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Story01
《簽證》
北京,夏天。
蟬鳴陣陣,熱意狂卷室外寸寸殘喘之地。
“猴哥,老外簽證官是不是跟我有仇,是不是因為我長得很符合東方審美,所以和他們老外的審美相反,看我不順眼。”周沫哭喪着臉,舉着電話,傷心地太陽照着也沒了避閃的心思。
楊博書叼着根煙,見她打着電話,一顆淚還掛在卧蠶上,整張臉寫着喪,便知這次又沒過。
周沫話說到一半,飛身向前,一把拽了楊博書的煙,正義凜然地說:“說好的戒煙呢!”
“我靠,我抽煙你都管!”餘味躺在療養院期間偷偷問我要了多少次煙,你是不知道。
“對啊,我們是好朋友,我和餘味都不喜歡抽煙的人。”她說著對電話里說,“是吧,猴哥。”
楊博書:“......”
電話里的餘味愣了一秒,抱着書穿梭在校園的腳步倏然頓住。
綠地陽光,金髮碧眼,再加上耳邊的嘰喳,是他最日常的生活符號。
他清清嗓,“就是,讓羊仔別吸煙了。”他再抬腳時兜里的煙盒擦到了大腿,他下意識地掏了出來丟進垃圾桶。
三米遠后,他又慢慢退了回來,認命般地開始翻,忽略周圍的眼光,遮住五官將煙找出來。
美國的煙太貴了,抽不起,這包是他白打了一天工才狠心買的,準備夜深人靜難熬的時候撐個一兩月。
反正周沫不在,抽完再說。
“猴哥,我們說好什麼都要告訴彼此的,我來跟你彙報哦,昨天天醫院有個研究生問我要微信了。”
“哦。”他走到熱狗攤位前,手指了個常買的款,從兜里掏出2.5美金遞給他,微笑着接過食物。
“但我沒有給哦!”她坐在路邊,也不管多吵鬧,既然通了電話,就說一會嘛。
“喜歡就接觸接觸。”他違心道。
“你什麼意思啊!”周沫喜盈盈的笑臉瞬間垮下,欺負她不能立刻去揍他嗎,小心她急了去偷渡。
*
S市與美國的時差是十二小時,晝夜一番,連日曆上的日子都要燒腦地計算一下。我們曾經在S市與北京欣賞不同深淺的夕陽,隔着一千多公里對着電話說著想念,而現在剝去情侶的身份,做回曖昧的朋友,我隔着超出我數學能力範圍外的公里數,學會熟練地計算你那處是幾號幾點。——@暴走的雞仔
周沫不知道餘味會不會看她的微博,但她的微博一直記錄著有關於他的瑣碎,她的暴走大多和他有關,又因他鎮定下來。
字字句句說著她,其實說的是他。
胡傾城說:“你們這樣何必呢,其實異國戀和異地戀沒差啊。”
是啊,沒差。可周沫知道他們看清了彼此因愛而生的隱瞞,因了解而生的自以為是的理解,實際操作起來不過是將艱難的生活砌上磚瓦,高高摞起,最終看不清彼此的真面目。
當虛假的粉飾破碎時,兩人只會變本加厲地自責,原來你受過這樣的委屈,原來你承受過這樣的不公。
同床共眠,零距離接觸,負距離親密,卻隔了堵交流的高牆。他們的戀愛有問題,卻充滿無奈,餘味將它歸零,周沫懂。
遠行的人,受過傷的人,又背了一個包袱,得多累啊,先放下也好,待他重拾生活的自信,肯定會回來找她的。
“孤島”那會她一無所知,茫然到怨恨,現在她知道了,理解也包容。
餘味去美國的第一年,周沫在家呆了半年,還揚言自己要去美國,努力背單詞,周群好笑,壓根沒理她。說去北京說要打工都可能,說學習,那就是搞笑。
三天後,單詞書便掉到了床底下,兩周后胡瑾打掃時才撿起來。
周沫去工作了,但是不死心,又報了個旅行團,去簽證。她熬了夜,嚇得比這輩子任何一次考試都厲害,卻失敗了兩次。
三次就沒得簽了,就完蛋了。她這輩子也沒機會去看猴哥取經了。
她輾轉反側發了條消息:猴哥,你的倒霉給了我,但我心甘情願。
餘味好笑:沒簽證成功怎麼能算倒霉,這麼小的事。
周沫:那就是整整四年看不到你,那就是以後你去跟婆婆過年,我都沒機會去了,多可憐。
餘味哽住,摸了摸煙盒,又收回了手,打下:別亂說。
周沫不能來,他何嘗不失望,昂貴的尼古丁是他思念的填補劑,想周沫累積到一定的程度,就來一根。
他最終沒讀醫科,太漫長,商科快,楊博書給了很多指導以及信得過的人脈,他來美國沒有很多阻礙,每個月秦善齡會開車來看他一次,他這一年在美國見媽媽的次數,比這輩子都多。
他真的很快樂,也很順利,就像以前一直嚮往的那樣,只是永遠有那麼一個小缺口,在夜深人靜躺在床上的時候悄悄撕開,將快樂放跑。
周沫已經不是他的女友了,他算過生活費,根本不夠養她,如果不能給她過小嬌嬌一樣的生活,不能陪伴在她身邊,他真的沒有臉做她的男朋友。
就像之前在青春期時擁抱卻不承認關係一樣,他們密切地通着電話,卻是“單身”。
“餘味,還倒霉嗎?”周沫老惦記他說自己倒霉,做什麼事情都做不好,怕他自暴自棄。
“還沒。”目前一切順利,可倒霉的事兒都是突如其來砸你措手不及的,誰知道呢。
“那就好。晚安,我好想你。”
“晚安。”
他們日日微信不停,報備着日常,不同的是,周沫會說想他,而他從來不說。周沫不着急,她知道他想,才會忍住不說。
她愁眉苦臉地去準備了第三次簽證,楊博書逗她,未婚女青年比較容易被拒簽,結婚就行了。
他以為周沫會說和餘味嗎,她一把拉住楊博書,“遠水解不了近渴,就你吧,我們去領證。”
楊博書嚇得臉上的皮都出了褶,待他滾了蛋,她才舒了表情,她多想領證,可餘味那個心高氣傲的該死傢伙,大概是要功成名就才敢娶她吧。
她只是很普通的家庭,為什麼會讓這麼自卑,心中有他配不上她的想法。
醫院的同事都知道她有個“男友”在美國,她大着嗓門自我宣揚了一番,周群翻白眼,沒嫁人就把後路全斷了,這丫頭真是沒救了。
大家都說,在美國讀書,好優秀啊,是啊,多優秀,可是他覺得配不上她,真可笑。
第二年周沫生日,簽證還是沒辦下來,陸贇在美國碰到了餘味問他去花火大會嗎。
餘味當晚打電話給周沫問她去花火大會補過生日嗎?結果這丫頭竟開始擺譜。
“哎喲,花火大會我是和我男朋友約了一起去的,你什麼也不是啊,算了吧。”她對着日光想,他應該是晚上吧,這個點是不是打工的時候悄悄溜出來打電話的。
“......”餘味登時像被一口饅頭噎住。
周沫心裏盤算的是,去日本也挺貴的,不要去了,有一點錢留着多吃點飯吧,美國的東西好貴的。而且那年,她在花火大會許下的願望是“希望我和餘味有一個永恆,從出生到死去都在一起”,這種事兒需要還願才去的,他們都不在一起,怎麼算。
隔幾日,林李媽媽生病,讓她幫忙在網上挑個有名的專家,周沫和她閑聊得知,丁柳柳去了法國。
她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地圖看美國和法國有多遠,打了個電話給餘味嚎了一通,“餘味,丁柳柳去法國了。”她眼睛乾澀澀的,可嘴巴里的委屈賊大,刺的餘味稍稍拿開了手機幾秒。
“你們很近。”
“你會不會又......”
“周沫!”餘味正色道,“別胡說八道些有的沒的,我跟她沒什麼,那次真的是意外。”太心急要錢了,人一急,意志力就薄弱。
“那下次你要是還缺錢呢?”她摳桌子,眼神無措地左右轉悠。
“你別咒我。”他可不是一直都缺着嘛,缺回國機票的錢,缺養她的錢,可如果她很開心的在S市,那其實缺這點都無所謂,他逃避這幾年的責任,不敢要求她等他,也不忍心用手頭的零碎去搪塞她。
她想說,你要是缺錢就問我要,可知道餘味肯定不開心,就忍住了。
生日那天,她穿了件T恤和大花褲衩佯裝海灘風。
她跑到鏡頭前,對餘味說,“猴哥,我的願望是,你西天取經回來的時候,可以來找我,我希望我們是結局很美好的喜劇。”
我不要那些深遠的結局,我就要踏踏實實的,我們在一起的結尾。
餘味買了個小蛋糕,先插了一根22歲的蠟燭,吹滅,又插了一根23歲的蠟燭,對着搖曳的燭火說:“我答應你,如果我回來,我們就在一起。”
希望從16歲就離我而去的好運,可以從現在開始找到我,讓我有勇氣去和公主再在一起。
餘一書在次年去了美國,他沒見秦善齡,只是將高額的信託基金交待給餘味,“公司估計你也不會要的,其實現在也挺亂,國內生意不好做,政策一變再變,形勢不樂觀,你學了金融以後從零開始也好,和沫沫過過小日子上上班也好,那段苦日子是過去了,爸爸能給的就這些,託管人電話在上面,珍惜當下吧。”
這是劉小萍不知道的情況下他買入的,其實讓她知道了也無妨,這些年夫妻關係如履薄冰,她又摻入公司經營,吵架次數與見面頻率相差無幾。
他不離婚不過是不想余竟和餘味一樣,家庭不完整,即便知道這個觀念老舊,可每次看到余竟在他們吵架后扒着門框不舍他離開時,都咬着牙沒離。
余竟也想來美國讀書,他是在美國出生的,劉小萍這陣子也跑了兩趟美國,只是餘味按部就班的生活,這次才聽餘一書說起,他點點頭,沒了下文。
餘一書知道他同弟弟不親近,餘味看他轉身走,有一點想問余竟想在哪裏讀高中,嘴巴微張的瞬間又想到,那小子什麼都有,哪需要他給意見張羅,大概十個名師已經圍着他轉了吧。
餘一書走進了陽光里,回頭對他搖搖手,示意走了。
餘味在出租車消失在眼前時,走出了咖啡店。
美國的日照將他的影子映成小小一片,看着落寞。
此刻,他擁有一切,又孤身一人。
曬了一會午後的太陽,直到頸后火辣辣,他拿出手機,給此刻正在睡覺、四五個小時后將起床的小太陽發了條消息:沫沫,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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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ory是獨立存在的故事,從故事的第二面延續下去。
將青梅竹馬進行到底!
人世泥濘,沒有一條好走的路
但是他是金色的,他們都是
因為她細微的愛總是擦出他們細微的光亮
朋友說:你真可憐
但是人間的愛情何止是可憐
——余秀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