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啟蒙禮(二)
岳輕雙腳都踏入符陣,一陣劇痛突然襲來,她瞬間眼前一黑,眼淚差點失控。
她從沒想過,這個啟蒙禮會這麼痛,痛到她心生怯意,這種疼與被那個男人拿燒火棍抽的皮肉之疼不同,而是從骨頭裏開始的。
岳輕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連走一小步都無比困難。
深吸一口氣,岳輕把眼淚憋了回去,揉了揉泛紅的眼眶,一小步一小步向前,速度雖慢,腳步不停,還滿是稚氣的臉上神情緊繃,隱隱有一種莫名的神聖之感。
五雲溪,葉氏祖祠。
葉簡看着葉搖光一步一步進入陣中,手心裏捏了一把冷汗,這次的啟蒙禮與以往不同,本不應該在三歲時進行,應當是十五歲及笄時的洗禮,但是······
嘆了口氣,葉簡繼續緊張地注視着自己的女兒,自家女兒從來沒有受過疼,吃過苦,這次的啟蒙禮,能堅持嗎?
葉搖光身影完全沒入陣中,不過一秒,葉簡就聽到了哭聲。
看着符陣中淚流滿面的女兒,葉簡心裏一緊,接着便是心疼,當真是煎熬。
隨着時間過去,葉搖光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她站在符陣的邊緣抹了一把眼淚,打了一個哭嗝。
葉搖光又打了一個哭嗝,原本的哭聲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噎,卻顫顫巍巍地邁開了步子,開始向陣法中心走去。
她答應過的,要堅強,不害怕,她就決不會半途而廢,她可是葉家少主,葉家的天才!可是,真的好疼啊······葉搖光的眼淚流的更凶。
葉簡看着自家女兒哭花的臉,看着她邁着小小的步子,卻一直不停,一時間心緒複雜難言,不知是該欣慰,還是心疼。
邊陲小鎮,岳輕每走一步,那種痛就更加一等,離陣心還有幾步,她就渾身顫抖,蹲在地上將自己蜷成一團。屋子裏的那個人影也在顫抖,卻沒有任何的動靜,甚至,岳輕和雲漪根本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雲漪在符陣之外,靜靜地看着,內心翻江倒海,她不知道這麼做是對是錯,這次的啟蒙禮一旦開始,除非陣中的人堅持到最後,自己走出來,不然無法停止,哪怕再痛苦。
雲漪轉開臉,逼着自己狠下心腸,這些痛比起她未來將要面臨的命運,尤不及其十一,她不能陪她走完,只能給予她一些東西,即使,以血色為底。
岳輕蜷成一團,漸漸的,她的身體停止了顫抖,已經適應了這樣的痛楚。她抬起頭,緩緩地站了起來,準備走完剩下的幾步。
她轉頭看了雲漪一眼,雲漪也在看着她,眼睛裏滿是悲傷溫柔還有鼓勵,不知不覺,她眼底原本泛上來的紅芒瞬間消退。她扭過頭,嘴角輕輕動了幾下,似乎在說什麼。
雲漪看着自家女兒,夜色模糊了她的驚駭,她剛剛在小輕的眼裏看到了紅芒,那是雲家人失控的前兆。
在雲漪看不到的地方,岳輕看着那個白衣的小男孩,小男孩眼底的朱紅小痣妖異非常,她咬牙一字一頓:“我不會相信你。”
小男孩笑一笑,無聲道:“那就拭目以待吧。”隨即消失不見。
岳輕原本有些煩躁的心情漸漸平靜,她深吸一口氣,走入了陣心之中。
葉搖光已經漸漸走到了符陣的中心區域,她對於身上的痛楚已經有些麻木了。
又走了一程,感受着身上加重的痛苦,葉搖光突然就有些委屈,她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啟蒙禮這麼痛,明明她之前問過那些姐姐的,她們都說啟蒙禮根本不疼的。
難道她們都在騙我?搖光越想越委屈,心中也有了一絲淺淺的不滿。忽然,她眼前白影一閃,一個看着有些眼熟的白衣小男孩出現在她身邊。
那個小男孩說:“對,她們都在騙你,你不生氣嗎?”
搖光有些奇怪:“你是誰?”
“我是你的朋友。”
“我不認識你,你才騙我。”
搖光覺得身上的痛似乎輕了一些,不再看那個人,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毅然踏入陣心。
小男孩看着葉搖光小小的背影,無所謂的笑了笑:“我們以後見面的機會還有很多呢。”
說完,漸漸消失。
搖光進入陣心,睜開眼睛,卻找不到那個小男孩的身影了。
她並沒有放在心上,因為,陣心突然一道白光,她身上的痛苦消失了,一絲不剩。
岳輕蜷在一起的身體漸漸舒展開,陣心的能量輕柔地環繞在她的身邊。
岳輕原本從骨頭裏的泛起的疼痛,一下子消失殆盡。岳輕能感受得到有一些奇怪的氣流鑽進自己的身體,進行了一些改造。
最明顯的是,她可以感覺到自己身體裏有一些氣流在有規律的遊走,甚至,她明明在陣心裏,卻可以看到符陣之外,母親臉上擔憂的神色。
她想去安慰一下那個女人,告訴她不用擔心,但是她做不到。那道白光既是保護也是束縛,她連動都不可以。
這時,她感覺到了一股悲傷和怨恨,濃烈至極,卻無法察覺到源頭,甚至這股怨恨很快便消失了。岳輕有些奇怪,還未多想,一股灼燒感猛地傳來,瞬間炸開。
岳輕看到那道白光漸漸染上了黑色,黑色迅速地蔓延並不斷加深。那種灼燒感漸漸減輕,變成了一種涼涼的感覺,岳輕舒了口氣,也許最痛苦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被灼燒感折磨過的身體和經脈沒有察覺到,這種涼意正在漸漸加深。
五雲溪,葉氏祖祠。
符陣之中,搖光的抽噎聲已經消失了,陣心騰起一道黑色的光芒,將搖光小小的身影包裹在內。
葉簡震驚地發現,他的神識穿透不了那薄薄的一層黑光,他看不到陣心中的情景,他有些擔心了。
搖光只覺得自己所經受的所有疼痛都一下子消失了,而且有涼涼的氣流從疼痛的地方拂過,氣流所到之處清清涼涼,十分舒服。
只是在清涼過後,這種涼涼的感覺變成了寒冷,搖光感覺得到身體內部的寒冷感,她的牙齒開始打顫,她覺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
她能看到自己父親擔憂的神情,她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她說不出話,一開口便是一團白氣湧出。她看不到的是,她的睫毛和頭髮已經結滿了白霜。
就在搖光馬上要失去意識的時候,那層黑光開始漸漸褪色,變成了淺淡的白色,溫度也開始回暖。
搖光不再顫抖,並舒了一口氣,寒冷徹底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溫暖。只是這種溫暖還在漸漸上升,溫度越來越高,越來越熱,慢慢的,這種溫暖變成了一種灼燒感。
搖光開始出汗,那個汗水是灰色的,還帶着一點臭臭的味道,搖光有些傻眼。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身體裏會有這樣的髒東西,她也不知道這些是什麼。
不過,隨着這種汗水的排出,搖光覺得更加清醒,這種溫度也更可以忍受。甚至於到最後,她覺得這個灼燒感漸漸消失,她的汗水也沒有再出現。
岳輕在那種清涼之中舒了口氣,之前的灼燒感似乎給她的身體帶來了一些傷,而這種清涼將她的傷處治癒了。
只是,這個清涼漸漸變成了寒冷。岳輕顫抖起來,環境寒冷,可她卻依舊出了汗,汗水流出馬上結出一層霜晶,那股腥臭的味道也不太明顯。
隨着這種汗水冰晶越來越多,岳輕越來越適應這種陰寒的感覺,就像自己原本就是他們中的一員,她覺得自己要與這種靈力環境融合在一起了。
雲漪在陣外,她早看不見陣心的情況,那一道黑色的靈力將陣心遮蔽得嚴嚴實實,她只能在陣外,擔憂着。
她一直都是這樣無能為力,每一次都是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從最開始的百岳宗,到後來的太虛之戰,到現在的啟蒙禮。雲漪的眼中漸漸有紅芒攀附而上,手腕上又有光芒亮起。
突然有風聲劃過,雲漪眼中的紅芒迅速消退,警覺地看向那個方向,卻空無一人。雲漪再不敢放鬆心神,這才發現,自己剛剛瀕臨失控,瞬間感到十分后怕,萬一······
雲漪收回心神,啟蒙禮快要結束了,不能出現意外!
屋子裏的人影顫抖着,狠狠給了自己幾個耳光,在黑暗中,淚流滿面。
五雲溪,葉氏祖祠。啟蒙禮終於到了尾聲。
葉簡看着符陣的光芒漸漸減弱,陣心的白光一點一點散去,或被陣心那個小小的身體吸收,閉了閉眼睛。
收斂了情緒,葉簡緩緩抬起手,一道白色的靈力緩緩注入符陣,白色的靈力柔和地包裹着陣心,陣心的白光沒有再消散,全部進入了那個小小的身體。
葉搖光覺得自己快要炸掉了,像是一個裝滿水的袋子,但是那些白光還在往自己的身體裏鑽,從皮膚、骨頭縫······
搖光只覺得自己全身都在疼,那個袋子似乎終於撐不住了,裂出了一道道小小的傷口,有一些紅色液體模糊了她的視野。她的意識在星星點點的白光中漸漸模糊,還沒有結束嗎······
葉簡看着白光全部消失,符陣黯淡下去,露出了趴伏着的那個小身影,搖光身上的白色衣袍已經被染成了紅色,顯得觸目驚心。
葉簡不敢觸碰,只能用包裹陣心的那道白色靈力小心翼翼地托起那個身影,並不斷地為她治療着身上那一道道撕裂的傷。他不知道該作何表情,只能一遍遍地輕聲說:“結束了,結束了······”
說著說著,有淚落下,從沒有哪一刻,他這麼痛恨五大家族所謂的責任,所謂的禁令,還有所謂的預言。
邊陲小鎮中,符陣的光已經開始黯淡,雲漪目不轉睛的盯着陣心的黑光,手中動作也沒有停下,手腕之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中,鮮紅的血液慢慢滴入符陣,向陣心匯聚。
雲漪咬牙,這幾年的封印與符咒已經將她的靈力啃噬的差不多了,只有用血祭之法才可以給這次啟蒙禮一個完美的收場,哪怕會增加她失控的風險。
雲家已經被捲入旋渦,這個命運從小輕是黑暗天賦就開始了,她無處可逃,只能,讓她變得更強,強到可以······
符陣中心最後爆發出一陣紅芒,隨即迅速黯淡下去,露出了裏面的那個蜷縮成一團的身影。
雲漪悄悄看了一眼破舊的屋子,隨後便重重的倒在地上。她能做的,已經完成了,接下來的路,終歸要她自己走了······
此刻,黎明前夕,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
夜色深重,看不到一絲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