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故事 有共同人性,就有共同價值
人性的故事
有共同人性,就有共同價值
水往低處流,
人往高處走,
惻隱之心誰都有,
人性本與善為友。
心存泰山北斗,
何須蠅營狗苟。
豪情直上重霄九,
摧枯拉朽,
看我身手!
人性就像水
有一次,孟子和告子辯論。
告子也是戰國時期的思想家,據說年輕的時候見過墨子。跟孟子見面那會兒,應該已經是老先生。至於是誰去見誰,則不清楚,總之是討論了人性問題。
這很有意義,也很有意思。
有意義是因為孔子不談人性。
人性作為問題被提出來,是從這場辯論開始的。
後來,人性是善還是惡,就成為一個問題。
他們的辯論,也很好玩。
告子說:
生之謂性。
食、色,性也。
性無善無不善也。
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
生就是天生。
食就是吃飯。
色就是做愛。
因此告子的態度很明朗,觀點也很鮮明:
人性是存在的,也是天生的。
它就是人的天性,也就是自然屬性。
作為自然屬性,無所謂善惡。
這種觀點叫什麼呢?
就叫:
人性無善惡論
對此,孟子不能同意。
於是,辯論在他們之間展開。
告子說:天生的就叫做本性。
孟子反問:好比白就叫白,是嗎?
告子說:正是。
孟子又問:因此,白羽毛的白就是白雪的白,白雪的白就是白玉的白,是嗎?
告子又說:正是。
孟子再反問:既然如此,那麼請問,難道狗性就是牛性,牛性就是人性嗎?
告子怎麼回答?
沒有記錄。
其實,他們不妨繼續辯論。
比如,告子可以這樣反駁:牛吃草,狗吃肉,人吃熟食,怎麼會一樣?
當然孟子也能反問:狗也吃熟食,不一樣嗎?
不信給它熱狗,看它吃不吃?
但,孟子的意思卻很清楚。
首先,不要抽象地談什麼性質。抽象地談,白色的羽毛、雪花和玉石沒有區別,都是白的。跟白馬、白羊和白狗也沒區別,也都是白的。
那麼請問,這樣的性質有意義嗎?
其次,也不要談什麼人的天性。論天性,人與動物沒區別。比如吃東西和生孩子,動物也會也想,做得還不差。如果把諸如此類也看作人性,豈非“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
那該怎樣?
要麼別談人性,要談就談社會性。
請問,人的社會性,有善惡嗎?
孟子認為有,告子認為沒有。
告子說,天生的人性就像水一樣,東邊開了口子就往東流,西邊開口就往西流,哪有什麼善惡?
聽起來,這很有道理。
於是孟子接過了話頭。
孟子說,沒錯啊沒錯!要說水的流動,確實無所謂向東還是向西。但,難道也不分上下?
要分的吧!
水尚且要分上下,人就不分善惡?
也要分吧!
那麼請問,怎麼分?
水性向下,人性向善。
想想也是。水,有往高處流的嗎?
沒有。
那麼,人也應該沒有不向善的。
哈,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
現在,諸位還有問題嗎?
有。先請問:照此說來,人性本善嗎?
不,準確的說法是:
向善
正如水,不是原本就在下面,而是趨向低處;人也不是本來就善,是趨向善良。
所以孟子說:
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
這就叫:
人性向善論
向善才是孟子的觀點,本善不是。
那麼,所有人都向善嗎?
是。這就叫:
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會有人作惡?
環境和條件使然。同樣好比水,如果把它堵起來也會上山。但,能說這是水的本性嗎?
當然不能。
人也如此,向善也只是一種可能性,並不等於一定就善。你創造和提供善的環境和條件,他就善,反之則可能惡。性善,只是趨向於善。
為什麼會趨向於善?
因為人性當中,原本就存在善的可能。
那麼,有哪些呢?
這就還要講故事。
本節故事見《孟子·告子上》
嫂子掉進水裏了
有個齊國人問:男女授受不親,是禮嗎?
孟子說:是的。
男女授受不親,就是說,除非母子、夫妻,男女之間哪怕傳遞東西,也不能手碰到手。
因此那人又問:嫂子掉進水裏,伸不伸手?
孟子說:這時還不拉一把,禽獸不如。
那人說:天下掉進水裏了,先生怎麼不拉?
孟子說:這是什麼話!天下又不是嫂子。拯救天下只能依靠道,閣下莫非要我用手嗎?
這個故事很有意思。
實際上,所謂“嫂溺,則援之以手乎”原本是一個偽問題,那個齊國人也知道孟子會作肯定的回答,這樣他才能提問: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
只不過,他被孟子懟回去了。
但也可見,人人都認為人道主義救援毋庸置疑。
為什麼呢?
因為人人都有同情心。
同情心在孟子這裏,又叫:
惻隱之心
惻和隱的意思都是傷痛,所以惻隱之心也就是傷痛之心,但不是說自己。自己受了傷肯定會痛,難得的是別人受傷自己也痛,這就是惻隱之心。
別人受傷,為什麼自己會痛呢?
因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也由於將心比心,推己及人。
所以叫同情心。
同情心非常重要。有同情心,才能真正做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因為只要心存惻隱,傷害虐待別人的時候自己就會疼,會下不了手,叫於心不忍。
所以,也叫不忍之心。
不忍之心是發自內心的善,也是天性中良善和道德的底線,叫做天良。孟子之所以認為齊宣王可教,就因為他不但心存惻隱,還能體現在動物身上。
這是人性當中最基本的善的可能。
其餘三種是:
羞惡之心:對不道德的行為感到羞愧和憎惡。
恭敬之心:自己謙卑,尊敬他人。
是非之心:希望弄清是非曲直。
孟子認為,這些心理是每個人都有的。
他說: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
羞惡之心,人皆有之;
恭敬之心,人皆有之;
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孟子認為,這就是共同人性。
有共同人性,就有共同價值。
比方說,仁義禮智。
惻隱之心就是仁。
羞惡之心就是義。
恭敬之心就是禮。
是非之心就是智。
孟子還說,仁義禮智並不是外部世界強加的,而是每個人固有的,只不過大家沒怎麼注意而已。因此只要努力追求,人人都可以成為堯舜,成為聖賢。
相反,如果捨棄向善的可能性,則成為惡人。
這就叫:
求則得之,舍則失之。
至此,孟子已經全部回答了告子的問題,還把中華文明的核心價值觀也順便提出來了。
現在,還有問題嗎?
有。
孟子說的這些,真是人類天生就有的嗎?
就連狗狗,也不是見了誰都搖尾巴。
那就來討論討論。
本節故事見《孟子·離婁上》
本節引文見《孟子·告子上》
熊掌與魚
孟子的觀點,後來很受爭議。
同為儒家但比孟子要晚的荀子,就看出老前輩其實有大問題。仁義禮智,怎麼可能“我固有之”呢?如果那都是天生的,還要道德教育幹什麼?
因此他主張,把人性分成兩半。
哪兩半?
一半叫性,是人的自然屬性,惡。
一半叫偽,是人的社會屬性,善。
所以,人性當中,有善有惡。
惡來自人的自然屬性,是先天的。
善來自人的社會屬性,是教育改造的結果。
改造之前,是惡的。
這就叫:
人性有惡論
可惜,荀子講道理,不如韓非講故事。
韓非是戰國晚期的思想家,也是荀子的學生。但他代表的法家學派,卻是跟儒家唱對台戲的,而且韓非還是故事大王。他說,有個士兵身上長了毒瘡,將軍吳起就跪下來,親自為他吮吸毒瘡的膿血。
兵的母親見了,在一旁哭天搶地。
有人問:將軍愛兵,你為什麼還要哭呢?
母親說:當年將軍就是這樣對待我丈夫的,結果他戰死了。我的兒子恐怕也得戰死吧?
看看,仁愛到底是個什麼東東?
愛兵如子,是為了讓他送死。
韓非還說,賣馬車的都希望別人升官發財,賣棺材的都盼望別人早點去死,難道是因為前者仁慈,後者殘忍嗎?當然不是的。沒人富貴,馬車就賣不出去;沒人死亡,棺材就賣不出去。兩家店鋪老闆都是為自己打算着想,沒什麼仁義不仁義,也沒什麼道德不道德。
人,都是自私的,也都是自利的。
這就叫:
人性本惡論
概括一下就是:
告子:人性無善惡。
孟子:人性向善。
荀子:人性有惡有善。
韓非:人性本惡。
所以,韓非也不認為仁義禮智是共同價值。
他倒是承認有共同人性,那就是惡。
回頭再看孟子,就會發現有問題了。
孟子怎麼講共同人性呢?
他的說法是:飲食,有相同的口味;審美,有相同的趣味。難道心靈就沒有共同的追求?當然有,那就是道理和正義。道理和正義讓人心曠神怡,就像雞鴨魚肉可以滿足舌尖,普天之下莫不如此。
這樣說,對嗎?
恐怕有問題。
口之於味,確有同嗜焉,但也有不同。南方人愛吃米飯,北方人愛吃麵食,就是不同。孟子當然可以認為理義就像清燉羊肉,卻怎麼能肯定別人也如此?
孟子只好再打比方。
老先生說:熊掌和魚都是我愛吃的,但是如果不能都吃,那就放棄魚,選擇熊掌。生命和正義也都是我想要的,不能都要,那就為了正義犧牲生命。
這段話很有名,原文是:
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類似的話,孔子也說過:
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這當然是很了不起的精神。而且,正是由於有這樣的精神,仁人志士和英雄豪傑才會層出不窮,成為千秋萬代學習的榜樣,我們民族挺立的脊樑。
他們受到崇敬和追思,理所當然。
許多人都說:真有那一天,我也奮不顧身。
說得對!殺身成仁也好,捨生取義也罷,確實都得到“真有那一天”的時候。那天是哪天,恐怕難以列出清單,但可以肯定是非常時期。日常生活中如果也動不動就要捨生忘死,這個世界就太可怕了。
事實上,正如見義勇為不能成為常態,殺身成仁和捨生取義也不能設為常規道德標準,甚至不能視為非常時期的普遍要求。換句話說,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視死如歸。榜樣從來就是少數,否則不成其為榜樣。
需要學習的,僅僅是他們的精神。
很顯然,孟子的“熊掌與魚”並不能證明他的觀點可以成立,如果成立反倒會引出新的問題:某種道德的境界居然要拿命來換,能說是天生就有的嗎?
事實上,這個比喻本身就成問題。
問題在哪裏呢?
熊掌與魚是不等值的,如何選擇不用思索。仁義與生命卻不好說,至少沒有那麼大的差價。誰都知道生命是最可寶貴的,哪怕真是一條魚。那麼請問,你有什麼證據能夠證明仁義就是熊掌,生命就是魚?當然,孟子可以這樣主張,但要想所有人都同意,沒門。
莊子就堅決不同意。
他的觀點很明確:
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的價值在於自由。
若為自由故,生命可不顧。但,要我為仁義什麼的也獻出生命?呵呵,對不起!只能呵呵了。
所以,孔孟之道,也僅僅是一家之言。
何況孟子與孔子,也有區別。
孔子說:殺身成仁。
孟子說:捨生取義。
這就叫: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那麼,成仁和取義,又有什麼不同?
本節故事見《韓非子》之《外儲說左上》《備內》
本節引文見《孟子·告子上》、《論語·衛靈公》
生下來就攜帶武器
讀過《論語》和《孟子》的,可能都會感覺到兩位思想家的明顯不同:孔子溫柔敦厚,春風化雨,潤物細無聲;孟子俠肝義膽,氣勢磅礴,一洗凡馬空。
故,讀孔如飲清泉,讀孟如聞戰鼓。
這是孔孟之別,也是仁義之別。
不妨再看孟子的說法:
惻隱之心,仁也。
羞惡之心,義也。
惻隱的意思前面講過,是充滿同情於心不忍,甚至是疼愛,是呵護。羞惡則相反。羞是自己羞愧,惡是憎惡別人,都必須拔出刀來,下得了手。
很清楚:
仁是愛,義是恨。
仁不忍,義狠心。
義,是仁的另一面。
所以,實施義舉往往有以下特點:
心中充滿憤怒,叫義憤填膺。
行動不計後果,叫義無反顧。
千難萬險也非做不可,叫義不容辭。
鬥爭的矛頭甚至可以指向親人,叫大義滅親。
犧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叫捨生取義。
這裏面的義字,都不能替換成仁。
同樣的情況還有:
行俠仗義不能說成行俠仗仁。
俠肝義膽不能說成俠肝仁膽。
見義勇為當然也不能說是見仁勇為。
仁不需要勇,因為仁是愛。
行義卻非有膽量不可。它在生理上表現為氣,由義而產生,所以叫勇氣,也叫義氣,還叫正氣,孟子稱為浩然之氣。它需要培養,而且是用道德來培養。
這就叫養氣,否則就會泄氣。
後來,義氣與正氣有了微妙的區別。講義氣的多半是江湖好漢,俠客丐幫;講浩然正氣的則是文天祥那樣的士大夫和讀書人。但要有氣,是一樣的。
氣,其實是義所固有。
不妨來看義的古文字:
很清楚,義的字形上面是羊,下面是我。
寫成繁體字,就是義。
一隻羊,一個我,怎麼就是義呢?
因為這個字的本義是儀容的儀,也就是樣子。一個人的樣子非常的美好,就叫儀態萬方;端莊秀麗,則叫儀錶堂堂。可見儀的言外之意是:就該這樣。
再抽象一下,就是該。
該,就是義。
義無反顧,義不容辭,都由於應該。
那麼,該哪樣呢?
應該去戰鬥。
為什麼呢?
因為“我”的本義是殺,或者兵器。
看看這個古文字字形,是不是?
這就是武器。
哈!義這個字,是自己帶着刀出生的。
當然,更可能拿的是戈。
實際上到後來,義也是隨身攜帶武器者,只不過那武器可以是物質的,也可以是精神的,而且更多時候是精神的。或者說,是批判的武器。
但那股狠勁,絲毫不差。
義,怎麼可能沒有氣?
那麼,羊呢?
殺氣騰騰的“我”上面,為什麼頂着羊頭?
因為那是一位酋長或者祭司,正在主持某種古老的儀式,所以是儀。更何況,頭戴羊角,身披羊皮,手持武器,也表現出毋庸置疑的威儀,因此也是儀。
情況相同的還有美:
美字上面是羊,下面不是我,是大。
所以傳統的說法是:羊大為美。
其實這個字裏面的大,是正面站立着的人,意思是冠羊的酋長或祭司,也就是大人物。
既是大人物,又有威儀,當然很美。
所以,羊人為美,羊我為義(儀)。
這就叫大丈夫。
大丈夫當然豪氣衝天,孟子就曾經這樣說:
萬物皆備於我矣。
哈哈!天下萬物都為我所具備,世上一切都為我所擁有,那還有什麼可在意的?因此真正的大丈夫,不但不會像小男人那樣斤斤計較,甚至不必言信行果,一諾千金。他的取捨和去從只有一個準則,那就是義。
這就叫:
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義所在。
毫無疑問,大丈夫也永遠快樂。
快樂,是因為有自己的標準。
孟子說:
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
很清楚,君子之樂有三種:
父母健康,兄弟也都平安。
抬起頭來無愧於天,低下頭去無愧於人。
有機會教育世間英才。
幫助國王成就王道和王業,不在其中。
這是不同於世俗的價值觀。
所以孟子說,只要崇尚德,喜歡義,就可以自得其樂了。因為真正的漢子,走投無路也不丟失正義,飛黃騰達也不背離真理,擔任了職務就造福人民,沒有一官半職就修身養性,為天下人做榜樣。
這就叫: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難怪浩氣長存的人會放射光芒。
大氣磅礴啊!
孟子還告訴我們:當年孔子登上東山,就覺得魯國很小;登上泰山,又覺得天下不大。所以,見過海洋就無法被池塘吸引,知道真理就難以被流言迷惑。只不過看水的時候,一定要看那壯闊的波瀾,以及遍照水面的陽光和月光,可就真的知道“曾經滄海難為水”了。
那是一種怎樣的境界!
所以,要活就活出個樣兒來!
這,恐怕就是孟子留給我們的寶貴遺產:
清清白白做事,堂堂正正做人。
了不起!
讓我們向孟子敬禮吧!
本節引文見《孟子》之《告子上》《盡心上》《離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