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以眼還眼
賦雲不由得一恍神,想到陛下待自己可謂用情至深了,而自己始終對他萬分戒備,最開始的原因不正是因為看不透他么?
所以,她說:“是啊,我的確不了解他。聖心本就難測,這也沒什麼……”
崔雪如怔怔地凝視着她,那眼波好似夕陽下的湖水,水面華彩千里,可是水下亦藏暗涌……
“陛下……”許久,她終於眉梢帶愁地道,“他是不是只對你曾用過真心?”
賦雲於此時此間再聞此語,頗有些不耐煩,便冷聲道:“事到如今,再說這些實在是沒意思,實不必再講。”
“的確。你又不在乎。”崔雪如望着遠處的天空。
賦雲在旁凝視着她,只見她臉上含着一縷笑意,蒼涼之中卻又有幾分快意。賦雲初時不解她何以在這個時候,還會感覺到快意,過了一會兒才忽然領悟,心道:難道是因為她因陛下的不在乎而難過,看到陛下從別人那裏討了沒趣,所以感受到報復的快感?
但賦雲沒有去求證,她只是安安靜靜地站着。
“你也許知道陛下是一個十分聰明的人,可你一定沒有想到他到底有多聰明!”又過了一會兒,崔雪如忽然又道,“宮中盛傳,是他殺了恆王、靜王還有光王三人的母妃,所以才使先帝留下那一道,不許他妄殺兄弟的遺旨。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先帝有確鑿的證據可以證明人是陛下殺的,那為何還要傳位於陛下?也正是因為,英明如先帝也找不到證據啊!”
賦雲心頭一凜,不禁道:“這不正像是現在,我們明知是恆王要謀反,卻找不到證據。又因為先帝那道遺旨,而拿他毫無辦法!”
“是啊,這是恆王在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崔雪如面無表情地說著,“據宮人們說,陛下是用三味單用起來無害的葯分別加到三妃日常飲用的湯飯中。三味葯合在一起,會一點點地要人性命……很難想像吧?一個有着少年般面孔,至尊至貴的皇帝,竟然會用這樣的手段去殺人!”
賦雲擰着眉頭,冷冷一笑,只在心裏道,現在的恆王也正是這麼對陛下的,而我姐姐的孩子不也是被皇上的毒藥害死了么?他們兄弟在斗,害了多少無辜的人啊!
“陛下有這樣的心腸,這令我不由得懷疑,我從前的那些小心思,是不是早就被他洞悉了?”一抹驚恐沉在崔雪如眼底,不斷波動着,“我從前很怨他將我視為玩物,所以,我明知恆王居心叵測也不肯說出來,以免惹禍上身。可是,在我失子后,我看到他難過的樣子,我動心了……我覺得他是真心喜歡我,所以我將我知道的都說出來了。現在想想,你說他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引我說出來?”
崔雪如求助似地望着賦雲,極度不安的樣子看起來是那樣柔弱且絕望。
賦雲想到初入宮時,那個淡然走出,三言兩語收伏凌紫瓔,替自己解圍的少女,一身的英朗之氣與明艷,那般聰慧靈秀!
可是才不過一年,她就被心思難測的皇上折磨成了這個樣子!
賦雲心頭一軟,連忙勸道:“必然不是!是你想太多了!”
“真是我想太多了嗎?”
賦雲怔了一下,而後肯定地道:“是你想太多了!”
“但願吧……”她神情里的不安卻並未消散。
賦雲的心頭亦久久不能平靜,她想到梁思讓的勸告,想到自己的處境,想到姐姐的孩子,想到陛下的為人……
想到深處,心裏不禁冒出一個想法:我真要竭盡全力去幫這麼一個人么?
可若是反他,拋開其它不提,只想到他對自己的好,賦雲就狠不下那顆心。
他在別人那裏縱然是偽君子,可在賦雲這裏,即便他是皇上,也從未越軌!
她沉思良久,所有的利弊如細繩糾結纏繞,不斷地打成結……
末了,她明白了,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狠下心來反他。
可她才舒出一口氣,就不由得又想,皇上從來不曾越軌,是不是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我會因此竭盡全力去幫他?
想到這裏,她心頭又是一凜,望着遠處的天空,覺得自己好像飄上去了,心和身都無所依傍,她又害怕又無措,真不知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對,還是錯的。
那一刻,她真的無比想念梁思讓,她多想問一問他,多想抓住他的衣襟,將這些天所承受的一切都告訴他……
也許是精誠所至,就在她預備出宮要登上馬車的那一刻,忽然聽令暉低聲喚:“姐夫……”
賦雲一個激靈,果然見梁思讓騎着一匹黑馬,款款而來。
賦雲整個人怔住,委屈充溢在胸口,令她顯些透不過氣來,眼淚更是被逼到眼眶邊緣,泛着濃重的酸氣!
那感覺似極了那年在空明山上,她忽然聽樵青說,她醫好的那個人突然走了!
她難以置信,趕緊去房內看一看,卻只看到滿室空空,只有灰塵在太陽投射進來的光束里亂躥。
她氣憤又委屈地去追,只看到山腳下那個人策馬離去的英姿……
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像當年那樣只是灰心失望地退回去,而是飛奔過去,頭上的步搖的銀環流蘇玲玲作響,綢紗的衣料在風中鼓噪出細細的聲音,嫣紅色綉着花草的軟緞鞋輕盈地踏在青灰色的地磚上……
她跑得是那樣快,比梁思讓的馬還快!
梁思讓趕緊下馬,張開雙臂迎了上去……
賦雲看到他敞開的懷抱再也忍耐不住,眼淚終於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
她撲進他懷裏,用方才在腦中構想的姿勢,聞着他身上略顯陌生卻依舊紮實的氣息,潰敗地道:“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我不想你管朝政的事……”
梁思讓不語,只有克制的嘆息在賦雲頭頂舒展。
賦雲揚頭看到他無奈的神情,心頭便覺得不好。
果然,梁思讓狠心推開她道:“不可能的,這是我父皇的江山……”
“這是陛下的江山。”賦雲盯着他道。
“陛下若是不在了呢?”梁思讓反問。
賦雲猛然直起身,驚恐地望着他道:“皇宮之中,你怎敢這樣說?”
梁思讓的神情卻是淡漠的,笑一笑道:“這又有什麼……陛下難道不是病重不起?他好了嗎?”
賦雲震驚地道:“你這是在向我探聽消息?”
她從來沒有從梁思讓臉上看到過如此複雜的神情,就連眼神也是從未有過的複雜,表面上看,死水般沒有一絲波瀾,但這張面孔下分明藏着另外一張面孔!
梁思讓壓低了聲音,沉穩地道:“賦雲,你這說得是什麼話!我問一問陛下的身體情況而已……”
“你們竟在皇宮裏問陛下的身體如何……”賦雲難以置信地道,“你們竟如此有恃無恐了嗎?這是看上書不成,準備逼宮了嗎?”
梁思讓眼裏有微光陡然一亮,直愣愣地盯着賦雲,像是怒到了極點,望着這個他愛到極點的女子……
終於,他眼皮一垂,終於只是嘆了一口氣,轉而道:“賦雲,我對你的心永遠不會變,但這一切你得聽我的……告訴我,陛下到底怎麼樣?”
賦雲用朦朧的淚眼望着他,不敢相信地道:“我不告訴你,我也不會聽你的。”
令名與令暉看着,心頭實在着急,便道:“昭王殿下,陛下不見任何人,我們也不知陛下怎麼樣。有什麼事,咱們還是一起回昭王府吧!”
“是啊,姐夫!最近發生了很多事,又總見不到你,我們一道回去好好說說!”
可這已經不是夫妻吵架那麼簡單了,也不是小兩口坐下來好好說說就能解決的。
不過,賦雲心裏到底還是抱着希望的。
她賭氣低着頭,等着梁思讓先答應。
可是梁思讓沉吟一陣,卻道:“既然你不聽,那你就先等着,待我事成,我再來見你!”說罷,他暗自捏了捏賦雲的手,才轉身離去。
賦雲心裏一個激靈,想到姐姐就趁着捏自己手的時候,塞給自己一封信。
他也要這樣?
可是,沒有!
她暗自握住手掌,上面還殘留着梁思讓那一捏的觸感,但空空如也……
雖然沒有信,但賦雲分明感覺到他的愛意在那一捏中全然流露。
她知道,梁思讓待她的心沒有變,她甚至有一個很強烈的感覺,感覺梁思讓今日所做的一切可能有一半都是為了她……
可是,會是什麼呢?
她望着他離去的身影,禁不住追上兩步,像個迷途的人看到唯一的亮光……
令名不知她心意,只以為她是太傷心難過了,連忙追上兩步,拉住她道:“他如此冥頑不靈,勢必要害了自己。你且不要急,我們回家再細細商量對策。”
令暉甚是疑惑,擰着眉頭道:“我總覺得……姐夫是有苦衷的……”
賦雲又何嘗不是這麼認為的!
她多想讓他回頭,同她說個清楚,可是他沒有……
梁思讓一路向前,極力剋制着回頭的慾望。
恆王府中,恆王面帶笑意等着他,見了面就直接問:“怎麼樣,那昏君是死是活?”
梁思讓道:“賦雲不肯告訴我,但我看她滿臉慌亂便知陛下不好了……可以了,我們可以行動了!”
恆王鎮定地問:“聽人說,你在宮中,當著眾人的面,直接問昏君身體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