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番外
邱思哲恢復視覺的時候,是落霞寺正籠罩在火色夕陽下的時候,艷色的火光照的整一個蒼白的人兒多了絲明艷,狹長的眼尾微微向上勾起,帶着火紅的醴色,很美,很美。
當然,若是他不是在一座哭墳前的話,若是墳前沒有那個哭的像個孩子的黑衣青年的話,也許這將會是一副美麗的風景畫。
哦,不,還是看不到的好,畢竟……
邱思哲震驚的看着自己穿過那黑衣男子身體的手,蒼白的手還隱約可見青色的血管,明明可以看到血液的流動,可原來一切都是假象。
跌跌撞撞的往後退了幾步,山間的風很涼快,可是這時,邱思哲才發現,原來自己感受到的涼意並不是來自與這山間的涼風,而是因為——他死了,徒留下孤魂一抹。
那涼意不是山間涼風,而是孤魂自帶的,屬於無間地獄的陰冷。
良久,邱思哲才穩了心神,他想起來了,自己已經死了,死在安安出生的那一天,死因是難產大出血而死。
想到什麼,清淺的眸子裏斂了色彩,暗淡無光,蒼白沒有血色唇開合著,唯有湊近了看,才能分別出,那唇形似乎在說“安安”。
火色慢慢開始消退,暗夜逐漸佔領天邊,今夜無月,星星也不知去了哪兒,唯有幾朵雲孤單的飄在上空。
風倒是愈發的大了,夜幕降臨更是給這個地方添了絲詭色,白日裏蒼翠欲滴的樹木此刻卻是如潑了墨似的的黑,夜風呼呼的叫着,卷雜着嘩啦啦的樹葉聲響,若是膽子小些的,怕是此刻都已經兩股戰戰,要嚇的尿褲子了。
邱思哲倒是覺得沒什麼好怕的,他從小就不被人看重,更多的是被忽視以及厭惡,自小就是自己一個人獃著的,原也是害怕的,可是習慣之後,卻也能冷眼相待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這個世間讓他留戀的東西,也在那天下午徹底不存在了。
只是覺得對不起安安,他的可憐的孩子,甫一出生,就沒了父君。
可是現在這樣,又算是什麼呢?
已經一個月了,夜曄熙似乎在這白雲山,他邱思哲的墳前安了家,天為被,地為床,吃的東西倒是有人會送來,可是他也只吃一口兩口的,終日抱着個酒瓶子,喝醉了就閉上眼睛睡一覺,酒醒了就繼續喝。
臉上是混着酒水與淚水的濕潤痕迹,青色的胡茬,亂糟糟的臉,雜亂不堪的頭髮,渾身還散發著惡臭。
這,還是他邱思哲認識的那個夜曄熙嗎?
還是那個曾經瀟洒閑逸的逍遙王夜曄熙嗎?
“阿哲,阿哲,我好想你啊。”
“阿哲,你怎麼那麼狠心呢,夢裏都不願意見我。”
“阿哲,還記得那年城門口的小孩嗎?”
嗚咽的哭聲伴隨着夜晚的冷風,給這本就陰冷的夜晚多添了一絲詭譎,可是邱思哲完全感受不到,他這一個月以來,魂魄被鎖在夜曄熙的身邊不得出去,卻也真的知道了,之前是自己錯怪了他。
至少,在他們成親之後,夜曄熙是真的喜歡他的,不是將他當作了洵黎的替身,也知道了當年的一切,那所謂的誤會,洵黎被他的夫君扶着都過來解釋過。
他也曾後悔,可是一切都沒有辦法了,想恨夜曄熙,可是他又有什麼錯呢?
愛他邱思哲,是錯的嗎?
也許是的吧,否則又哪裏有那麼多的痛苦呢?讓他在邱府的小院子裏自生自滅不是更好嗎?
不接觸不認識,便不會動心。
想恨孺夙,可是他又有什麼錯呢?
在書房裏說出了洵黎的事情?這只是他心疼自己師弟的一個做法罷了,而且要不是自己過去,又如何得知呢?
恨洵黎?
呵,這就更荒唐了,自始至終他都從未參與其中,當年的事情,又哪裏有錯?
想來想去,其實也只能是恨自己了。
一味的就相信了孺夙氣憤中的話語,一味的生悶氣,不顧自己的身子,也不給夜曄熙解釋的機會。
魂魄沒有眼淚,邱思哲紅着一雙眼,虛虛的抱住地上哭的像個孩子的夜曄熙,“對不起,對不起。”
他不曾想到,原來在幼時,他們就已經見過了。
原來在幼時,就有人將自己放在了心裏。
恍惚間想起有一年元宵節,自己那小院子突然收到的一碗元宵,樣子並不好看,有大有小,有長有扁。
味道也不是很好,甜的發膩。
可是那碗元宵,是他和安之這麼多年吃的第一碗元宵,他們覺得很好吃。
後來入了王府,他吃到的是夜曄熙親手做的元宵,只是當時味道不甜不膩,賣相也特別好,他也就沒有多想,那時還在夜曄熙懷裏撒着嬌,說著當年的那一碗讓他印象深刻的元宵。
後來,管家也有意無意的提過,夜曄熙學包元宵學了好久,這才有如今的手藝。
卻原來當時一閃而過的緋紅是真的,原來那碗元宵也是他做的。
也不知這人到底是怎麼送進邱府的。
後來是柳妃,也就是夜曄熙的生母抱着大哭着的安安站在小徑的盡頭,這才將夜曄熙給勸走的。
邱思哲想要過去,然後卻不行,這時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是被囚禁在自己的墳前的,而不是夜曄熙身邊。
後悔再一次如潮水般湧上心頭,酸酸的,很難受。
再後來,見到夜曄熙,就已經是十六年後了,這十六年來,夜曄熙沒有一次來過這片墳塋,草從剛剛觸及人的腳底,到淹沒腳踝,再到最後,任誰也不清楚這邊還有人長眠在此。
邱思哲以為他被人遺忘了,以為夜曄熙其實並不那麼愛自己,卻又覺得不是這麼個原因。
卻原來,柳妃受不了自己孩子這般為了一個男人折磨自己,求了高僧,要了一碗忘情水,騙的他喝了下去。
從此,逍遙王王妃,在王府中就是一個禁忌。
然而卻不想,忘情水終究敵不過滿腔愛意,濃烈的要人的命。
因為,有人說,王府里的那個王爺不過是個假的,真的王爺,早早就在白雲山下安了家。
只是,到底如何,誰也不知。
只是最終,血染夕陽,夜曄熙死在了愛人的墳前!
邱思哲想要阻止,卻無能為力,只能看着他染血的手慢慢落在自己的已經風化只剩下幾個痕迹的名字上,再一點點的被染上鮮紅色,然後,手垂落,眼闔上。
邱思哲在最後消散前,看到了夜曄熙依舊是當年的模樣,笑着對自己招手,“阿哲,過來。”
他臉上浮現笑顏,將手遞到了眼前的俊秀男子的大手中,重重的點點頭,“嗯。”
蒼涼的山野,徒留下十六歲的少年漠然的看着,風吹過他的髮絲,似乎有一滴被夕陽染了色的水落在了草地上,瞬間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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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來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