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溫潤君子
藉著從走廊上滲進門窗里的光,賦雲看清了恆王的臉——
與皇上相比,他沒有那股清秀到極點的純凈;與梁思讓相比,他亦沒有那麼英武冷凜;他更加比不過光王的俊美或者景王的朝氣……
但他卻是所有人想像中一個溫潤君子該有的模樣——面容清俊、眼睛溫柔、神情和善,就連挺拔的身形也像是有意捨去了該有的英氣,變得更文質彬彬。
不過此時,他臉上竟滿是悲傷,眉頭滿是沉鬱之氣,走到賦雲面前時,還輕輕舒了一口氣,像是等了許久,有些不耐煩與憂心。
不過在賦雲看來,他臉上只有虛偽與狡詐!
厭惡一個人,真的連他的喘息聲都千錯萬錯。
因着厭惡,賦雲很快從慌亂中平靜下來,沒好氣地道:“你把我引到這種地方來,所謂何事?”
“過來坐。”恆王轉身走到一張桌子旁,親自引燃了桌上的一枝蠟燭,倒了兩杯茶來。
賦雲道:“我不喝你的茶,你有什麼話就請直說吧……”
“你過來坐下,我們慢慢說。”恆王甚是耐心。
“站着也能說。”
“你怕我?”恆王臉上帶着些許笑意,像是大人看着一個小孩。
賦雲怒意沖沖,不禁賭氣道:“笑話,我連陛下都不怕,會怕你!”說著,便大步走過去,坦然坐下。
恆王將一杯茶平平地推到他面前,微笑道:“你這麼說,便是承認陛下比我更可怕?”
賦雲道:“咬文嚼字沒意思,我是覺得不了解的時候誰都可怕。陛下是一國之君,自然更值得敬畏。”
恆王深深地望她一眼,眸中竟露出溫柔的神色,笑意里更透出一股柔情。
賦雲心頭微惱,便道:“你看着我做什麼?”
他笑一笑道:“我笑你和你姐姐可真的不一樣,她溫柔如水,你卻鋒利得像……貓爪子!”說完,他自己倒先被這個說法給逗笑了。
賦雲看他說話的神情,宛若自己哥哥一樣,不禁冷笑道:“你不要以為,你跟我姐姐有些什麼,就能以我的兄長自居。”
恆王卻道:“就算本王不以和你姐姐的關係自居,也可以以與五弟之間的關係自居,照樣是你的兄長!”
賦雲心中惱怒,卻也無言以對,只得轉口問:“你引我來這裏,做什麼?”
“不過是想說幾句話而已……”
“那就說吧!只一樣,請恆王殿下一定要記住……”賦雲冷冷地凝視着他,一字一句緩緩地道,“我可沒我姐姐那麼好騙!”
恆王聞言,臉色沉了下來,眉梢一抖,彷彿心頭被什麼東西刺中,而他正在極力忍受着疼痛。
“怎麼了?”賦雲看他這樣,心裏終於稍稍有一絲痛快感。
“你姐姐很看重你的看法。”恆王極力剋制着自己,“可是你對我誤會頗深,所以我今日引你出來,就是想和你好好談談,希望你能明白我。”
賦雲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道:“我對你,有誤會嗎?你從前是怎麼傷害我姐姐的,你自己心裏清楚!”
恆王見賦雲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終於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道:“我對你姐姐是一片真心!”
賦雲不禁嘲諷道:“我姐姐傾國傾城,人間絕色,對她一片真心人的多了,你的這片真心又算得了什麼!”
恆王面色一冷,“啪”地一聲將茶杯放下,厲聲道:“穆賦雲,本王忍氣吞聲好好地跟你說話,你不要不識好歹!”
賦雲到底是被驚了一下,隨即安下心來,反倒更是惱怒,便也提高了聲音道:“你將我的姐姐和夫君都迷惑了,還指望我對你好言好語嗎?”
恆王聽了這句話,反倒又安下心來,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為難自己,和你的姐姐與夫君一道……不就好了?既成全了他們,也成全了你自己!”
賦雲冷笑道:“若是你,發現你深愛的人都在火坑裏,你是自己中跳下去,還是救他們出來?”
恆王發現自己倒小看了眼前的弱女子,分明一副小女孩模樣,可頭腦卻如此清楚,意志亦如此堅定!
恆王閱人無數,深知這樣的人三言兩語是收伏不了的,便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反問:“你確信,是你姐姐與五弟在火坑裏,而非你自己?”
他溫潤雙目中留透着慈悲與憐憫,令他整個人看起來彷彿是善良而寬厚的,賦雲心頭不禁一呆,猶豫片刻才道:“自然是他們。”
恆王將自己面前的茶杯推開,整個人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你之所以這麼說,無非是覺得我傷害了你姐姐還有五弟,可事實上,真正傷害他們的人是昏君!”賦雲張張嘴正要說什麼,恆王忽然一陣暴怒,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道:“你當真以為你姐姐的孩子是我打掉的嗎?那可是我的親生骨肉!”
他的眉毛堅着,眼眶紅着,看起來悲傷至極亦憤怒至極……
這樣充沛又真實的感情將賦雲震住了,令她不禁疑惑地道:“……虎毒不識子,可見你也不是什麼真君子!”
恆王苦笑道:“穆賦雲,你什麼也不知道,才會這樣講。你當徐春兒為什麼一心要離開?”
“她親口承認,是她害得我姐姐墜崖……”
恆王道:“就算是這樣,那你以為她為何不來指證我?”
“你威脅她!”
恆王冷笑道:“真正威脅她的應該是陛下!他之所以不來指證我,是因為她深知我是無辜的;可她亦不敢刺殺陛下,因她怕連累你們穆家,所以想要一走了之……”
“你會無辜?”賦雲覺得十分可笑。
不過,她倒是相信徐春兒的確心懷慈悲,為穆家着想過。雖然當初,賦雲因為徐春兒對穆家的不管不顧而失望,但現在想想,她的不管不顧已是她的竭力維護了。
恆王並沒有動怒,只是繼續道:“我不知道徐春兒都是怎麼跟你說的……也許會撇清她與和月小產之事間關係吧!事實上,事情是這樣的,那時有個的我的幕僚來找我商量事情,他建議我讓將和月送入宮去迷惑昏君,我一開始並不同意……”
這一點和小春的供詞對上了,賦雲想兩個人沒必要串供,認為恆王說的是實情,也便安下心繼續聽着。
誰知恆王後面卻道:“我們正爭執的時候,恰好發現徐春兒在外面偷聽……於是我的那個幕僚威脅她,讓她親自給和月端葯,她同意了……”
這下兩方就說得不一樣了!
恆王這是想把一切推到徐春兒身上?賦雲便冷笑道:“你不會是覺得她不在這裏,事情就任由你說了算?那碗葯,明明是你端的!”
“最後是我端的,但我端過之後,那碗葯就已經變成安胎藥了……”
賦雲愈發聽不懂了,蹙着眉頭,滿腹疑惑地望着恆王。
恆王長嘆一聲,感慨萬千地說:“我後來也算想明白,徐春兒為和月準備葯。我想是因為,她直至那時才知我心中的企圖,覺得我想與昏君作對,總有一天會惹禍上身,到時和月也會被連累。當初是和月收留了她,她對和月的感激之情很深,她一心想保護和月,於是想到悄悄打掉和月肚子裏的孩子,沒了牽挂,才能勸和月儘早離開我……”
賦雲想想,覺得他的猜測也不是沒有道理,所以傷害姐姐的原凶,竟然不是恆王?
“然後呢?”賦雲問。
恆王滿面沉痛地道:“我不同意,我自始至終都不同意。所以在春兒準備好那碗葯要端過去時,我攔住了她。然後將葯換成安胎藥,親自端給和月。那時,我與和月感情甚篤,她自然毫不猶豫就喝了下去,然後……然後……”恆王痛苦地端起茶杯,將裏面的茶當成酒,一飲而盡!
賦雲聽到這裏,又親眼目睹恆王的痛苦樣子,竟已有些信了,連忙問:“莫不是你終究沒換成藥,我姐姐到底是喝了徐春兒那賤人備的葯?”
“不是……她的確服下了我端過去的安胎藥,安胎藥也絕對不會有問題!”
“若沒有問題,我姐姐腹中的胎兒如何會沒了?”
恆王深深地凝視着她,眼神是賦雲從未見過的複雜。他彷彿是在出神,可賦雲又分明感覺到他正在痛苦的深淵裏,向自己求助……
那對黑眼珠上矇著的光分明是淚水,是無限的悔恨與無助!
賦雲看得心裏害怕起來,像是就要推開塵封已久的門,待那盪起的煙塵落下,誰知道那黑幽幽的門后又是什麼……
賦雲不由得將頭往後仰了仰,只見他唇邊掛着一縷虛弱的苦笑,長嘆着道:“幕僚跟我說時,我若直接開口拒絕就好了。可就因為我從小就聽他的,沒辦法直接開口拒絕,所以徐春兒只當我默認了。和月服藥小產後徐春兒指責我時,我只能說,我明明換了葯的……我那個時候真的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那樣,也沒有辦法反駁徐春兒的指責,只能先把她們關起來。也正因如此,我才解釋不清楚當時的情況,自然不想和月恢復記憶……”
賦雲滿心狐疑地望着他問:“那到底怎麼一回事!事情不會是你的那個幕僚做的吧?他是誰?”
恆王雖然傷心悔恨,頭腦卻極清醒,望着她冷冷一笑道:“我自然不會告訴你他是誰……我只能說,也不是他!而且,我也是直至和月墜崖很久以後才知道,到底是誰害得和月……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