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圈禁半心
自從林書鳳去過季學禮的家,季學禮夫妻倆開始變得異常敏感,神經脆弱,感情脆弱,每天處於患得患失的狀態,尤其是大梅,常常在春生被擄走的噩夢中驚醒,為此大梅特意給春生配了一部手機,每天一通電話,心裏便有了一些安慰。
季學禮將新房的院牆修得比普通人的身高略高一些,院子裏養了一條被季學禮訓練得有些兇悍,但非常忠誠的狗,是看家護院的好幫手,更是夫妻倆的地開心果。平日裏,大梅從不出院子,一道牆彷彿隔絕了整個世界,她的全世界只剩下丈夫、女兒和這方院子。
大梅從抵觸外界開始,漸漸地懼怕接觸陌生人,甚至不願意丈夫外出打零工,就算丈夫要出去,也僅限於白天,她害怕獨自一人存在,有種被拋棄的恐懼,她更害怕孤獨,房子裏空落落的,心裏漂浮着不踏實。白天的時候,窗帘永遠半遮着,只等到晚上才把窗帘拉起,為的是能夠隨時看得見院子的情形,以防“壞人”偷窺。
她將恐懼和不安化作憤怒和不停歇的謾罵,將所有的脾氣撒在了丈夫身上,季學禮常常被氣得頭昏腦漲,久而久之,竟也漸漸習慣了,他可以假裝聽不見,心靜自然涼是有道理的,很多時候,他彷彿真的聽不見大梅的無理取鬧。
大梅的皮膚很敏感,陽光烈的時候會被灼傷,於是,她給自己買了一頂帽子,用來遮陽,後來,她發現了帽子的另一個好處,壓低帽檐,可以遮住自己的臉,從此後,除了睡覺和其它生活必須,比如修理頭髮、洗漱之外,帽子再也沒有從她的頭上摘下來過。
季學禮原本是懦弱和包容的,恐怕在這世界上,只有他能夠經受得住妻子的折磨,氣急敗壞的時候他也會吵幾句,多數時候選擇逃避,等待大梅自行熄火,天長日久季學禮也養成了不喜言語的習慣,甚至多少受到了妻子的“感染”,只要有人和他打聽關於女兒的事,無論何事,他的脾氣總會暴躁起來,女兒只屬於他和大梅,他們的生活更不允許任何人插嘴。
所以,春生雖然常常想家,但她真真切切是不願意回家的,在家裏,她像一個囚徒,不允許踏出屋門半步,甚至上廁所也要在屋裏解決,為此她感到深深的羞恥,大梅絕不允許她站在窗邊,以防被“壞人”看到,看電視不能放特別大的聲音,說話的音調,或者,根本談不上音調,單純地依靠氣流摩擦產生的聲音和口型。
春生是不願意回家的,只要回到家裏,她跟任何同學的聯繫都被父母實時監控,她放棄了寫日記的習慣,手機通訊錄裏邊只要是林姓的同學,她統統省略掉姓氏,只標註名字或者昵稱。在這種情況沒有變得更糟的時候,蔣離是季家唯一歡迎的“外人”,但後來,他也成了父母不歡迎的人。
在家裏,純生成了徹頭徹尾的“孤家寡人”,或者“重刑犯”,只有一點好處,她的活動範圍從屋內縮到了卧室之內,實現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標準生活,季學禮希望女兒能夠做一些家務,幫助父母減輕一些勞動,更希望女兒通過他們的“保護”,健康茁壯靜悄悄地成長,思前想後,他和大梅統一了意見,家務什麼的就算了,只要女兒能夠安安穩穩的待在身邊就足夠了。
春生覺得自己長大了,至少刷個碗、洗個菜是可以的,可是連這一點僅有的“義務”也被剝奪了,春生心裏有些怨懟,如果不是林家,父母也不會變成這這個樣子,活得如同驚弓之鳥。有時候實在受不住父母的爭吵和“禁足”的生活,純生也會為自己爭辯幾句,但換來的是更加激烈的爭吵和更為嚴厲的“圈禁”懲罰。但如果春生默默的忍受下來,耳根也許會清凈一些,看到父母的狀態,她覺得他們太可憐,不忍心破壞他們心中僅有的一點執着和信念,況且她在家的時間不是很長,只要保證“聽話”,勉強可以熬過去。
家長會是所有學渣的噩夢,儘管春生被所有人分到學霸行列,對她而言,依舊是噩夢。
每次家長會,春生總想抱着一絲僥倖,老師可以忘記她,或者父母借口有事不參加,但這種充滿儀式感的家長會,怎麼可能會按照學生的意願進行呢。
高三上學期,期中考試剛過,年級舉行大型家長會,要求家長們務必參加,春生雖然何老師仔細告了假,卻被駁回。
“春生,老師知道你家裏的其情況,但是咱們這次家長會,說白了就是一場動員會,希望所有的家長給你們全力支持,畢竟已經是高三,到了最關鍵的時候,老師希望你的家長過來,全力支持你的學習,盡量不要打擾你,放心吧,老師一定會處理好的。”
春生無奈的走出老師辦公室,在操場的角落裏給家裏打了電話,電話那邊正為了什麼事吵鬧不休,大梅尖銳的嗓門刺痛了春生的耳朵,她挪開了電話,靜靜地等着那邊安靜下來。
季學禮夫妻倆最不願意出現在公眾場合,那會讓他們有一種裸體站在大街上的緊張和羞澀感,但是為了女兒,畢竟作為家長,他們也需要“宣誓主權”。
“春生,我要到校門的時候給你打電話,然後來接我聽見沒。”大梅顯然沒什麼耐心。
“哦,媽我知道了,但是我得提前說一聲,到時候萬一人多啥的,你可不能耍脾氣,那麼多人看着呢。”春生一再叮囑着。
“哎呀,知道了,我還能給你丟人是怎麼的。”大梅直接掛斷了電話。春生心中隱隱不安,只要有母親在的地方,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
果不其然,上過課,家長們登校的時間快到了,因為春生和幾個同學住宿的原因,班主任沒有讓她們直接離開,而是讓她們留下來打掃過衛生再走。這時,春生的電話響了。
“媽,你到了嗎?”
“讓你出來接,出來接的,你跑哪去了,這麼多人,你讓我一個人在門口這站着,你想怎麼的,造反啊······”大梅已經氣得吵了起來。春生的手顫抖了起來,她知道母親生氣了,
“媽,是我們老師讓我們打掃一下教室,我,我現在馬上過去。”春生放下了笤帚趕緊衝出教室奔向校門口。
“行啊,翅膀硬了,有靠山了,你們老師說啥是啥,我說啥就不用聽了是不,以後這種破會別讓我來。”大梅藍色牛仔褲,深色外套,頭上戴着臟藍色的帽子,帽檐壓得很低,她不願抬頭,低頭斜視着旁邊走過的人,感覺所有人討論的華西都是自己,每個人都是那種嘲笑的臉色,這使得她更加不安。
見到了春生,一路罵罵咧咧來到教室,在教室門口訓斥起春生,聲音越來越大,成功地引起了所有家長的注意,春生淚如泉湧,她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委屈、羞愧、自尊心受傷、心疼母親、心疼自己········她已經分不清自己究竟為何而哭了。
班主任見到這種情形,趕緊將大梅拉到了屋裏,而大梅毫無情面的甩開了老師,選擇一處角落,氣急敗壞地坐了下來,無論春生怎麼樣求,再也不肯理睬她。
春生因為成績優異獲得了表彰,站在講台前的春生卻淚水滿面,怎麼也止不住,班主任企圖用閃光燈轉移她的注意力,從而緩解她的情緒,於是不停地給她拍照,但是毫無效果,原本她還為媽媽準備了一首小詩,含着淚只說出了兩句就已經泣不成句了,看着春生在講台前哭,座位上所有的家長給了最熱烈的掌聲,他們想要給她一些安慰,一些溫暖,他們知道,這應該是個苦命的孩子。
無奈之下,班主任老師當著所有家長的面,走到大梅的面前,向大梅九十度鞠了一躬,表達了深深的道歉,而大梅從頭至尾側着頭,她心頭的怨氣已經沖了腦子,什麼也顧不上了。
那是春生小半輩子當中覺得最難熬的一場家長會,那一天格外漫長,她哭得幾近崩潰。
家長會終於結束了,大梅似乎也清醒了許多,她忽然明白過來,自己可能給女兒帶來了麻煩,看着女兒一直哭,心下難過起來,但是,她是個寧死不肯低頭認錯的人,更不要說跟一個小孩子道歉。
班級里已經沒人了,大梅依舊坐在角落裏沒有動,此時的春生也已經平復了許多,她再次走進母親。
“媽,家長會開完了,要不去吃飯吧,你想吃啥。”春生強忍住淚水,關心地問道。
“吃餃子吧,你多長時間不回家了,上次打電話不是說你想吃餃子嗎,這附近哪家有賣的,去吃。”大梅終於開了口。
“我想吃酸菜餡的,媽。”春生抹乾凈了眼淚,拉着母親到學校對面的小店,她知道母親暈車,不能空腹,母親最愛吃酸菜餡的餃子。
那是頓熱乎的餃子,春生心裏卻怎麼也溫暖不起來。
吃過飯,春生把母親送到了汽車站,為母親買了票,目送着母親上了車。
諾大的車站熙熙攘攘,春生有些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