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紅着臉在門口站了好久,才敢進屋,生怕美多她們看了我的臉色問東問西。()進了屋才發現自己簡直是想太多了。只見美多跪趴在床上嗚嗚地抽泣着,想來已經哭了很久,已經啞得有些發不出聲音來。青青跪在一旁,眼眶也跟着通紅,一邊給美多遞着帕子,見我進了屋,像是找到了救星,過來拉着我
“菲菲,你快好好勸勸公主吧,她已經哭了兩個時辰了,再這麼哭下去,眼睛興許就要壞了。”
我看着幾乎變成了小兔子的青青,料想美多情況大概更嚴重,心中有些內疚,虧她還把我當做好朋友,人家遇到難過的事兒呢,我在這兒胡思亂想什麼。收了心神,坐在美多旁邊,她一下就撲到了我懷中,嗚咽着泣不成聲。我一邊拍着她的背,一邊問青青
“可是今日天竺求婚的事?”
青青含淚點點頭
“小姐沖回來就大喊大叫,說她死也不嫁。還說原來自己就值十隻老鼠……”
我想起席間使者提到了天竺玉鼠。心中有些疑惑,看眾人的樣子,這天竺玉鼠絕對不可能是尋常之物。
“青青,這天竺玉鼠是什麼?”
青青抹了抹眼睛
“天竺國人多信神佛,兵力不強,但天竺人善毒,傳聞天竺每十人中就有一人會毒,且天竺國毒藥一向秘傳,他人中毒之後十有**會喪命於此,所以雖然天竺國力不盛,但長久以來倒也是無人敢欺。這天竺玉鼠是天竺國聖寶,每一隻玉鼠自出生就哺以解毒聖葯和天竺國靈寺的聖水,每隻玉鼠都有百年壽命,血可解百毒。但玉鼠極難養成,整個天竺也不過得了數十隻,除了大唐之外,天竺沒有向任何國家進貢玉鼠,這玉鼠的進貢,其實就是表示了天竺的臣服。()”
原來如此,任何一個君王都不會將這樣的機會放過。這天竺國竟然獻出玉鼠,怕是破釜沉舟,對這樁婚事是志在必得的。說來奇怪,天竺與吐蕃之間的明爭暗鬥近百年來從未消停過,這次竟然為了一樁聯姻下這麼大的血本。我偶爾運作一次的第六感告訴我,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可是一時又想不出來。目前這樣的狀況,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此刻,先安慰好了美多再說吧。
我剛想說些什麼讓美多停止哭泣,美多卻突然抬起了臉,她的眼睛已經哭得紅腫不堪,嘴唇微微顫抖,卻還是不遜地揚着眉頭,她久久看着床頭掛着的一副織錦,先是神色黯然,接着目光漸漸堅硬起來,她慢慢回頭,看着我淡淡地說了句
“菲菲,我不會做林黛玉。”
我心一跳,美多從來是個腦子裏面只有一根筋的姑娘,做事情常常三分鐘熱度,過了就忘,但是一向咋咋呼呼,情緒忽喜忽悲。我從沒有見過她這樣淡然的樣子,這樣安靜地說話。我從來總覺得世間一切皆有定數,順應就是最好的態度。可如今看到這世上第一個將我視為知己的小姑娘在自己無法更改的命運面前抗爭着,堅持着,想到她最終要被扭曲的人生和情感,我突然覺得心中一陣怮痛,心中自嘲,你也未必能做到置身山水外,淡看風塵中,你如何有資格品評美多的執拗。
今天晚上實在是一波三折,我突然有些頭腦發熱,拉起了默默不語的美多,衝出了房門,青青嚇了一跳,也跟了出來。我將美多拉着,隨着夜風奔跑,不知方向,不問地方。她沒有像平日那樣一驚一乍,乖乖跟着我用盡全力地狂奔着。不知跑了多久,我看到了一個土坡,拉着美多走了上去。邏些本來就是高原,此時站在土坡上,我彷彿能親吻到天上的星星。我一語不發,看着像一滴深藍色眼淚的天空,許久許久。回頭見了美多和青青,兩個丫頭眼睛還微微紅着,卻都深深地凝望着我,我此番耐人尋味奔跑和仰望星空的行為確實與平時大異,無怪乎她們會這樣瞅着我。
突然間我走過去,擺出一副無賴地痞小流氓的樣子,捏了美多的下巴一把,
“小美多啊,姐姐我唱歌給你聽怎麼樣啊?若是唱得好,妞你可要給姐姐我笑一個啊!”
說完也不理會美多和青青一副下巴都要掉下來,眼角拚命抽筋的樣子,抓着美多的手就唱起來
“緊打鼓來慢打鑼,停鑼住鼓聽唱歌,諸般閑言也唱歌,聽我唱過十八摸……一呀摸,嘿嘿,摸到妹妹面邊絲,烏雲飛了半邊天……二呀摸,摸到妹妹眉毛彎,分散外面中間寬……四呀摸,摸到妹妹的小嘴兒,嬰嬰眼睛笑微微……美多,美多,青青,你們跑什麼?”
夜色中三道身影疾馳而去,前面跑着的兩人一副快要吐了的樣子,嘴角眉梢皆是綠油油的,甚是壯觀,後面跑着的一個,一邊跑一邊大喊
“沒唱完呢,十八摸呢,知不知道尊重演員啊!”
待三人跑入了夜色中,土坡后的房間裏傳出了聲音
“這女子真當有趣,她怕是不清楚,這裏是誰的宮殿。”
“贊普,可還要繼續嗎?”
“自然,那小曲唱得那麼**,不繼續,豈非辜負了她的一片苦心。”
“贊普~”
……
我成功地讓美多從悲壯的痛苦中解救了出來,她暫時沒有再思索聯姻的事情,她現在全副精神用來躲着我。只要一見我靠過去,她就將面如死灰的青青推過來擋住我,然後抓起隨便身邊的什麼東西擋在身前,最為壯烈的一次,她正在恭房如廁的時候我正巧路過,她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靈感,抓起了旁邊的另外一個馬桶蓋就擋在身前。
這另外一個馬桶估計是黃金滿盆來着,她瞬間臉上五顏六色,差點憋不住氣沒穿上褲子就要蹦起來。青青雖然沒有她那麼嚴重,但是顯然也對我當天晚上的流氓氣質深深地心有餘悸,原先見了我常常恨不得飛撲過來,現在我常常見到她的身影飛快地在我身後逃竄而去,那形象,跟小村的家中那兩隻貓好有一拼。想到那兩隻貓,也不知老頭隔了多久才回去的,它們有沒有餓壞,我果然是個沒心沒肺的代表作……
這樣一驚一乍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天,見我神色如常,再也沒有出現上一次晚上那樣的癲癇、狂奔、耍流氓綜合症,這兩個丫頭才放心地又重新粘了回來。美多一如既往地橫衝直撞,青青也同以往一般二了吧唧。
我們誰也沒有提到聯姻,都像以前那樣開開心心,我每日依舊給她們講故事,只是美多堅決不要再聽《紅樓夢》,我便換了《聊齋志異》給她講,二人依然聽得津津有味,到了關鍵處,美多依然坐立不安,憤然而起,大肆發表評論,跟以前一樣是個不討人喜歡的聽眾,而青青也依然常常掛着眼淚,瞪着大眼,無辜之態畢露。直到那一天贊普派人將美多叫了過去。
如喪考妣,行屍走肉大概是個什麼樣子,請看從贊普處歸來的美多就知道了。她整個人就像被抽去了魂魄一樣,飄回了屋裏,也不哭,也不說話。我嘆氣,雖然這個結果早就能預料到,但是看她如此,還是心有不忍。起身給她倒了杯茶。她盯着茶杯,說
“菲菲,你知道我為什麼想嫁給大論么?”
我搖搖頭
“我的阿媽她長得很美,手很巧,她會給我做好看的衣服,給我縫娃娃,會織彩錦。阿媽對我很好,小時候總是她抱着我,哄着我,每次我病了,她都自己給我煮葯,我想吃什麼,她會給我做,那都是些我其他兄弟姐妹吃不到的。”
“只是她不是吐蕃人,所以總有人欺負我們。後來,阿爸在我八歲的時候,他們把阿爸毒死了,哥哥做了贊普,可是那些人又不願意,他們要害死哥哥,那天晚上,來了很多帶着刀的人,阿媽給哥哥擋了一刀,流了好多血,後來再也沒醒來過。”
“哥哥把那些人都趕走了以後,說這一輩子,都會很疼很疼我。可是他當了贊普,要做好多好多事情,不能陪我,都是大論陪着我,教我騎馬,教我吹葉哨子,給我買好吃的,我病了也只有他守在身邊。我從那時候,就決心要嫁給他,雖然他有妻子,我也想嫁他。可是,哥哥說,我是吐蕃的公主,我要想着吐蕃的子民,這一次天竺使者意思堅決,如果我不嫁,很有可能會給天竺留下把柄,給吐蕃帶來災禍。菲菲,我真的不願意嫁給那個天竺皇子。”
我默然無語地聽完她的話,很想勸她,其實她對祿東贊的感情,並非是愛情,只是一種對母親依戀的轉移罷了,就像當時她看到了我與她母親相似,就對我有了依賴一樣。可是我說不出口。愛情之於每一個人,又何嘗有同樣的詮釋,這是她心裏的執着,也是她的權利,我沒有資格去評說。美多似乎也沒有要我勸說的意思,自顧自地講
“哥哥為了斷我的念頭,還讓大論年末啟程,到大唐去替他迎娶和親公主。只怕他回來時,我已經不在吐蕃了。”
迎娶和親公主。聽到這句話,我腦海中突然有了一番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