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念奴嬌 易江山為佳人(下)
前路兇險幾分已不可測,但覺口乾舌燥,臉上的痛早已因為求生的心而被忽略了,殘燭已經燒到了燭台,幾滴燭淚燙到了纖細的手指猶不自覺。
一不小心險些跌倒,輕衣扶住了濕漉漉的牆壁,微微喘息,但不敢停,這樣的孤身一人亡命天涯,希望今生不再有第二次啊。
如果不是那看似無異於常的竹簡有機關,也許此刻她還坐在那裏干焦急呢,也許這就是天意吧,看來老天還是眷顧她一次的啊,輕衣輕笑,一顆不相信命運由天的人竟然天真的相信是天意了。
她以為自己足夠瀟洒,即使世間再美好的事和人都不能讓自己不顧一切的去追求,但是她顯然託大了自己那顆看似無欲無求的心,當她摸到機關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是欣喜的,所以毫不猶豫的甚至是有些不顧一切的就選擇了這條不知道前路如何的通道。
希望這樣可以逃出這宮牆,希望這樣可以不再成為姚晟的制肘,希望有機會了解那個看似對他漠不關心卻又轉了性情的人,何時,他把她看得那麼重要了,是因為她的休書么?是因為她的離開么?
想到這裏輕衣的心溫暖了起來,身上又聚集了力量,繼續趕路。
誰曾想,傾國傾城的佳人此刻狼狽不堪的路途是多麼艱辛。
誰知道,堂堂相國夫人為了逃命已經是殫精力竭?
來不及自悲自憐,來不及思慮太多,路在腳下,只要堅持,前方的光明應該不遠了吧,似乎真的聽到了千軍萬馬,踏破春日裏青苗細土,洶湧而至,彷彿看見萬千將士之中,姚晟身着盔甲,威武非凡的指揮若定,彷彿她看到了姚晟對他笑着說:你真是我的致命傷。
什麼時候?她成了他的致命傷呢?
呵呵,輕衣嘴角掛着微笑,舉步唯艱,但依舊不遺餘力,不敢,亦不願放棄。
終於,輕衣手裏的蠟燭燃盡了,眼前的昏黃變成了無盡的黑暗,似乎前進的路上突然看到了懸崖萬丈,輕衣的心不由一突,原本燃起的希望似乎一下子熄滅了。
一點都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輕衣知道自己怕,但是卻不得不告訴自己不要怕,她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是那麼急促,她可以感覺到她捂住燭台的手心都是汗,可以感覺到那灼熱的痛扯着神經。
但是,不到最後,又怎能放棄呢,她不甘呵。
路,在腳下,只要沿着它走下去,一定可以看到光明的。
有誰知道雲淡風情的柳輕衣此時竟敢豪情萬丈呢,連自己都被這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勇氣給驚住了。
也許心底里清清楚楚明白,她需要見姚晟一面的吧。
為了這樣一個理由,她堅持着,輕衣摸索着,強忍着恐懼,一點一點的向前走去。
也許,真的就死在這潮濕的,漆黑的地方,曾經芳華絕代,也不過是浮夢一場,也許真的就紅消香斷,至此徒留後人虛嘆一場,那時候她什麼都不知道了,那時候姚晟還在么?
一個又一個奇怪的念頭在腦海里盤旋,輕衣覺得這樣可以讓自己不再恐懼,這裏已經不需要眼睛,只需要勇氣,只需要力氣。
深深淺淺,區區折折,連帝王準備逃往的路都是如此的委屈呢,如果是李晉走這條逃往的路會是如何呢,也是同樣的狼狽吧。
成王敗寇,哪怕你曾經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哪怕你是不可一世的王侯將相,終究因為一敗而得了永遠的遺憾和罪名,姚晟,若成為帝王,那會如何。
想到這裏輕衣不覺黯然,原來心底還是有些怕這樣的結果的,紅顏三千,也不過是深宮鎖怨,到頭來年復一年,容顏逝,君王已不再來。
姚晟,若不做帝王該多好。
若姚晟一朝稱帝,萬里河山盡納入他的名下,她該如何,還能逃的掉么?
輕嘆一聲,輕衣感覺自己原來太天真,江山美人志,李軒有之,李晉有之,更何況姚晟呢?只要他是個男人,只要他有鴻鵠之志,怎能放棄山河萬里呢,美人,也許只不過是那英雄身邊的陪襯,也許只是那盔甲燃亮的一縷芳香。
這才是美人的命運吧,如今她已經不是美人,姚晟,還會為她而改變決策么?
暈暈沉沉的輕衣在最後的關頭疑惑了,迷茫了。
一十六年,芳華無多,卻清心寡欲,淡然人事,如今,何以如此貪戀起來了,輕衣嘲笑自己一聲,卻不意間聞到了清新的空氣。
一怔,那顆略略不安的心因為生的希望再次振奮起來。
繁花亂草之中一個纖細的身影艱難的站了起來,是輕衣,跌跌撞撞,何其艱辛,一下子逃離生天,突然間不相信自己起來,臉頰已經凝結的血在微亮的夜中顯得更加醜陋起來。
若只第一眼見到她,誰會認為此時滿面塵灰,臉頰血痕長划,青絲凌亂,一身斑斑點點污跡的人兒,是昨日那淡笑如雲的佳人。
即使是嬌凰傲天,也有孤落苦境的時候,所以輕衣並沒有為自己這樣的狼狽而覺得不妥,相反的她願意這樣悄悄的離去,如果醜陋的外表可以換得自由和平靜,她願意那樣選擇。
輕衣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裏,只能四處望去,試圖分辨這裏的位置,陌生的荒蕪的殘垣斷壁的園林,會是哪裏?
輕衣理了理青絲移步前行,此時才發現秀足上羅襪浸塵,早已面目全非。
怎一個狼狽了得。
此時應是黎明前那黑暗的一刻,天似乎故意壓了濃墨於頭頂,輕衣小心的注意着四周,試圖聆聽着任何兵戎相見的聲音,試圖尋找那本應該出現的廝殺和戰火。
為何沒有人流離奔走,為何這裏安靜的像是一個被世界遺棄了的角落一樣。
輕衣在徘徊摸索,希望早一刻和姚晟相見,碎了李晉那惡毒的坐享其成的計劃。
柳侍郎也在尋找着那出口,不可有任何差池,所以柳侍郎和身後的兩名侍衛走的飛快,而御書房內,孫公公看着終於摸出機關的兩名黑衣人潛身而去,依舊忘記了向皇帝彙報情況。
此時關心輕衣行蹤的人,各懷心思呀。
曲折迴旋,繞過假山,繞過垂柳,繞過亭台軒榭,輕衣忍住想停下來休息的衝動,在這迷宮似的地方尋找出口。
沒有料到走出了地下的黑暗,卻又面對黎明的黑暗,即使她可以看見周圍的一切,卻看不到哪一條才是生存的路。
輕衣微微喘息,四處循望,終於看到了有人匆匆的離開,那身形無疑是逃離困境的狼狽,難道京城已經易主,她在地道走了不知道幾個時辰,若不是心底里倔強的堅持,也許走不出那地道呢,難道說這京城在她逃往的時候已換了天下。
會是姚晟么?
輕衣又抬起了步伐,趕快跟着那狼狽而行的人身後,漸漸的輕衣聽到了紛亂的腳步聲和男男女女的說話聲音,惶恐之聲隨處可聞,李晉,敗了?
裝作卑微的宮女,輕衣掩面而行,隨着驚惶的人群前進,不能讓皇帝知道她的行蹤,不能讓任何人拿自己當作人質,她厭倦別人用自己威脅姚晟,那讓她覺得自己那麼無能,竟然無力自保。
雖然很累,但是因為前面的路充滿了希望,所以輕衣走的更加賣力了。
只是前進的路因為輕衣的驚覺而停了下來,怎麼了?
輕衣不自覺的停在後面,匆忙逃往的宮女太監還有一些換了頭面的後宮佳人,個個面帶驚色。
“不好了,姚相國四十萬大軍兵臨城下,正在要求皇上交出姚夫人,若不遵從,將即刻踏平京城。”一個粗聲的丫鬟宣佈着令輕衣震驚的消息。
姚晟果然贏了?
姚晟果然為她,不惜喋血京城,屠殺無辜,在所不惜?
不可,她要見他,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一座城隔住了所有的焦灼和無奈。
若卿之為我而屠蒼生,則輕衣罪人矣,輕衣不能坐視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