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主任沒有記上大功。當然不完全因為那兩個字有什麼原則問題,還因為重新整理材料已來不及,再說馬主任自己也執意不讓再報上去。

張大姐實在厚道,心裏確實責怪汪凡,但並不把這事扯到他身上來,一個人把責任承擔了。馬主任事後也不怎麼批評,只說了聲文字上的事,應嚴謹些。同事們背後也有拿此作笑柄的,但也是適可而止。汪凡十分內疚。人家張大姐可是好人哪,對自己很關心,很照應。她肚裏墨水不多,但在這機關里,也是個女中豪傑,如今鬧了這個荒唐事,面子往哪裏放?

汪凡那天下班后專程到張大姐家登門拜訪,道歉,說不是故意的,確實以為是那麼寫的,確實是因為缺乏醫學知識。

張大姐一邊拖地板一邊說,不要緊的,馬主任那個人也不會計較這些的,再說我們女同志又不想往上爬,印象好不好有什麼關係呢?張大姐不停地拖地板,汪凡的立足之地不停地轉移。這樣子很不是味道,就告辭了。

回來的路上,一直想着張大姐的崇高。這不就是一個普通共產黨員的閃光點嗎?忍辱負重哪!相形之下,自己竟顯得卑劣。為什麼不向馬主任坦白自己,澄清事實?明明是故意製造的惡作劇,弄得張大姐難堪,卻在她面前混說不是故意的。最後決定明天上班一定向馬主任深刻檢討。

次日上班,辦公室氣氛依舊很平和。同事們各司其職。汪凡想,還是算了,事情已過,何必再節外生枝?從此對張大姐更加有禮有節,在馬主任面前更加謹小慎微。

很平靜地過了幾個月,辦公室崗位作了小調整。張大姐不再從事文字工作,改作檔案員。馬主任很體貼地說,這是照顧她愛人經常在外,一個人帶着小孩很辛苦,管檔案清閑些。汪凡知道,在機關幹部的觀念中,文字工作雖然很累,卻很體面,這是有一點層次的人才幹得了的。張大姐很愉快地接受了任務。但她那種失落感,汪凡隱約察覺出來了,很有愧。他真想寬慰她幾句,但又怕傷別人的自尊心。

馬主任依然把平和與嚴肅處理得很有度。一般情況下都是溫和的,屬員有缺點,同樣不留情面地批評,卻不讓人感到是在責難自己,而是在愛護自己。

張大姐從此一絲不苟地整理着文書檔案。沒事就坐在檔案室里看雜誌,或望着窗外的夾竹桃。原來快嘴快舌的,現在話語也不多了。汪凡見了,很傷感,擔心她長此以往,整個大活人也會變成檔案的。難道是馬主任有意整她嗎?但又不像,一來並沒有就那件事批評過她,二來調換崗位的理由也是很堂皇的,三來事後幾個月才變動工作。也許這就是馬主任老謀深算之處?若這樣,也太忘恩負義了,沒有張大姐,你還能有這麼個小妻子?汪凡左思右想,認為馬主任確實是照顧張大姐。這樣一想,汪凡自己也輕鬆了些。人家張大姐可是豁達的人哪,現在不多講話了,只是因為檔案室只有她一人,同誰講去?於是,有回見到張大姐又呆坐窗前,汪凡就調侃道:“張大姐好雅興,寧靜致遠呀?”張大姐莞爾一笑:“我哪有那麼深刻的思想?”看到張大姐的情緒真的很安靜,汪凡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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