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打架
自從八四年第一家酒吧在三里屯開業以來,經過二十年的發展,這個緊挨着使館區和外交公寓的地方,已經成了燕京一個最知名的夜場地。
由於靠近使館區,三里屯是外國人高度出沒的區域。有時候,你走在人群中,聽着各種語言此消彼長,不禁會產生一種幻覺:東京的澀谷、紐約的曼哈頓、倫敦的Shoreditch,又和此刻的三里屯有什麼區別呢?
羅茜也這麼問過同伴郭珍,她也說不清楚,也許唯一不相同的這裏多了一些操着華夏口音的英文對話。彷彿口中說出ABC以後,手中的雞尾酒都有了美國味道。
外國語學院上學的她們也同樣有一個很好聽的英文名字,她叫Daisy(黛西),同伴郭珍叫Alina(艾琳娜),兩人同樣附和着周邊環境,語言中夾雜着英文,然後再一起嘲笑着隔壁桌那個附庸風雅的胖子,用蹩腳的英文勾搭一個穿紅裙的少婦。
在這個場合里沒有什麼道德忠貞可言,這裏高潮與失落同時發生,原始慾望藉助酒精尋找出口。男人裝逼,女人尋求慾望和寄居殼。只要看對眼,在衛生間門口來個tonguekiss,或者是相約隔壁不遠處的快捷酒店,來一場不用負責任的一夜情。
酒精、錢、性、荷爾蒙、眾生相,這就是這個夜店想要展示給你的浮世繪畫面。
剛到衛生間門,羅茜就聽到最裏面的那個封閉的隔間裏傳來一陣旖旎聲。
先出來的是一個身穿深藍色包臀裙的女性,一臉的chao紅,先是在門口張望了一下,反手敲了敲衛生間的門,就急匆匆離開了。
後面出來的是一名年齡約么二十歲的年輕男子,身形消瘦;一頭零碎的短髮下有一雙無比凌厲的丹鳳眼,單眼皮更顯得冷峻異常;英挺的鼻樑將他硬朗的臉型上襯托得稜角分明,白襯衫和淺藍色的牛仔褲的搭配,讓他在這個昏暗而迷離的酒吧里顯得格格不入。
“真她媽的帥!”羅茜暗贊一聲,然後和他擦肩而過,在腫脹的小腹催促下,進入男子身後的衛生間。
再出來時,同桌上已經又來了幾人,這是郭珍認識的一個廣告公司的陳導演,正在為一家飲料公司尋找廣告片的模特。
“Daisy,這是陳導演的幾位同事,這是王助理、燈光李師傅,道具的陳師傅。”
昨天知道這個消息后,就如同一個巨大的餡餅一般砸在自己的腦袋上,讓羅茜興奮不已,但是謹慎的她還是和郭珍一起,去他們的影棚看過,包括與飲料公司的合約也粗略的看了一遍。
羅茜一邊附和着郭珍的介紹,一邊驚訝的發現剛剛在衛生間裏玩乾柴烈火的男人居然登上了舞台。
從2003年以後,后海旁邊的酒吧街漸漸興起,使得一些玩民謠、爵士的樂隊逐漸從三里屯轉移到了后海,三里屯也越來越年輕化、流行化、搖滾化。
“不夜屯”也順應市場,搖滾、蹦迪、打碟,吸引年輕顧客。到了2004年,這裏已經成了燕京一個地下搖滾樂隊嚮往的聖地。每天都有不少玩搖滾樂隊以能夠登上它的舞台而為榮,如果能夠再獲得幾位傳說中的大神認可,更是能在圈裏打響名號。
今天舞台上表演的是一個五人樂隊,其中被羅茜注視的是主唱名叫秦喻,今年二十一歲。已經在“不夜屯”酒吧表演了將近兩個月,除了這裏美女多、不用負責任外,一晚上三百塊錢的演出費用,是他在這裏演唱的主要動力。
“忘了!忘了!都是這雙手
忘了!都是這擁有
忘了!忘了!都是這經歷
忘了!都是這老去
忘了!忘了!都是這數字
忘了!都是這恐懼
忘了!忘了!都是這音樂
……
出發!出發!出發!
路被確定新的方向……
夢、傷害,迎着風,被吹散
路、未來,沿着心,到彼岸”
搖滾不相信眼淚,不屈服於悲傷,沒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有歇斯底里的聲音和深沉飽滿的情感,在結他、貝斯、鍵盤的伴奏下直白的發泄,而時不時收回來的鼓點,提醒你節奏依然存在。
重金屬的伴奏下,與之不相符的是秦喻略帶沙啞的嘶吼聲,震撼到令人顫抖的聲音,通過酒吧造價不菲的音響溢滿所有人的耳朵。如果光看他略帶青澀的臉龐,根本想像不到在舞台上高冷的他肺活量會這樣的巨大。
一連兩首,秦喻他今天的演出結束。對着台下的觀眾擺擺手,羅茜發現剛剛那個深藍色包臀裙也在其中,但是台上的秦喻則是對她沒有絲毫理會。羅茜忍不住吐槽一句:“真是渣男……”
台上的渣男秦喻則是沒有太多感覺,他跟打鼓的胖子陳強說道:“強哥,還有兩天我就要開學了,今年事多,估計也沒多少合作的機會了,以後哥幾個一塊喝酒。”
“好的,秦哥。”
雖然他們稱呼秦喻為秦哥,其實陳強他們比秦喻要大五六歲。
秦喻來到吧枱,酒保把結他箱子遞過來,開口問道:“老規矩?”
“嗯。”秦喻點點頭,將那個帶有火焰紋的電結他,用箱子裏的麂皮先擦拭一下,然後才放進去。
點燃一支中南海,0.8的焦油含量帶有一絲清涼的薄荷味,通過喉嚨,進入肺中,然後重新吐出來,一切都是那樣自然的循環。
秦喻很少喝酒,也很少抽煙,只是在演出結束時才會點燃一支,看着它逐漸沒有痕迹,空氣中留下一股股淡淡的味道。彈落的煙灰如此的寂寞,寂寞如我。
酒保將一個帶有不夜屯標識的杯墊推過來,給他放了一杯溫水。秦喻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溫熱的純凈水滋潤着因為嘶吼而有些受損的聲帶,慢慢的讓自己身體放鬆,剛剛經過一場劇烈運動,又演唱了兩首搖滾,還真有點累了。
“帥哥,一個人,能請我喝一杯么?”另一個深紅色的短裙出現在身旁,然後伸出舌頭在同樣深紅的唇色上舔舐一下,瑩潤的唇彩在幽黃的吧枱燈下散發出誘人的光澤。
“不好意思,我喝水!”秦喻搖搖頭,端起杯子示意一下,沒給對方上前繼續搭訕的機會。就算剛剛沒有鼓掌,他也不會為了眼前這個精裝女而心動。長期廝混在夜店,他一眼就能分辨出什麼是原裝,什麼是精裝。
十一點左右,正是夜店陸續上人的時候,秦喻則準備離開。
“Ladiesandgentleman,讓我看看你們的手在哪裏,給我搖起來吧……”
震耳欲聾的聲音響起,秦喻忍不住搖搖頭。DJ小徐依然還是他的老一套,在兩隻樂隊的串場中間,都會藉機來展示一下他的嗨歌打碟技術。
但是你別說,夜店還真的需要這種激情。動感的節奏、嘶啞的吼叫,燈光隨着音樂顫抖着,搖晃着,嗚嗚乎動人心魄,無數穿着抹胸衣、深V領、一步裙和高跟鞋的美女們,在五彩的燈球下面肆意的搖擺。
這樣的打扮並不出格,反而十分“正常”,在這座三里屯的高端夜店裏,雖然單身美女大多都是正經上班的白領,也許她們初時還會有些謹慎,跳起舞來只能慢搖,但是沒一會,在酒精的刺激下,他們都卸下了偽裝,肆意的放縱。
男人則不同,他們來到這個場所就是以獵艷為主。儘管也大多是衣冠楚楚,但是不停四處亂喵的眼神,無不散發著情慾的光芒。
原本坐在卡座和散台的顧客,也紛紛站起來,準備融入到人群當中,跳得汗流浹背,體會彷彿要搖到世界盡頭的那種爽。
距離吧枱不遠的一個散台邊上,剛準備離開的秦喻,眼光一瞥,伸出右手抓住一個身穿格子襯衫男子緊握的手,淡淡的說道:“哥們,有點過了。”
男子臉上有些惶恐,先是眼神四處瞟了一下,然後看着秦喻陰惻惻的說道:“哥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最好不要管我的事。”
“你不知道這是誰的場子么?。最討厭你們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泡妞。”秦喻有些冷峻的看着這個衣冠楚楚的男子,手上又使了點力氣。
“放手,趕快放手……啊……”格子襯衫男子大聲叫道,慘叫的聲音讓周邊一些人都圍了過來。
“你是誰呀?放手,幹嘛抓住我朋友?”從舞池裏又走出三男兩女。其中三個男的看到秦喻隱隱圍了上來,三男也是襯衫西褲打扮,宛如白領精英一般。這正是剛剛羅茜和她的朋友們。
“你是幹什麼的?幹嘛抓着陳導演?”羅茜開口問道。
“導演?”秦喻聽到這個稱呼,兩眼迷成一條縫,露出絲絲寒光。然後右手一使力,被稱為陳導演的手腕被他翻開,手中兩顆閃着妖異光彩的葯粒。就算夜店經驗不算豐富,羅茜也明白是怎麼回事,在看着剛剛自稱導演、策劃、劇務、道具的幾位,感覺他們是這樣陌生,剛想開口,被郭珍拉了一把,然後一起後退兩步。
“打他。”這是那位陳導演忍着手腕的痛楚而發出的信號,後面三個男的不約而同的在秦喻的身後出拳。
側身、偏頭、擺拳、起肘然後再加一個撩陰腳。十數年的苦練在這一刻發揮的淋淋盡致。旁邊兩女還在驚訝,這邊戰鬥已經結束。從那位陳導演發聲到這三人以不同姿勢倒地,彷彿在電光火石之間。
這邊的動靜終於驚動了滿場顧客,DJ小徐也停了下來。本來收拾樂器準備離開的陳強幾人也將東西放下,圍了過來:“秦喻,怎麼回事?”
“沒事,這幾個傢伙準備在場子裏搞事,讓我收拾了。”秦喻說的輕描淡寫,但是看着倒地的三人,就知道他下手不輕。
“怎麼了?都圍在這裏幹嘛?”這時從入口處傳來一個聲音,眾人一起望去,進來的是一個胖子,個頭不高,面帶微笑時會顯得有些佛性,但是在他不言語時,則會露出些許兇相。
他就是“不夜屯”的老闆曾天樹,燕京搖滾界的老炮之一,曾靠着一首“朋友”火遍大江南北。
“曾叔。”聽到他的聲音,秦喻轉頭招呼了一下:“幾個不開眼的惹事,被我招呼了。”
“啊!小心!”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秦喻轉過來臉來,“砰…”,一個棕色的酒瓶砸在額頭上。
“噝…”腦袋先是傳來一陣自我保護的茫然,然後才是劇烈的疼痛,讓秦喻深吸一口氣。酒瓶破碎,酒水順着額頭流下,中間還夾雜着一絲溫熱,和酒水一起流到嘴角,流進嘴裏,而手持酒瓶上半部的“陳導演”看着手中的瓶碴子,急忙扔到一邊,想要後退。
多年打架的經驗,秦喻知道第一反應不是捂住傷口,也不是同樣找酒瓶或板凳砸過去,而是抬腿一腳踹在“陳導演”的腹部,讓本來想要後退的他應聲倒地,如熟蝦一般蜷縮在地,然後再用力踢出兩腳,直到被曾天樹的手下抱住。
“秦喻,夠了,你再打下去,會出人命的。”曾天樹知道秦喻下手有多狠,他從小就跟他老子秦明練習過“八極拳”和“黑龍十八手”,如果秦喻不收着點,加上含怒踢的這幾腳,這可是要人命的。
“還是大意了。”聽到曾天樹的聲音,秦喻停下了動作,用舌頭舔了一下嘴角的液體,一股焦香中帶有一點的酸澀,上好的威士忌,真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