇封鎖荷屬東印度向日本輸送石油的航線;二是一旦得到在中國和太平洋上的航空基地,立即對日本實施戰略轟炸;三是直接進攻日本本土。表面上,這些內容和英國似乎關係不大,畢竟皇家海軍和空軍在太平洋上沒有多少飛機和艦艇,但羅斯福正是用這種方式向英國人暗示,今後在太平洋上是美國人在發號施令,不管是英國人,還是其遠房親戚澳大利亞和新西蘭,都不過是他們可有可無的小夥伴而已。

5月24日,在研討“三叉戟會議備忘錄”最後草案時,丘吉爾終於意識到英國的參謀長們幾乎在每一點上都向美國人做了讓步,自己想辦的事一件沒辦成。一怒之下,他揚言不接受這個文件,惹得在會議上受夠了氣的布魯克發了脾氣。他告訴首相,如果拒絕接受美國人的說法,將會危及“先歐后亞”的全球戰略。丘吉爾最終勉強答應簽字。

口是心非是政治家的基本素質。雖然對中國極不感冒,之前5月19日在美國國會的一次演說中,丘吉爾還是動人地表達了他本人對“歷盡磨難的中國”的深切同情,答應向蔣介石提供“力所能及的一切東西”。現在,他將惡氣全部撒在中國人頭上。他不但同宋子文發生了激烈衝突,並在宋美齡傲慢地拒絕來華盛頓會見他之後,也拒絕去紐約會見她。羅斯福一笑了之。按照他對遠東的未來規劃,中國很快將成為美國在亞洲最主要的盟友,無論英國人是否願意。很顯然,羅斯福對英國人在戰後維持廣闊的殖民地缺乏興趣。

如果說阿卡迪亞會議是英國人略佔上風,卡薩布蘭卡會議雙方打成平手的話,本次會議丘吉爾可謂“全線潰敗”。美國人憑藉大智若愚和強大的國力逐漸佔據上風。很快我們就會發現,英國人在今後的會議上已經失去了和對方平起平坐的機會,逐漸淪落為美國人的小跟班兒。加上丘吉爾對蘇聯人天生厭惡,未來他將和斯大林發生無數次爭吵。羅斯福的和事佬角色更鞏固和發展了這種優勢。

離開華盛頓時,丘吉爾依然希望能找機會把馬歇爾爭取過來。他以不方便直接指揮艾森豪威爾為由,要求羅斯福派馬歇爾陪他前往北非。羅斯福慨然應允,但丘吉爾顯然沒撈到多少遊說馬歇爾的機會。在漫長的航途中,一臉苦悶的美國陸軍參謀長一直忙着用他那如椽大筆,組織語言去擬就總統和首相讓他起草的那份對蘇聯人來說最終結果異常糟糕的電文——把1944年前不可能開闢第二戰場的消息告訴斯大林。

通過本次會議,金鞏固並擴大了自己在卡薩布蘭卡會議上取得的成果。他覺得英國人已默然放棄了他們在太平洋戰爭中所享受的共同指揮權,現在他終於能夠放開手腳與日本人大幹一場了。會議剛剛結束,金就志得意滿地帶着一眾幕僚飛赴三藩市,與尼米茲籌劃沿中太平洋向日軍發起大規模攻勢了。

在瓜島和巴布亞雙雙落敗之後,東京終於意識到戰爭主動權已經易手,明智地將戰略進攻調整為戰略防禦。就在華盛頓下達第二階段作戰任務的同時,3月25日,東京大本營下發了《東南方面作戰陸海軍中央協定》。其核心內容為:主要作戰轉向新幾內亞方面,確保萊城、薩拉莫阿一線,積極籌備下一步攻勢。在所羅門群島及俾斯麥群島方面暫取守勢,確保現有要地並隨時擊敗來犯之敵。前文提到,這一戰略是在海軍做出讓步后勉強確立的。

藉助山本發起“伊號作戰”,盟軍航空兵疲於應付,無暇封鎖俾斯麥海的有利時機,4月中旬,安達尋隙將第五十一師團第六十六步兵聯隊、佐世保海軍第五特別陸戰隊、海軍第七根據地部隊各一部總計2000人,用小型舟艇從格羅斯特角渡海偷運到萊城,同時將在布納作戰中遭遇重創的南海支隊及第二十一旅團殘部撤出巴布亞。安達的作戰部署是:以萊城、薩拉莫阿為一線長期固守,同時在馬丹和韋瓦克構築二、三線防禦陣地。第十八軍司令部設在馬丹,安達手下3個師團加上海軍部隊共有55000名兵員。

萊城、薩拉莫阿一線由中野英光的第五十一師團駐守。由於在“第八十一號作戰”中損失慘重,加上在之前的瓦烏之戰中損失了部分兵力,中野手下的兵力銳減到原來的1/3,其中超過40%是傷病員。實際上,日軍在該地區無法進駐更多兵員,因為無法提供更多補給。美軍在爭奪制空權的戰鬥中逐漸佔據上風,日軍只能通過潛艇橫渡丹皮爾海峽運送補給,另一路補給來自1500公裡外的帛琉。如果在一線駐兵過多,勢必有官兵被餓死。新幾內亞島的不毛之地,是無法就地取得補給的。

如果美軍對萊城一線發起進攻,日軍能夠堅守的唯一希望,是讓位於馬丹的第二十師團前來增援。新幾內亞根本沒有道路,交通嚴重限制了日軍的機動能力。當初岡部支隊進攻瓦烏,60公里路程走了整整13天就是最佳的例證。安達向駐馬丹的第二十師團師團長青木重誠下達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在100天內,修好一條從馬丹通往萊城的長300公里,寬4米,可供軍用卡車通行的道路。”雖然對干工兵的活兒極不情願,但想到如果萊城和薩拉莫阿守軍一旦全軍覆沒,自己遲早也會走上那條絕路,第二十師團的精銳步兵只好放下武器,扛起鋤頭,在第四工兵隊西原八三郎帶領下當起了修路工人。但前提是7月之前第五十一師團必須守住現有陣地。到6月初,缺乏機械設備的日軍已完成了180公里道路的修築,此時前方出現了巍峨挺拔的菲尼斯泰爾山脈。

因為新幾內亞方面作戰主要由日本陸軍負責,海軍只承擔輔助運輸和支援任務,在防禦部署過程中並未出現太大分歧。但在海軍和陸軍共同駐守的所羅門群島方向,日軍再次鬧出了矛盾。由於之前的作戰努力集中在奪回瓜島上,因此在決定從瓜島撤退的1月上旬前後,中、北所羅門群島防禦極其薄弱。在新喬治亞島、科隆班加拉島和聖伊莎貝爾島分別部署了約1個步兵大隊擔任警備,實際上,他們早已變成對瓜島運輸補給的聯絡基地,忙於兵站業務,構築防禦工事根本無從談起。在布干維爾島南部的布因和肖特蘭,只有第二師團和第三十八師團的殘留部隊及海軍第八根據地部隊一部,防務空虛。東京做出放棄瓜島的決定之後,今村下令原擬用於瓜島方向的王牌第六師團進駐布干維爾島。1月20日,神田正種中將率部從特魯克前出至布干維爾。2月中下旬,隨着第十七軍殘兵陸續撤回,北所羅門地區防務逐漸得到加強。

根據上述現實狀況,陸軍提出,放棄中所羅門地區,以布干維爾島和新愛爾蘭島為一線部署防禦。參謀本部認為,在相互間隔較大的島嶼之間實施孤島作戰,難度極大,特別是糧彈補給無法保證。中部新喬治亞島、科隆班加拉島、維拉拉維拉島固然重要,但一旦雙方打起仗來,上述各島勢必陷入瓜島類似的窘境,不如索性徹底放棄。

海軍的觀點恰恰相反。軍令部提出,所羅門群島島嶼眾多,海域狹窄,便於發現和迎戰敵軍艦隊。美軍艦隊一旦進入北面的開闊海域,更難對付,拉包爾勢必危在旦夕。日軍最可行的辦法是實施前置作戰,利用中所羅門群島擋住美軍,確保拉包爾和特魯克不受美軍重型轟炸機的攻擊。海軍提出,一旦能夠通過島嶼防禦拖住美軍,就可能為聯合艦隊創造海上決戰、一錘定音的機會。

由參謀本部瀨島龍三、首藤忠勇及軍令部源田實、山本祐二——當初強烈反對中途島作戰的那位——參加的陸海軍協調會議,因觀點相反陷入僵局。決定前線作戰方向的重要會議,參會的竟只是這些中佐、少佐,也不知道兩總部那些將軍和大佐都幹啥去了。經過多輪扯皮,陸海軍最終達成妥協:中所羅門新喬治亞島、聖伊莎貝爾島、科隆班加拉諸島的防禦由海軍負責,陸軍協助派出3個步兵大隊,總指揮由第八艦隊新任司令官鮫島具重出任。北部布干維爾島、肖特蘭島、布卡島的防衛歸陸軍負責,由在瓜島被打殘的第十七軍及新到的第六師團共同駐守,海軍適當給予配合,負責人是瓜島敗將百武晴吉。這種部署相當於採納了海軍的意見。總體來看,陸軍在制定東南方面總體戰略時佔據上風,海軍則在所羅門群島防禦部署上扳回一分。雙方一勝一負,打成平手,大量時間都花在磨嘴皮子上了。

陸海軍協議剛剛達成,前方就出現了新問題。之前為修建蒙達機場並策應第十七軍從瓜島撤退,陸軍已經向中所羅門地區派駐了5個步兵大隊,按照新協定,應該撤回來2個才對。急於加強中所羅門防禦的海軍強烈反對,拒絕派船運回2個大隊的陸軍士兵——想走,你們自己游泳回去吧。

海軍的做法得到了陸軍前線最高指揮官、第八方面軍司令官今村均中將——5月1日晉陞大將——的鼎力支持。對參謀本部徹底放棄中所羅門的做法,今村一直頗有微詞。以冷靜著稱的今村認為,中所羅門一系列戰術要地不經一戰就全部放棄,實在可惜。如果讓美軍將航空基地推進至新喬治亞島和科隆班加拉島一線,拉包爾勢必被美機投下的炸彈夷為平地,北所羅門地區同樣難保。鑒於此,今村與東南方面海軍最高指揮官草鹿任一達成協議,不但原有5個大隊按兵不動,陸軍再向中所羅門地區增兵1個步兵大隊。東京的指示竟敢不聽,還反其道而行之,今村的做法引起了參謀本部的強烈不滿。

早在瓜島戰役進入最後階段的1942年底,日軍已經開始着手部署中所羅門地區的防禦。當年12月,海軍第八聯合特別陸戰隊司令部進駐新喬治亞島蒙達機場,指揮官為在瓜島海戰中損失了“比叡”號戰列艦的岩淵三次海軍大佐。隨後,其下屬橫須賀海軍第七特別陸戰隊、吳海軍第六特別陸戰隊、海軍第二十一防空隊、舞鶴海軍第四特別陸戰隊、佐世保海軍第六特別陸戰隊、海軍第十九設營隊等部官兵,在1943年4月前陸續到位。岩淵手下共有軍官205人、士兵5504人、輔助人員2829人,總計8538人。

2月上旬,岩淵在完成機場建設任務后回國履新,現場防務由大田實海軍少將接管。加上駐新喬治亞島陸軍第二二九聯隊一個半大隊,駐科隆班加拉島第六十六步兵聯隊一個大隊和第二二九聯隊半個大隊,駐威克哈姆第二二九聯隊第一大隊等陸軍力量,大田實手下的陸海軍官兵達到了12646人。

上述部隊統歸海軍第八艦隊管轄。三川軍一回國履新之後,艦隊司令官現在是鮫島具重——他是日本明治時代著名政治家岩倉具視的孫子。鮫島1909年畢業於海兵第三十七期,1923年從海大第十九期畢業,曾擔任皇室伏見宮、高松宮的副官。1931年,鮫島晉陞大佐后,出任日本駐上海特別海軍陸戰隊司令官,是淞滬抗戰日軍侵華的急先鋒。後來轉戰海上的鮫島先後擔任輕巡洋艦“北上”號,重巡洋艦“最上”號、“羽黑”號,戰列艦“長門”號艦長,後於1937年晉陞少將。1939年,鮫島重回東京擔任裕仁的侍從武官,並於1941年晉陞中將。1942年10月,鮫島接替在珊瑚海戰敗的井上成美出任第四艦隊司令官,半年後履新來到南太平洋。鮫島在這裏一直堅持到日本投降。

作為東南方面海軍最高指揮官,草鹿秉承大本營海軍部的旨意向鮫島下達了作戰命令:在陸軍配合下確保中所羅門要地,特別是新喬治亞島和科隆班加拉島——兩島的蒙達角和維拉河口各有一處重要機場。

雖然1943年上半年太平洋戰場略顯沉悶,但雙方絕不是都在睡大覺。瓜島戰役剛剛結束,哈爾西敏銳的目光就已經盯上了瓜島和新喬治亞島之間的魯塞爾群島。美軍一旦佔領此處,就可以憑藉強大的施工能力迅速建起可供戰鬥機使用的臨時機場,供驅逐艦、魚雷艇、登陸艇等小型船舶停泊的臨時錨地,使之成為下一步大規模反攻作戰的中轉站和前進基地。

2月20日,特納少將率4500名陸軍士兵乘4艘運輸船,在6艘驅逐艦護航下從瓜島出發,次日凌晨抵達魯塞爾群島。島上少許日軍已經撤走,美軍實現無血登陸,不戰而得魯塞爾群島。隨後,美軍在島上大興土木,修建機場、碼頭及魚雷艇錨地,並組織艦艇和魚雷艇群對新喬治亞島和科隆班加拉島周邊海域進行武裝巡邏。哈爾西沒有立即向前推進的原因,其一是瓜島作戰剛剛結束,美軍需要停下來短暫喘息,其二是再往前走,就將越過之前約定的160度線,進入西南太平洋戰區的作戰區域。魯塞爾群島恰好位於盟軍兩大戰區分界線西側,哈爾西這樣就可以確保不出圈兒,以免引起麥克阿瑟的抗議。

令人頗感意外的是,美軍登陸后,長達兩周里竟平安無事。直到3月6日,日軍才派出飛機前來攻擊。但這段時間已足夠美軍完成對空防禦——機場、碼頭均已架起了高射炮和高射機槍,美軍的防空炮火導致日軍空襲收效甚微。箇中原因,是2月底到3月初日軍將主要精力放在了向新幾內亞運輸增援部隊上,大部分空中力量都被調去為運送第五十一師團的船隊護航。最終結果是,那邊沒有招呼好,這邊也喪失了最佳攻擊機會——西瓜和芝麻都沒撈住。

對中所羅門的增援行動,日軍依然採取了瓜島戰役期間被認為行之有效的“老鼠運輸”。2月的4次輸送,前3次均獲得成功,但2月27日,第四次輸送出了問題。當天15時55分,在科隆班加拉島西北75公裏海域,運送6門火炮、600噸糧彈的運輸船“桐川丸”號,遭到美軍12架俯衝轟炸機和18架戰鬥機的攻擊。15架護航零戰拚死抵抗,以損失、迫降各1架為代價,宣稱擊落美軍“野貓”4架,但是,18時40分,“桐川丸”號還是帶着所有的裝載物資沉入海底。

3月,日軍共組織了6次運輸,3月4日的第一次運輸就出了意外。當天16時,日軍第二驅逐艦分隊司令官橘正雄大佐率“村雨”號、“峰雲”號從拉包爾起航,向科隆班加拉島運送糧彈。中途在布因補給后,於次日21時30分安全抵達目的地。兩艦僅用1小時就完成了卸載,隨後沿科隆班加拉島東海岸,經庫拉灣,以26節快速返航。日軍行蹤迅速被所羅門群島無處不在的盟軍“斐迪南”發現,瓜島美軍很快得到了日艦出海的消息。

作為西南太平洋戰區兼第三艦隊司令官,哈爾西的海軍力量明顯強於麥克阿瑟,他可以得到“自己人”金和尼米茲的鼎力支持。除了特納第三兩棲艦隊所屬運輸船、登陸艇和部分護航艦隻,哈爾西將水面艦艇合編為第三十六特混艦隊:以“華盛頓”號、“南達科他”號為核心的兩支戰列艦分隊,以“薩拉托加”號、“企業”號為核心的兩支航母分隊,兩支由巡洋艦和驅逐艦混編而成的快速戰鬥群。

後來,“企業”號回到本土大修。盟軍在地中海的威脅已經解除,吝嗇的英國人終於答應將“勝利”號航空母艦暫時借給美國人使用,該艦於5月17日抵達努美阿。在聖克魯斯海戰中損失了“大黃蜂”號之後,哈爾西對航母使用格外謹慎,規定其活動區域不能進入拉包爾日軍陸基航空兵的攻擊半徑之內。在沒有完全取得制空權的情況下,出動戰列艦顯然也非上佳選擇。

因此,之後相當長一段時間裏,頻繁進入我們視野的,將是由巡洋艦和驅逐艦組成的兩支美軍快速戰鬥群,指揮官分別為斯坦頓·梅里爾少將和沃爾登·安斯沃斯少將。兩人的任務是尋隙輪流炮擊蒙達和維拉機場,同時阻止日軍對中所羅門的增援行動。瓜島戰役期間,美軍也曾組織了類似的戰鬥群,在鐵底灣一帶活動,但那些編隊的艦隻往往是臨時抓壯丁,各艦彼此之間甚至都不認識,密切協同就無從談起。梅里爾和安斯沃斯兩支編隊的艦船相對固定,為美軍提高協同作戰能力,進一步改進夜戰戰術提供了可能性。加上美軍巡洋艦和驅逐艦已經普遍配備了雷達,經過瓜島之戰的磨礪,水兵的使用技術已日臻成熟,諸多因素使得美軍在隨後一系列小型海戰中逐漸佔據了優勢。

3月4日,在所羅門群島海域出沒的正是“炮術大師”安斯沃斯少將的編隊,下轄輕巡洋艦3艘和驅逐艦7艘。安斯沃斯將麾下戰艦分作兩路,第一路炮擊分隊4艘驅逐艦負責炮擊蒙達機場,第二路截擊分隊3艘輕巡洋艦和3艘驅逐艦由他親自領軍,負責攔截隨時可能出現的日軍艦隊。

當天22時30分,接到瓜島敵情通報的安斯沃斯立即率領截擊分隊以20節高速向指定海域搜索前進。23時10分,美軍雷達在科隆班加拉島東北18公里處發現日艦。當晚無月,海上伸手不見五指,日艦對迫在眉睫的威脅一無所知。雙方距離拉近到10000米時,安斯沃斯下令開炮。美軍輕巡洋艦“蒙彼利埃”號、“克利夫蘭”號和“丹佛”號全部36門152毫米主炮,對靠前的日艦同時開火。突如其來的密集打擊使“峰雲”號在短短5分鐘內沉入大海。

坐鎮“村雨”號的橘正雄起初以為攻擊來自天上,下令實施對空射擊,直到看清海面無數美艦炮擊的閃光才恍然大悟,立即下令放低炮口,對海射擊。美艦擊沉“峰雲”號之後,開始集中炮擊“村雨”號。倉促應戰的日艦連連中彈,燃起大火。23時25分,“村雨”號動力全失,5分鐘后就到海底尋找同伴去了。戰鬥歷時不到20分鐘,美軍憑藉兵力優勢、雷達指引及突然襲擊,乾脆利落地將兩艘日艦擊沉。日軍自始至終一次像樣的反擊都沒有。因戰鬥海域距科隆班加拉島很近,橘正雄率173名倖存水兵奮力游泳上岸。

當晚,美軍炮擊分隊4艘驅逐艦在向蒙達機場傾瀉127毫米炮彈1600發后揚長而去。驅逐艦炮彈破壞力有限,蒙達機場並未遭到多大損失。順利完成炮擊和攔截任務后,安斯沃斯合兵一處,以30節快速返航。美軍在被稱作“第一次維拉灣夜戰”的戰鬥中取得完勝。

雖然3月的第一次輸送就遭遇慘敗,但鮫島毫不氣餒。3月8日,第九驅逐艦分隊司令官小要西人大佐率“朝雲”號等5艘驅逐艦,再次向科隆班加拉島運送補給,一路平安無事,順利返航。從這天開始,美軍對中所羅門群島的空襲力度明顯減弱。鮫島據此判斷,瓜島美軍航空兵很可能正在換防,於是抓緊機會進行輸送。隨後,日軍連續6次運輸全部成功,日軍中所羅門地區的防禦逐步得到加強。

從3月下旬開始,美軍的空襲活動再次變得異常活躍。僅3月19日,就有126架次美機空襲了蒙達和維拉機場。美軍高密度轟炸和不定時的海上炮擊導致日軍兩處航空基地幾乎陷於癱瘓。憑藉雄厚的兵力優勢,美軍步步蠶食,逐漸奪取了中所羅門地區的制空權。

除了空中打擊和海面攔截,美軍還試圖通過布雷干擾日軍的輸送活動。3月20日傍晚,美軍18架B-17和B-24空襲了布干維爾島南部的卡希利機場。趁日軍應付空襲之際,美軍再次出動42架“復仇者”——每機攜帶1顆750千克重的M-12磁性水雷——以超低空飛抵布因,將水雷投放在附近海域后安全返航。3月21日,美軍第二次布雷行動再次在指定海域佈下了40顆水雷。到4月底,美軍所羅門航空隊陸續在日軍艦船頻繁出沒的海域佈設水雷逾100顆。

美軍的布雷行動很快取得成效。4月3日12時,布因港外準備入泊的日軍驅逐艦“風雲”號不慎被水雷炸成重傷,被迫返回本土大修。接下來一段時間,陸續有3艘日軍潛艇和2艘運輸船觸雷沉沒,輕巡洋艦“夕張”號也被炸傷。

但第八艦隊毫不氣餒,依然派出驅逐艦對中所羅門地區實施輸送。3月31日、4月2日、4月5日,日軍先後派出驅逐艦9艘次及運輸船“宜昌丸”號向科隆班加拉島運送補給。儘管4月2日完成卸載的“宜昌丸”號遭到美機轟炸沉沒,導致部分物資損失,但到4月上旬,日軍已初步完成了對新喬治亞島和科隆班加拉島的輸送任務。

鑒於駐中所羅門各島陸軍部隊缺員較多,戰意不足,在大田實的強烈要求下,第八方面軍決定對駐島陸軍部隊實施換防。精銳部隊第六師團第十三聯隊第一、第三大隊受命開赴中所羅門群島,替換第六十六聯隊第三大隊和第二二九聯隊第一大隊。將某一聯隊的一個大隊置於後方,美其名曰“為了隨時增援”,實則是今村對未來戰局信心不足。留出的一個大隊是作為火種使用,不但利於重建,同時避免出現整個聯隊全軍覆沒的尷尬局面。

陸軍換防給海軍帶來了巨大壓力。接連損失“村雨”號、“峰雲”號、“風雲”號之後,鮫島第八艦隊的“老鼠”數量嚴重不足。草鹿緊急向聯合艦隊司令部求援。上任不久的古賀深知中所羅門地區的重要性,很快派出“親潮”號、“黑潮”號、“陽炎”號、“海風”號和“荻風”號前往增援。4月26日,鮫島下令第三驅逐艦戰隊司令官秋山輝南——木村昌福在俾斯麥海海戰中受傷回國,其職務由秋山接替——分6次利用“老鼠運輸”向科隆班加拉島運送補給並執行換防任務。4月下旬到5月上旬的4次輸送平安無事,但5月7日的第五次輸送出了問題。

為阻止日軍增援行動,5月初,美軍決定通過佈雷封鎖日艦經常出入的布拉基特海峽。飛機布雷難度較大且效率不高,此次布雷任務,美軍出動了水面艦艇。受命出擊的是三艘由老式驅逐艦改裝的快速佈雷艦,配備雷達的驅逐艦“雷德福”號擔任帶隊旗艦。三艘老艦防空火力薄弱,布雷活動被安排在夜間進行。完成任務之後,四艦必須在天亮之前撤出日機的攻擊範圍。

5月6日下午,美軍布雷編隊駛出圖拉吉港,以27節高速從倫多瓦島以南經弗古森水道進入布拉基特海峽。7日凌晨,在指定海域布下250顆水雷后,美艦開始掉頭返航。由於“年事”已高,久疏戰陣,“干布爾”號佈雷艦長時間高速航行,導致舵機故障,轉彎失靈,一頭將同伴“普勒布爾”號右舷撞出一個大洞,造成後者輪機艙進水。損管隊員奮力搶修,“普勒布爾”號方能勉強維持航行。四艦隨後在庫拉灣與擔任後援的安斯沃斯編隊會合。返航途中,美艦遭到日機追殺,所幸全部安全回港。

美軍此次布雷行動,兩天就收到奇效。5月8日凌晨1時,日軍“親潮”號、“黑潮”號、“陽炎”號抵達科隆班加拉島,卸下第十三步兵聯隊第三大隊220名兵員和物資后,收容第六十六聯隊第三大隊的1個中隊,掉頭返航。3時59分,突前的“親潮”號突然觸雷爆炸,動力全失,只能在海面上團團打轉。其餘兩艦以為友艦遭到了美軍潛艇的攻擊,迅速展開反潛機動並投下深水炸彈。

錯誤判斷帶來的後果是致命的。4時11分,“陽炎”號艦尾觸雷爆炸,舵機被毀,失去動力。“黑潮”號並未因此警覺,依然實施反潛攻擊,結果在5時06分再次觸雷。爆炸誘發了驅逐艦的彈藥庫,在5次驚天動地的殉爆之後,“黑潮”號很快在海面上完全消失。

失去動力的“陽炎”號和“親潮”號只能在海上隨波逐流。天色漸亮,兩艦的窘境很快被潛伏在科隆班加拉島上的盟軍“斐迪南”發現。所羅門航空隊聞訊,立即出動60架戰機前往痛打落水狗。因天氣惡劣,僅19架美機發現敵艦併發起了攻擊。“親潮”號的三號炮塔被炸彈命中,新西蘭皇家空軍的P-40戰鬥機趁機前來掃射,該艦艦橋起火,18人死亡。17時55分,受盡蹂躪的“親潮”號沉入海底,艦上97名水兵死亡。18時17分,“陽炎”號也隨“親潮”號而去。三艦沉沒地點距岸邊不遠,日軍科隆班加拉守備隊派出大發艇前來營救,共救起海軍618人、陸軍152人。其間,又有幾艘大發被美軍炸沉。

正式戰役尚未開打,第八艦隊就接連遭受重大損失。加上在俾斯麥海損失的4艘驅逐艦和在新幾內海岸損失的輕巡洋艦“天龍”號,日軍在2個月裏恰好損失了一支驅逐艦戰隊——1艘輕巡洋艦、9艘驅逐艦。這對剛剛上任的古賀來說,不算什麼好兆頭。

既然中所羅門是海軍力主堅守的區域,草鹿和鮫島依然咬緊牙關,堅持輸送。到5月12日,日軍換防任務基本完成,中所羅門地區陸軍建制混亂的狀況得到有效改善。鑒於此,參謀本部決定對駐紮該地的陸軍部隊進行整編,成立隸屬第十七軍,歸第八艦隊直接指揮的東南支隊——日軍的指揮系統和美國人一樣混亂。

5月26日,從東京匆匆趕來的佐佐木登,登上了布干維爾島,宣佈東南支隊正式成立。28日8時,佐佐木率司令部成員乘驅逐艦“長月”號、“水無月”號、“皋月”號前往科隆班加拉島。佐佐木一行途中遭到美軍的數次空襲,但仍於5月31日23時30分安全抵達目的地。6月2日,佐佐木率隊乘大發艇進駐新喬治亞島的蒙達機場,從大田實手中接過了當地陸軍部隊的指揮權。

進入5月,美軍對中所羅門地區的空襲力度逐漸加大。僅蒙達和維拉兩處機場,當月就分別遭盟軍747架次、418架次戰機的轟炸。5月12日,安斯沃斯率炮擊分隊再次突入維拉灣,向蒙達角傾瀉了無數炮彈后全身而退。佐佐木和大田實據此判斷:敵軍正全力切斷我海上補給線,同時積極在瓜島和魯塞爾群島積蓄力量,預計總攻將在6月下旬發起。兩人的判斷基本正確。佐佐木認為,戰鬥一旦打響,美軍憑藉強大的海空實力,會輕鬆分割中所羅門地區與布干維爾島、拉包爾的聯繫,東南支隊面臨的將是一場難以獲得有效增援的孤島作戰。大田實對上述看法基本認同。兩人一面部署防禦,一面繼續向第八艦隊和第八方面軍求援。

一切預示着美軍的反攻已迫在眉睫。要延緩甚至擊潰美軍的反攻,最有效的辦法莫過於先下手為強,將美軍的攻勢扼殺在襁褓之中,經古賀批准,草鹿決定於6月初率先向美軍發動代號為“蘇號作戰”的航空攻勢。6月6日上午,得到美軍瓜島水域集結有十數艘運輸船之後,草鹿下令次日發起攻擊。不料,當天下午,美軍率先動手,出動大批戰機對蒙達和維拉機場實施狂轟濫炸,日軍運輸船“神德丸”號被擊沉。

7日上午,草鹿出動零式戰鬥機81架,試圖對亨德森機場及瓜島海域的美軍艦船發動攻擊。日軍機群遭到110架美軍戰鬥機頑強阻擊,僅有8架掛載小型炸彈的零戰突破攔截,向機場投彈,造成的損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日軍宣稱擊落美機43架,自己僅損失9架、3架嚴重受損。實際上,美軍僅損失7架。

草鹿決定改變戰術,將原有三機編隊變更為包含兩個雙機組的四機編隊。6月12日,日軍再次出動77架戰機對瓜島海域進行突襲,宣稱以損失6架、嚴重受損1架為代價,擊落美機32架。實際上,美軍僅損失6架。當天下午,偵察機發回的情報表明,僅僅在亨德森機場,美軍仍至少有戰鬥機200架和轟炸機50架。草鹿清楚,要殲滅這麼大一支空中力量,自己手中這些兵力就是打光也辦不到,況且瓜島美軍還能隨時得到來自埃法特、聖埃斯皮里圖和努美阿的補充。

殘酷的現實逼迫草鹿不得不提前終止旨在奪取制空權的“蘇號作戰”,轉而發起對地、對海攻擊的“瑟號作戰”——日軍這代號作戰還真多。6月16日,24架俯衝轟炸機在70架零戰的護航下,突入瓜島上空,與美軍上百架戰機展開激戰。僅僅取得武裝貨船“塞萊諾”號擱淺、坦克登陸艦“LST-340”號起火的戰績,日軍就付出了損失13架轟炸機、15架零戰的慘重代價,以逸待勞的美軍僅損失飛機6架。

草鹿連續發起的兩個代號作戰,可謂得不償失,共損失13架轟炸機、34架戰鬥機,沒給美軍造成多大損失,連遲滯美軍進攻的目的都未達到。日軍航空力量再度削弱,嚴重影響了即將開始的大戰。

沒有辦法,草鹿和鮫島只好再次向聯合艦隊司令部求援。鑒於前段時間驅逐艦損失較多,古賀先後向第八艦隊派出了“新月”號、“松風”號、“濱風”號驅逐艦,連大名鼎鼎的“雪風”號也在5月底抵達戰場。其間,日軍利用暗夜實施的“老鼠運輸”基本取得成功。到6月7日,日軍重點據守的新喬治亞島和科隆班加拉島共有海軍6121人、陸軍5579人,總計11700人。佐佐木以第二二九步兵聯隊第二、第三大隊拱衛蒙達機場,以吳海軍第六特別陸戰隊據守北部重鎮巴伊羅科,以第十三步兵聯隊第一、第三大隊鎮守科隆班加拉島,隨時準備迎接美軍的攻勢。

根據今村原來的安排,第二二九聯隊第一大隊將撤回後方留作“重建種子”。但是該大隊的2個中隊在大隊長原正夫率領下,正在執行“清剿”島上“斐迪南”和土著游擊隊的任務,無法及時撤防。在拉包爾的催促下,佐佐木答應將該部以中隊為單位逐次撤出。但是前方很快傳來敵情,偵察機發現附近海域出現了美軍1艘水上飛機母艦和3艘驅逐艦。佐佐木判斷這是美軍發起總攻的前奏,當即取消了原正夫所部的撤防計劃,令其集中兵力“清剿”土著游擊隊,防範美軍的登陸企圖。在與布干維爾島的百武緊急磋商之後,今村認可了佐佐木的做法。

鑒於前方形勢危急,今村決定改變計劃,命令先行抵達布因的第十三步兵聯隊本部及第二大隊直接開赴科隆班加拉島,留駐拉包爾的該聯隊第一大隊作為第二梯隊隨後開赴戰場。

6月27日,日軍第十三步兵聯隊聯隊長友成敏,率聯隊本部、第二大隊、第六工兵聯隊第二中隊、第六野戰炮兵聯隊第九中隊及海軍一部約900人,攜帶物資100噸,乘“望月”號、“皋月”號、“夕凪”號驅逐艦從布因出航。開始一路順利的日軍在進入維拉灣后,突遭美機轟炸。殿後的“皋月”號立即拋掉運載的彈藥等易燃物,實施炮火反擊。“皋月”號艦尾連續中3彈,導致40人死亡,電信室和煙囪受損,只好掉頭返航。“望月”號和“夕凪”號仍將日軍主力送上了科隆班加拉島。佐佐木指示友成敏出任守備隊隊長,先期抵達的鷹林宇一少佐第三大隊順利歸建。

至此,東南支隊主要兵力在中所羅門地區完成初步展開。還沒等佐佐木完成部署,美軍已經兵分五路,發起了排山倒海般的猛烈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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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戰爭(六):美日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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