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林易之
“爹爹!您看孩兒練得怎樣了?”
一聲疑問將林震南從沉思中召了回來,聽到問話,林震南也不急着回答,只是將煙斗往石桌上敲了敲,抖了抖煙灰后,這才慢條斯理的道:“平兒,聽先生說,你這些天在家裏面獃著頗不安分,五天上學,你有四天不去?”
“啊!”林平之喃喃不敢言,只背着手,低着頭像只鵪鶉一樣。
林震南此次剛行鏢回來,他就在第一時間表演劍法,為的自然就是想將這件事遮掩過去,誰曾想,終究還是沒逃過。
“哎!”看到林平之委屈的模樣,林震南怎地不知道他藏有什麼小心思?長嘆一口氣。
“罷了,我本也沒想着讓你入仕做官,即是不喜舞文弄墨,那這功夫可就得好好練着。”
“你大哥的病情這些年雖有好轉,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清醒,將來,我們福威鏢局的重任終究得交到你的手上。”
“是,爹爹!”
林平之本來心有忐忑,這一聽這話,心中頓生歡喜起來,這些年來一直苦練武藝,自覺也有所小成,武功一道上雖然還不足父親的十分之一二,但鏢局裏的八十四位鏢師都已不是他的對手,想來,在江湖上也已經位於二流層次,他性格跳脫,早就想着肩挑重任,如今父親這麼一說,自然心中不勝歡喜。
“你的劍法火候不足,我暫且就在這指點指點……”
“你的這招花開見佛,動作雖然規整,力度和準確度卻略有不足,后往左一點,或往右一點,或往上一點,或往下一點,還得勤加練習。”
“是,爹爹!”林平之應了。
“老爺,怎的一回來飯也不吃,就來教訓平兒,以你的性子,想必是說了些難聽的話吧,平兒在功課上確實沒下什麼大力,但他這些天努力練拳練劍,我是看在眼裏的,莫要怪罪了他。”
兩人正在交談,一道溫柔暖語從轉角傳了過來。
“娘!您是誤會了去,爹爹沒說什麼難聽的話,都是孩兒做的不好,惹父親生氣。”話音剛剛傳來,林平之就已經知道了是自家的母親到來。
果然,沒過多久,一個約莫40多歲的女子從拐角走了出來,這人正是王夫人。
王夫人本是金刀門王家的千金,有的人叫他王夫人,也有的人叫她林夫人,她年輕時脾氣暴躁,但自嫁到林家以來,每天相夫教子,再加上出了長子的悲劇,她的性格卻是越發溫柔起來,拜佛求香,時時刻刻都在惦念着家中的那些雜事。
“夫人!”
王夫人走到眼前,林震南不再無動於衷,將煙桿往石桌上再次抖了抖,從腰上掏下個荷包,把它裝了進去,隨之,又掛回了腰上!之後,他這才站起身來叫道。
“娘,您這又給大哥送飯呢?”林平之眼尖,早已經看到了王夫人手中提着的食盒。
“嗯!”
王夫人點了點頭。
“你大哥被關在小院子裏,甚是孤獨,我想着反正也沒什麼事做,多去陪陪他也好。”
王夫人已經不是第一次說這句話了,但她每每說到這兒,眼睛裏面的眼珠兒卻都像止不住的洪水,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娘,我陪您去吧!”林平之見母親落淚,心中也特別不好受,有時候,也忍不住會怪罪自己那個傻子大哥,如果他還好好的,母親又怎會這麼傷心。
“好孩子!”王夫人欣慰的抬起手在林平之頭上拂了拂,現在想來,長子雖然發生了意外,但次子孝順有義,老天待他們林家也並不薄。
“老爺,你這一次走鏢回來,也已經好久沒見易兒了,要不要去看看?”王夫人收斂心神,將悲傷拒之於外,轉頭看向了林震南。
林震南是一個大男人,在長子身上,他本來已經放了最大的期望,可人定不如天定,長子出事,說起來最傷心的其實是他,但他作為家中的頂樑柱,鏢局的事物繁多,全都靠他一人,確實不該做那些小女兒之態。
“夫人先去,鏢局還有事務要處理,處理完畢之後再來。”林震南嘆了一口氣,要不是還有個平兒,這些事,他可能早就已經放下了。
“老爺,你也別太辛苦了,別累壞了身子。”王夫人最是了解她這位枕邊人,輕聲關心道。
“夫人儘管放心,我心裏有主。”林震南強笑着搖了搖頭,理了理身上的長袍,轉身走下拱橋,自是去了。
父親離開,林平之從母親手中接過食盒,往前方帶路,兩人在庭院中東拐西拐,不一會兒,就來到了一座偏僻的獨立院子之前。
看着這座小院,林平之沒油來的打了個寒顫,他從小就很怕他這位大哥,瘋癲了,傻了之後,更怕!
他這位大哥林易之從小殺性就很重,小時候殺螞蟻、殺蛐蛐、再大一點,殺豬,殺牛,殺羊。走火入魔瘋癲之後則更盛,他殺人……
在江湖上,人殺人本是常事,江湖人物大都桀驁不馴,難免有不對付的時候,爭執起來,動手傷人,殺人很正常。
可林易之殺人重來就沒有規律,要你死,不好意思,你就得死。
但又不得不說,林平之是十分佩服他這位大哥的,大哥從小就天資非凡,兩歲學字、三歲學武,到七八歲之時,父親已經遠遠不是他的對手了。九歲十歲。更是到達了父親都望塵莫及的地步。
如果不出意外,那他將是林家福威鏢局最好的傳人。
從母親手中接過鑰匙,林平之打開了院門,剛一打開院門,院內的成色就映入了眼帘。
院子裏從小自大擺着一排排木劍,整整齊齊,耀人眼目,約莫數百把。
這些都是林易之雕刻的,這也是林平之最佩服他的一點,林易之雖然瘋癲,但只要有父親母親在場他就從來不會放肆,只低着頭雕刻木頭。
至於父親母親沒在的時候?
哎!
林平之已經打開了小院中唯一一間房子的房門,屋裏,一個身穿青衫的男子被八條嬰兒手臂粗的大鐵鏈綁緊緊的在了一張鐵床上。
林平之剛走進,漫天殺氣便撲面而來,讓他身體一僵,冷汗瞬間佈滿了面頰。
“易兒!”
王夫人緊跟着走進。
“刷!”
“呼!”
殺氣瞬間消失,林平之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林易之剛開始走火入魔之時,其實是沒有這些鐵鏈鎖着他的,就關在院子裏,然後派家丁守護。
可沒成想,林易之武功高強,外出殺人了回來,那些家丁護院卻都沒看見似的。於是後來!就有了鐵鏈。
王夫人這一聲叫喊。可謂是極盡溫柔,話語間,又包含了許許多多的起伏不定,有擔心、着急、以及慈愛。
“嗯!”
林易之輕輕的應了一聲。
“咔嚓!”
林平之拿出鑰匙,幫大哥把身上的鐵鏈解開,有些時候,他也很是納悶,一個走火入魔、殺人不眨眼的人,為什麼還能認出自己的親人?
一個瘋子,一個傻子,大概是記不清自己究竟要幹些什麼的?
可林易之不同,就好像在他的身體內存在着兩個靈魂,一個殘忍好殺,一個卻又特別善良……
“平兒,帶你大哥過來吃飯吧!”
待林平之將林易之身上的鐵鏈完全打開之時,王夫人已經將飯菜從食盒中拿了出來,滿滿當當的擺了整整一桌。
若是常人,被這粗壯的鐵鏈壓在床上動也不動,當鬆開鐵鏈的時候必然會有各種不適,但林易之不同。
粗壯的鐵鏈被解開,林易之卻如沒事人般從床上爬起,第一時間拿起了一塊木頭以及一柄小刀。
林平之和母親對這件事早也見慣不慣了,林易之整天被束縛着,想着的可能不是殺人就是雕刻,一脫困,既然殺不了人,那就只有雕刻了。
“易兒,好點了沒?”林易之一直都是擁有自我意識的,這點,王夫人絕對的深信不疑,他的雕刻、以及在自己身旁的乖巧,絕對是他用來壓抑自己殺人念頭的特殊手段。
林易之的武功在十二年前,整個林家就沒一個人能降服住他,更何況十二年過去,因為他是自己願意被困住,否則,王夫人並不覺得自己等人,能夠將之鎖住。
林易之沒有說話,只是慢慢的走到了桌前。
“哎!”王夫人不着痕迹地抹了抹眼角,就像是一個正常人被困的久了他也會不正常,更何況,他本就是一個不正常的人。
飯後!
三人走出了房門,步入小院中,林平之給母親搬了張椅子,王夫人靠牆而坐,拿出早已經備好的針織,靜靜地綉着牡丹。
而林易之?他此時已經和一塊木頭較量上了,全心全意都投入到了雕刻之中。
林易之雕刻的劍很有特色,林平之最喜歡的,當屬其中那柄凌霜劍。
林易之雕刻的凌霜劍極盡繁華,劍身筆直而鋒,劍柄霸氣有餘,兩條金龍張牙舞爪,滿足了少年的一切幻想。
林平之打算,過一段時間,就把這柄劍打造出來,作為自己的佩劍。
林易之雕刻的長劍很多很多,樣式也多種多樣,其中也有不少長劍能和凌霜劍相媲美,可林易之,最喜歡的偏偏只是一櫪對比起來略顯普通的長劍,這是一柄黑魚皮鞘、黃金吞口、上面綴着十三顆豆大明珠的長劍。
林易之剛設計出來,王夫人見他實在是喜歡,便讓人打造了出來,現今就擺放在林家寶庫之中,林平之曾經也有幸見識過一次。
林平之左瞧瞧右瞧瞧,可惜這其中的很多長劍他都已經見過好幾遍了,實在是沒什麼吸引力,沒過多久,便有些意興闌珊起來。
“平兒!若是無聊,就暫且先退下吧,我想再陪陪你大哥。”王夫人適時開口道。
這句話,確實正合林平之的心意,林平之現不過十九,年輕人的心理總是浮躁的,根本做不到母親那般在小院裏一待就是幾個時辰。
林平忙道:“母親,那孩兒告退了!”
王夫人擺了擺手。
林平之剛出院門,只聽撲的一聲,卻是和一道身影撞個滿懷,這道身影,林平之實在是太熟悉了,慌忙後退一步,叫了聲爹爹。
只聽林震南呵斥道:“嗯!多大的人了?還毛毛躁躁的?走路看着點……”
“是,爹爹!”
林平之不敢過多解釋,其實他心裏也有委屈,就這樣撞來,自己功力淺薄是躲不開,但父親這邊本不應該相撞才對。
林震南哪知道他心裏想些什麼?只是繼續開口道:“剛剛我遇到了鄭鏢頭他們,他們約了一起出城打獵,讓我問你,你去是不去?”
“打獵!”林平之頓時之間就把剛才的委屈丟在了後面,他最喜歡打獵了,只聽能夠出城打獵,心中便不勝歡喜。鄭鏢頭他們真不愧是好兄弟、好朋友,這等好事,想着的都是自己。
林平面上之驚喜之色,林震南卻早已瞧見,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便道:“你若是要去,那便去吧,你那小雪龍可是你外公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可別傷了它。”
“嗯!”林平之此時根本就沒有聽清父親究竟在說些什麼?只是一個勁的點頭應是。
“走吧!”林震南無奈的搖了搖頭,率先走進了院子。
父親走後,林平之這才離開,可走了不遠,他卻又突然覺得不對,父親常時哪有這麼莽撞,和自己相撞還不自知,莫不是有什麼天大的事情?
只是想到這裏,林平之卻還惦念着出城打獵這件事,索性,又他拋到了腦後。
就算是天大的事情,現今也輪不到他林平之來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