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奔西走(十)
我正在廚房做自己做在網上看到的聖誕菜譜——雪花形狀的豆沙麵包。
我對自己在烘焙方面的天賦可太了解了,哪怕我嚴格按照菜譜,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做出來的東西雖然距離黑暗料理還尚有些距離,但也好不到哪裏去。我不得不提前練習上幾次,免得節日期間想做一份合心意的甜食卻當場翻車,那就不美了。
我的首次麵包製作以失敗告終——賣相真的不太好,裏面的豆沙歪掉了,花紋散亂,看起來猙獰得像被人用手擰過的抹布。
……要怎麼處理呢?
正當我發愁要不要悄悄吃掉這份駭人的初成品時,太宰循着香味兒從客廳跑了過來。
“好香。”他說,“房間這麼小,食物的香氣立刻就散開了。我可是苦苦忍耐着提前和它見面的時間……”
我聳了聳肩,將慘不忍睹的失敗品裝進盤子裏推到他面前,說道:“聞起來香是它唯一的優點了,車禍現場也許都比它的模樣體面些。”
太宰用手撕下一塊我的失敗作。
他動作太快,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嘴上喊了一句:“很燙的!”
“嘶——”
就見他迅速鬆開手指,那一塊鬆軟的麵包再次墜落到盤子中心,他的食指和拇指指腹不出意外的泛起了紅色。我只好就近抽了張廚房紙打濕,然後幫他擦手。
“你要是想吃……得等等。”我說,“吃太燙的食物對食道和口腔不好。”
“哦。”他懨懨的說。
趁着我給他擦手,他還偷偷捏了兩下我的手。
小孩子似的,我心想。
我去櫥櫃裏取了把叉子,然後叉下來一小塊,稍微吹了吹。
“你要是真的想吃,就小一口。”我說,“過十分鐘,稍微涼一點了再吃。”
他探出頭將我手中的這一小塊麵包咬下,然後指着盤子裏形狀模糊的麵包問我:“伊君做的是什麼圖案?”
介於我的自尊,我沒能說出“這是雪花形狀的麵包”這句話,我轉而朝他提問:“……你看它像什麼?”
雪花形狀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只是有幾個普通的菱角,外加豆沙裝飾線又不均勻,就連我也沒法昧着良心說這是雪花。
我想着,太宰說這是什麼,那我就承認好了。
他眨了眨眼睛,用手指在麵包的邊緣位置比劃了一圈,像是在做兒童畫的描邊。
“……難道是愛心?”
我睜着眼睛說瞎話:“對,就是愛心。”
太宰舉起盤子仔細端詳上面花紋和豆沙的走向,他眼睛一轉,隨後得出了一個神奇的結論——
“所以,豆沙原本寫的字是‘Love’嗎?”
我:“……是。”
……下次寫LOVE好了。
他將麵包撕碎又吃了一口,然後捧起臉頰滿臉爛漫的笑容,就像是在品嘗着世間最高的美味,鼓鼓囊囊的腮幫子終於塌下去之後,太宰明朗的將手比作心形放置在胸前,然後做了個朝我投來的動作。
嘴上還開朗的唱着:“Love~收到了哦~”
話說,這是什麼流行歌曲被他即興改編了歌詞啊?
十分鐘后,這份賣相堪稱糟糕的麵包被他一口不剩的吃下了。
既然說到了這裏,就必須要向諸位解釋——我們開始同居了。
說來也是怪事,在那通電話之後我就像喪失了全部的運氣。合心意的房子要麼一打電話過去就已經有了租戶,要麼就是根本聯繫不上房東。
收到的稿酬和零零散散的其他報酬加起來,我的經濟狀況並沒有真菰想得那麼糟糕。至少負擔得起我理想中的房子的房租需求,不過考慮到聖誕節禮物和新年禮物,外加新年的這樣那樣添置東西的開銷,又感覺自己緊巴巴的了。
……說到底還是沒錢。
我承諾過他如果沒談妥就搬去他那裏住,所以在我“走投無路”之際,他欣然同意了。
今劍卻提出要和錆兔住在一起,他告訴我還有事要處理,錆兔那邊也沒有意見,這是我們頭一次分居。
將時間倒回今天早上。
我帶着為數不多的行李,和他一起來到他家門口。
這是我第二次來他住的地方,地方不大,單人住還是可以的,雙人住有點擠了。我進門的時候在窄小的玄關發了會兒呆,第一次我來他家的時候,就在這個位置見血了。
他看着我半天沒動,也扭頭看着我。
我指着地上,我鞋尖壓着的位置,說:“是不是在這裏?”
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說:“是這裏,我可真是嚇了一大跳……看起來簡直和命案現場沒什麼差別了。”
“我們來收拾行李吧。”他拉着我從這塊地方挪開。
太宰紳士的將我的行李箱提進去放到寬敞的位置,他問我:“可以打開嗎?”
“麻煩你了。”
我將密碼告訴他,很快行李箱裏的內容就呈現在了他面前。
“基本都是衣服。”我說,“筆記本電腦我也帶來了。”我將衣服放到榻榻米上。
“冬季的衣服很少啊。”太宰說,“這是伊君在這個世界過的第一個冬天呢……”
“所以買新衣服的支出可不少。”我嘆了口氣。
隨後又問道:“衣服我要放在哪裏?”
他領着我來到房間的櫥櫃旁,告訴我:“房間的前任主人似乎做了不少改造,放置衣服的位置擴充了近乎一倍。”上面是掛衣服的位置,底下是抽屜,他說:“我倒是沒什麼衣服,中間隔斷開的部分作為分界,我們一人一半也完全夠用。”
他說得不錯,不過我其實也沒什麼衣服。
太宰朝我展示他的衣櫥,可以說是單調過頭了。我還以為自己進了批發店,清一色的襯衣馬甲長褲,全是些簡單到稱不上“款式”的衣物,然而在衣櫃的最深處,有一套黑色的西裝顯得格外顯眼。
察覺到我的目光,他取出裏面的西裝,我這才發現尺寸並不合身,小了一大截。
“是以前的舊衣服,已經很久沒穿過了。”上面還纏着根領帶,太宰將領帶取下來,補充說明道:“下次拿去丟掉吧,反正也不會再穿了。”
我對這件衣櫃中唯一不同的服裝有種自然而然的好奇,我托起西服的下擺,料子摸起來很不錯。看尺寸,應該是好幾年前穿過的舊衣服了,我順口問道:“難道是初入社會時,為了求職特意買的正裝嗎?”
“不,其實是反過來的。”他說,“是之前某份工作的公司發的衣服。”
我會過意來,將那條領帶取下來縷平,問道:“……是港口黑手黨嗎?”
“嗯。”他應了聲,就要將這件衣服放回去,嘴裏還說著:“還是丟掉吧。
“等等。”
我雖然對港口黑手黨的工作毫無興趣……不過,我還挺好奇太宰穿上正裝是什麼樣的。
“稍微低下頭來一點。”我說,“太宰先生太高了。”
“誒?好啦好啦——”他稍微彎下腰,剛到合適的距離,我就將領帶套到他脖子上,繼我的動作后,太宰瞪圓雙眼——
“伊君是不是太大膽了——這種事情——”
“這種事情是哪種事情?”對他的戲精本質我視若無物,繼續手頭的動作。
我迅速的拆掉他胸口領結,將那條黑色的領帶端端正正的給他打好,然後將衣領重新翻了翻,調整了領帶的位置之後,滿意的看着自己的傑作。
青年柔軟的頭髮和黑色的領帶相得益彰,平日裏那副輕佻的氣氛就像被這根黑色的領帶牢牢束縛住了。真有趣,不過是一條領帶而已,他要是穿上黑色的西裝,又會是什麼樣的?
他神氣的一扯領帶,然後一手握拳至於唇邊,雙眼闔上,輕咳一聲,做出大人物發話前那般誇張的前置。
“貴社的營業額在十一月出現了巨大虧損,關於從我行融資一事……還需要重新商量……”
我扯着他的領帶笑起來,問他:“為什麼突然扮演起銀行員了啊?”
“輕點輕點……就算是港口黑手黨也有正規的經營資格的,就算從銀行融資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在我十七歲的時候,遇見過一位頤指氣使的銀行員,分部公司出示的財務報表漏洞百出,但想要獲得幾億日元的融資,就不得不將資料做得好看些……啊……偏偏是我趕上這些無聊的工作。”
“看來那位銀行員給你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資本主義的官僚氣息?”他說。
他話說到一半,像是想起什麼,鬆開了領帶。
“我突然想起這條領帶似乎是別人送給我的……”太宰翻開領帶背面,在底下正印着某奢侈品品牌的名字。
他說:“……那這個就不丟了,賣掉怎麼樣?”
我:“……不了吧。”
而且這個估計也不保值的樣子……
“那就算了。”他把領帶鬆開,然後隨手塞進柜子的角落裏讓它繼續吃灰。
“話又說回來,我要是穿上西裝打上領帶……不就是普通的工薪族嗎?”
我說:“有點想像不出來太宰先生過着朝九晚五,偶爾加班,下班后和同事去居酒屋喝上兩三巡,然後醉醺醺的回家這種生活……”
“別說是你,我自己也想像不出來。”他將我方才翻開的領結重新重新系好,“聽上去不錯。”
我好奇的低聲問道:“哪裏不錯?”
“喝得醉醺醺的回家這點不錯。”太宰開朗的說。
我瞥了他一眼,又開始當畫外音做補充說明:“喝得醉醺醺回家之後洗個熱水澡,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還能做些什麼嗎?”
“這要分情況,比如說這個人是一個人住,還是和別人住在一起。再然後,住在一起的這個人和他又是什麼關係,我們就要分不同情況來進行討論了。”他表現出略有些興奮的樣子,“就好比說,同居人是他的長輩,肯定會領着他的領子將他教訓一頓,但這個情況太無聊了,再或者說,這個人是他的戀人,又或是他的妻子——”
“那會怎麼樣呢?”我認真考慮過後,問道。
然而他一擺手,說:“這我就不知道了,畢竟我的角色是醉醺醺回家的上班族,而不是他的對手戲角色。”
再然後,這個話題就截止到這裏了。
我收拾了東西,就去廚房研究料理了。
結果當晚,就碰上了我們討論的這種情景。
他晚上說要離開一會兒,我就一直在客廳的榻榻米上喝茶,看書,看手機,看電視,臨近午夜,我困意翻上來,就這麼躺在地上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中被人弄醒了,是太宰,他正打算把我抱到卧室的床褥上去。
我在他懷裏搖搖晃晃,眼睛都睜不開了。
“你回來了。”
“……伊君?”他低頭問道:“你一直在等我嗎?”
“嗯。”
我聞到他身上有酒味兒,很淡。我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了,大概是兩三點了吧。他衣服上還有夜露的濕氣,摸起來又涼又滑。
他幫我把被子蓋上,然後輕輕碰了碰我的額頭。
“……下次,不用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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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一起念:磨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