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重罰
眾人啞然,老者臉色鐵青,掃過滿地屍首,心知德理所言不錯,今日保得性命,已是僥倖,要殺黃冷,萬萬不能,不由得一跺腳,向黃冷揚聲叫道:“閣下可敢留下名號,峨嵋劉氣流若是不死,必向閣下登門討還這筆潑天血債。”
黃冷嘿了一聲,也不答話,雙腿一夾,縱馬向前,艷芳望了德理一眼,眸子裏透出一絲落寞,拍馬跟上黃冷。薛家兄弟見狀,心中皆想:“這女子看來也是他一夥,雖然不能奈何這黑衣男子,但可在她身上討回公道。”當下三箭齊出,向艷芳背心射去,德理看得箭出,不由得一驚,剎那間錯步而出,后發先至,將一支箭攥在手裏,那箭勁力極強,竟將他手上油皮撕去了一層,痛得他冷汗直冒,眼見另外兩箭射向艷芳,不禁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哪知艷芳背後好似生了眼睛,馬鞭反手卷出,一聲脆響,將兩枝箭圈落在地。眾人不禁大駭,心想:“沒料到這女子也如此厲害,若她與那廝聯手,就算有薛家兄弟助陣,只怕也不是他們對手,只是不知她為何一直看着。”
薛家兄弟見二人去遠,拍馬上前,其中一名黃臉漢子向德理道:“閣下為何捉住薛某之箭?”
德理怒道:“是那黑衣人殺人,與她何干?你們為何胡亂射人?”
那人沒料到他如此氣壯,愣了一下,道:“難道他們不是一夥么?”
德理道:“就算是一夥,但她沒有殺人,所謂冤有頭,債有主,你們就是不應該射她。”
眾人皆感不然,正要與他爭辯,劉氣流道:“此事暫且不說,如今死了這麼許多官兵,才是大事。”他說到這兒,望着地上同伴屍體,不禁落下淚來,道:“更沒想到今日一戰,我峨嵋一派,竟然死傷過半,當真是劫數,這位公子,你可知那黑衣男子是什麼來頭?”卻見德理不答,便道:“公子為何不言?”
“公子?”德理詫異地指着鼻尖道:“你是指我嗎?”
眾人皆是一愣,黃臉漢子眼光突然落到德理腰間的九龍玉令上,神色皆是一變,再仔細端詳德理容貌,突然“啊呀”叫出聲來,滾下馬來,伏地顫聲道:“千歲!”
其他人大驚,面面相覷,劉氣流遲疑道:“薛兄……”
黃臉漢子大聲道:“敬玄王駕到,爾等還不拜見?”德理也還過神來,心裏連珠價叫苦。
劉氣流一呆,道:“他是敬玄王么?”
黃臉漢子望着德理,神色恭敬,道:“千歲可記得在下么?”
德理張口結舌,黃臉漢子見狀,有些失望,道:“莫非千歲不記得了么?在下薛容,這是我兄弟薛方、薛工,去年我入京,失手打傷了權貴,為人構陷獲罪,若非千歲力保,早已丟了性命。那日別後,小人牢記千歲之言,入川召集群雄,共同抗擊羌虜,如今川中豪傑,大多集於黃石,這位‘仙人劍’氣流公,乃是川中武人翹楚,一支劍打遍巴蜀,未逢敵手……”
“慚愧,慚愧。”劉氣流搖頭道:“薛兄也看到了,今日劉某一敗如水,從今往後,‘仙人劍’三字休要提起。”言下極是喪氣。
德理見他如此凄苦,心中不忍,安慰他道:“白先生武功恁地高強,也對此人十分忌憚,據說他師父更是了得,號稱‘黑水滔滔,盪盡天下’呢!”
眾人頓時面如死灰,場中一片死寂,這股子氣氛壓得德理喘不過起來氣來,忖道:“這群人怎麼一個個都好像見了鬼似的。那個黃萬計真這麼可怕么?”過得半晌,只見得劉氣流望天長嘆道:“原來如此,我今日也敗得不冤了。”他向德理長長一揖道:“若非千歲拼着性命襄助,方才只怕劉某門人已無一倖免了。”
德理被他們一口一個千歲,叫得渾身好像蛇鑽蟻附,一百個不自在,但又不知如何分說,只好“嗯”了一聲。
薛容道:“說到白先生,薛某今早聯絡一位朋友,方與他見過,他與嚴子先生,嚴兄,哦,還有一位老先生,神情萬分惶急,匆匆向薛某打聽千歲的消息,得知千歲失蹤,當真把薛某嚇死。”說到這兒,頗有餘悸
德理一驚,道:“他們過了劍閣了么?”說罷扭頭四顧,心頭惴惴。
“不錯,天幸千歲無恙。只不知……千歲為何失蹤……”薛容見德理神情彆扭,以為他另有隱情,不願吐露,當下欲言又止,
“白……白先生他們不會在這附近吧?”德理最擔心此事,吞吞吐吐。
薛容見他舉止古怪,有些詫異,但也還沒起疑,只道他關心屬下,便道:“想必距此不遠……”
德理臉色一變,正要借詞開溜,卻聽劉氣流道:“白先生可是‘雙絕秀才’白樸白大俠么?”
“正是!”薛容點頭。
劉氣流大喜道:“他也到了么,白先生拳劍雙絕,當年掌斃淮水一梟,劍壓棲霞十二堡,名震江南。早年在川中,劉某與他也有一面之緣,當真武功深不可測,劉某佩服至極,若是他,或許能勝過那黑水門人。”他自覺找到助拳報仇的高手,精神大振:“千歲放心,草民雖然武功不濟,但在川中,朋友還是不少,我這就讓門人告知朋友,打探白先生的下落……”
德理臉色發白,忙打斷他道:“不必……”
“千歲不必客氣。”劉氣流殷勤地道:“這在草民,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德理見他會錯了意,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辯解,正惶惶不安,又聽薛容道:“千歲,經略使正在黃石翹首望千歲大駕,如今軍情危機,千歲不如與小人速速前往。”他心存私念,一心要在“敬玄王”面前立功,這下正是時候,而且若能搶在白樸之前,護送德理到了黃石,經略使王立也會對自己另眼相看,說不定就此踏入仕途。眼見德理神色猶豫,害怕他要拒絕,慌忙道:“屬下對千歲一片赤膽,天日可鑒,能為千歲效命,薛某就算赴湯蹈火,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薛工、薛方也唾沫飛濺,各表忠心,劉氣流也看出便宜,道:“薛家兄弟箭法超絕,必能保千歲安然到達黃石,劉某雖然不才,也願附驥尾,為千歲儘力。”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德理哪裏插得進嘴,再說他臉皮又薄,膽量又小,看着這群人信誓旦旦,堅決請命,早已亂了手腳,雖然一肚皮都是“我不是什麼千歲”這句話,但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口,彷徨無計之下,只得無可奈何“嗯”了一聲,心裏卻打算來個故伎重施,半途上乘機溜走。
眾人見他答應,甚大歡喜,劉氣流留下一名門人處理後事,又命兩人聯絡友人,探聽白樸等人下落,自己與薛家兄弟擁着德理前往黃石。
黃冷與艷芳縱馬馳騁了一陣。黃冷回過頭來,向艷芳道:“餓了么?”艷芳神色黯然,搖了搖頭。
“你不舒服么?”黃冷臉上露出難得的笑意,從懷裏取出血玉還陽丹:“吃兩顆吧!”
艷芳低頭不語。黃冷臉色一冷,嘿然道:“莫非你念着那小子?”艷芳一驚,只聽他陰森森道:“你喜歡他么?”
“我……我哪有了?”艷芳急忙道:“那個渾小子又傻又呆,武功又差!我就算喜歡豬喜歡狗,也萬萬不會喜歡他的!”
黃冷吁了口氣,神色稍馳,道:“不知他從哪裏學來那身功夫,雖然不差,卻僅得皮毛,哼,連我三刀也擋不住!”說到這裏有些得意,向艷芳道:“你輸了,日後可得聽我的話!”
“誰說我輸了?”艷芳撇嘴:“第三刀還沒砍呢!”“你……”黃冷微微一愣:“你又撒賴。”艷芳詭笑。“哼!”黃冷道:“就算如此,我遲早也會宰了他!”
艷芳默不作聲。黃冷看了她一眼,見她雙眉微顰,神態說不出地可愛,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師妹,其實我也不想惹你生氣,我只是怕你有什麼閃失,你該知道,我對你有什麼心意……”艷芳愣愣出神,黃冷說到到這裏,她才還過神來,疑惑道:“你說什麼?”
“沒什麼!”黃冷心頭一跳,急忙轉過話頭,舉目一望,拍馬向前,叫道:“前方該是黃石城了!”
劉氣流一干人成了驚弓之鳥,一路上格外小心,處處提防,簡直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如此一來,卻苦了德理,毫無逃走的機會,就是借口方便,這幾個人也四面八方,守得水泄不通,他雖然有三生歸元掌在身,但秉性柔弱,若非不得已,萬萬不敢與人動手,搖擺不定之際,已至薄暮時分,忽聽得陣陣濤聲,隱隱傳來,繞過一座山巒,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條細水,穿過翡翠般的山谷,宛然匯入大江;這時候,西邊殘陽未落,東方圓月初上,日月交輝,照着長江碧水,浩浩蕩蕩,咆哮奔流;那兩岸山巒,險峻起伏,萬木蔥蘢,蜿蜒向西而去,沒入晚霞深處。
見此奇觀,德理心胸為之一暢,竟忘了眼前煩惱。正出神之際,突聽薛容叫道:“千歲請看,那裏便是黃石城了。”
德理一驚,順着他的手勢望去,只見蒼莽暮靄中,一座黑越越(yue:左黑右宛,指黃黑色,字庫里沒有)的城池,依山傍水,似頭龐然怪獸,踞伏在兩江匯聚之處,尤其是向水一方,城高百尺,森然壁立,面對着江天氣象,煞是壯觀。
“此城兩面臨水,又名釣魚城。”劉氣流捋須指點道:“不過當真要臨水垂釣,只怕非得兩百來尺的魚線不可了。”
薛容命薛工快馬疾馳,前往城中報訊。
德理心頭打鼓,忖道:“此時若是再不逃走,只怕再也沒有走掉的機會。”想是這麼想,但搜腸刮肚,也想不出什麼法子,只被那一群人簇擁着向那城池行去。
行出不足二里,前方煙塵四起,一彪人馬,迎面而來。為首一將翻身下馬,向德理一掬到地,其他人等也如法炮製,德理不禁愣在馬上。
“巴蜀經略使王立見過千歲。”那為首將領道,他約莫五旬年紀,額寬面闊,鬢髮斑斑點點,眉間一粒硃砂痣,十分醒目,此時抬身,滿身衣甲晃動,嘩嘩作響。
德理不禁長長吸了口氣,想壓住心中狂跳。王立不待他回話,又道:“千歲為賊子驚嚇,又旅途勞累,不宜在這荒郊野外久待,屬下已經命人備好美酒佳肴,為千歲接風。”一揚手道:“千歲請!”
德理遲疑道:“王經略使……”他想道出實情,但又有些羞澀難言。
王立神色沉重,打斷他道:“屬下失了劍閣,自知罪該萬死,具體情形,到了城中,屬下再行稟告。”
德理被他說得一愣一愣,不知該如何接話,只見王立躍上戰馬,與眾人彎腰作禮,請德理先行,德理無法,只好拍馬向前,薛家兄弟在他左右護擁,張弓搭箭,好不威風。德理一時間頭大如斗。
入了城中太守府,大廳中,已經擺好席宴,一干侍女,低眉垂目,分立道邊,見得德理,紛紛扶腰作禮,廳中樂師弄起絲竹,樂聲歡快喜樂,正是一曲《相見歡》。
德理渾身難受,忍無可忍,掉過身來,正要說出真相,忽聽門外馬蹄聲響,一片喧嘩,他一愣之間,白樸四人闖了進來。
德理駭然,與他四人對視無語,場中一片寧靜,那些樂師也覺出氣氛不妙,停了鼓奏,德理正要開口,白樸拜倒在地,沉聲道:“屬下疏於防範,致使千歲涉險,罪該萬死,請千歲責罰。”其他三人對望一眼,也跪了下來,李天德心中最是憋氣:老子跪兒子,成何體統?
德理哪裏還說得出話來,望着老爹得背脊,禁不住全身發抖。王立見他神情,揣摩他的心意,忖道:“莫非千歲惱他四人失職,但又不願在眾人面前重罰,失了寬恕之意。”他一念及此,刻意迎合,心道:“既然如此,我就為千歲做這個惡人。”
他神色一變,向四人喝道:“爾等保護不力,該當重罰,來人,拖出去,重打兩百軍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