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失親的噩夢
“大林子,你家書鳳一轉眼也是大姑娘了,又賢惠又能幹,長得還水靈,以後呀,肯定能找個好婆家。”幾個春去秋來,轉眼間,書鳳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樸素的衣服也掩蓋不住十八歲洋溢的少女心,那是青春的氣息,感染着一同割稻子的叔叔嬸子們,當然包括那位高聲讚許她的張大嬸。
“她嬸子,你真能說笑話,我們家大丫頭幾斤幾兩你還不知道啊。”林父心裏有一絲得意,言語柔和得多,但臉上仍然掛着嚴肅。
“眼瞧着你家大丫頭也成人了,你們兩口子也有盼頭啦,能借上不少力。”張大嬸邊扒着苞米邊嘮叨着:“趕明兒有合適的,我跟你家丫頭好好張羅門兒親事,行不。”
“那趕情兒好,你就多費心了。”雖說是客套話,林父心裏也明白,大姑娘是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只是家裏剩下的三個孩子還小,需要書鳳照應着,尋思起來,也是犯難,雖說姑娘出嫁能賺些聘禮,左不過都是些規矩上的吃喝零碎,小門小戶比不得大戶人家,酒席也擺不上幾桌,倒費神費力的很。
書鳳聽着叔叔嬸子們的調侃,這種話也是聽慣了的,沒有必要認真放在心上,她此時最擔心的是三妹的身體,三妹自從患上了慢性氣管炎,家裏的負擔變重了,作為大姐的書鳳,除了起早貪黑的幹活,更要照顧時常發病複發的妹妹,甚至沒有什麼時間考慮像發脾氣這種情緒上的小事,至於嫁人什麼的,更像天方夜譚,又或許在書鳳的內心深處,仍存在着一絲僥倖地期盼,她在期盼些什麼呢,也許是老天爺的眷顧吧。
相比於在家裏忍受父母無休無止的爭吵,書鳳更願意在田間地頭摸爬滾打,聽鄰里鄉親嘮嘮家常,路邊野花芳香,山間蟲鳴鳥叫,手裏捧着陽光里金黃的玉米,再辛苦還有老繭替自己扛着,至少內心是安寧踏實的。
“喝喝喝,整天就知道喝酒,家裏都窮這樣了,老三眼瞅着葯要沒有了,也不知道想招,除了喝你那點兒辣水子,還能幹點啥,喝多了耍酒瘋,這張老臉早被你給丟盡了。”林母生着氣一把將碗摔在了桌子上。
“不就是喝點酒嘛,也沒耽誤幹活,再說了,那窮能怨我嗎,還不是老三的病給拖累的,要我說乾脆就別治了,這種病就是拖累身子,犯了病頂多遭點罪,挺挺也就過去了,死不了。”林父繼續低着頭,順手端起酒碗又喝了兩口,說出這話,他也是極不情願的,但倘若不藉著酒勁兒,恐怕很難開口,畢竟老三也是自己的親閨女,雖說平時嘴上掛着“三個沒出息的丫頭片子”這樣的話,畢竟是骨肉,林父心裏還是疼愛她們的。但同樣是自己的孩子,眼瞧着書鳳沒日沒夜的苦熬,還要照顧老三,心裏更過意不去。如今這樣喝着酒說出心裏的話,反而輕鬆些,如果後悔了,第二天還可以裝作酒後失憶,只當沒有提起,也不會傷了一家子的心,如果決定放棄老三,至少以後想起來,有一部分來自酒意,能少背負些愧疚。
“說得輕巧,那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這好容易過幾天輕巧日子,如今老三又攤上這病,我真是命苦,當年怎麼就鬼迷心竅落到你們老林家了,當初要不是看你孤苦伶仃的可憐,我才不會嫁給你這窮鬼。既然有這想法,乾脆逼死我們母女算了。”林母氣得直捶腿,用袖子抹了一把淚,但她也十分清楚,放棄給老三治病能為家裏減輕不少的負擔,老四也要上小學了,腳下的路已泥濘不堪,以後的路還長着呢,更不知何去何從,這樣爭吵,只不過不甘心罷了。
“別一天竟說那些沒用的,看看你們一個個那沒出息的樣,尤其是老三,真是上輩子欠了你們的,這輩子來討債,這幾個崽子,都是賠錢貨。”林父見碗裏的酒喝光了,煩躁了起來。
“哼,說的挺熱鬧,也沒見你把哪個扔嘍,哪回老三犯病,你不抓心撓肝的,竟說那些沒味兒的話,行了,你愛咋咋地吧,我可不跟你扯了,我去趟隊長家,問問救濟糧的事兒。”林母說著起身穿起青布外套,走了出去。自打老三生病以來,生產隊上給林家批了一份救濟糧的名額,雖說杯水車薪,總比沒有強。貧窮逼迫着老二也棄了學,幫着打理些簡單的家務,但到底只是十來歲的孩子,家裏很多活計也是力所不能及的。
書鳳靜靜的坐在北炕邊,給妹妹端來熬好的中藥,扶着咳嗽的小妹坐起來,邊看着小妹喝着葯邊輕輕撫着妹妹的背,對於父母的爭吵和無休止的埋怨,以前經常會因為父母吵架而躲在北炕的角落裏哭,如今的書鳳早已變得麻木,眼淚換不來寧靜的生活,更不必為了廉價的同情和憐憫而捨棄內心僅有的自尊,只不過,心還是柔軟的。三妹還小,聽了父母的話,難免傷心,喝過葯,蓋起被子,側過身,眼淚劃過鼻樑,枕巾浸濕了一片。
“小妹,小妹,該醒醒了,今兒天氣好,姐領你出去溜達溜達,透透氣,”書鳳掃着地順便叫着老三起床,但似乎沒有什麼回應,書鳳直接來到炕邊,伸手去為妹妹掀開一點被子。
“小妹,這樣矇著被子睡也不利於呼吸,媽···媽···”書鳳掀了被子,發現只有老三的一些些舊衣服撐着被窩,人卻不見了。
“一天天跟叫魂似的,又怎麼了。”林母聽到書鳳的叫喊,邊用手打掃着兩邊的袖子邊走進了屋。
“媽,小妹不見了,早上你看到了嗎,我一直在屋裏,沒見小妹出去啊。”書鳳焦急地跺着腳。
“老三病懨懨的能去哪,可能趁着不注意去廁所了吧。書鳳你去看一眼。”不等媽媽說完話,書鳳跑了出去,叫了一圈也沒有找到。這時,林母也開始慌了,趕緊跑去地里叫了林父回來,一家人開始在村裡四處尋找,鄉親們聽說林家老三不見了也幫着找尋,生怕孩子被拐子拐了,或者尋了短見。但是連着找了十幾天也不見蹤影,林家夫婦漸漸的接受了老三失蹤的現實,沒有消息也算一種好消息吧,林家人唯一的念想是盼着老三能夠被好人家收留,就算是真的死了,下輩子投胎一也要選個好人家。
“這麼多天都沒找着,別找了,咱們老三命硬,天生天養,說到底是跟咱們老林家沒緣分。”林父劃了根火柴,點了剛卷好的旱煙,煙雲遮住了林父凝重的臉。“也許吧,咱們老三啊,是最享福的。”眼淚順着臉頰滴落,那是林母對女兒的思念。
書鳳帶着二妹洗着三妹的枕皮、被罩,她相信總有一天,妹妹會回來的,只要懷着這樣的念想,妹妹就會回來的,雖說這樣盼着,她又有些羨慕三妹,離開這個家,未嘗不是一種解脫,無需背負着因生病而連累家人的愧疚,應該也會過得開心些,只是不知道三妹離開家以後還能否按時吃藥,生病的時候身旁沒有人照顧該怎麼辦,天氣漸涼,如果不能添件衣服,恐怕要凍壞。書鳳不敢往下想了,只得更用力地搓洗分散自己的精神。
而此時的三妹,正躺在一個小鎮診所的病床上,旁邊一位陌生的爺爺照顧着她。“喝口粥吧,小姑娘,我給你拿了身舊衣服,是我大孫女穿的,我大孫女要是還活着估計該找婆家啦,行啦,湊合著穿吧,待會換完衣服,爺爺帶你去找警察叔叔,找你的爸爸媽媽好不好。”爺爺抖落着衣服笑着說道。
“我沒有爸爸媽媽,只有你,爺爺。”老三喏喏的說到,喝着手裏捧着的粥。她忘記了從哪裏來,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如今,眼前的爺爺成了她唯一的親人。
從那一夜出走之後,老三一個人沿着火車道走了很遠,很遠,很遠,遠到周圍的事物完全是陌生的,遠到忘記了起點。也許是太餓了吧,就在一位撿空瓶的爺爺面前暈倒了,爺爺覺得面前的孩子太可憐了,趕緊將孩子送到了附近的診所,直到老三醒來。
這位老爺爺原本也是撿着瓶子才來到這個鎮子上,結果遇到了這個小姑娘,這個孩子讓他想起了幾年前因事故去世的孫女,那次事故讓姚爺爺成為了孤寡老人,也許這是老天爺給他的補償,既然孩子是個孤兒,不如帶回去養着,省的孩子流落街頭,還能跟自己做個伴,這樣想着,叔叔帶着撿到的孩子回了老家,還給她取了個名字:姚大梅,那是爺爺去世的孫女曾經的名字。
夜半,書鳳突然坐了起來,臉頰上的水分不清是嚇出的冷汗還是淚水,她夢見了三妹,夢中的三妹奄奄一息,嘴裏呻吟着“姐姐,姐姐,救救我”,而夢裏的書風想要拚命抓住妹妹,妹妹卻陷入了一片白色。定了定神,書鳳做出了一個決定,她要相親,要嫁出去,如果遇到一個家庭條件好一些、老實善良的丈夫,她就有機會找到妹妹,為妹妹治病,供妹妹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