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心病,心疼,心軟
110的警察臨時客串了120,急救,開着警車以最快的速度將林大寶送去醫院,自然也少不了將李寡婦和李大哥帶回派出所。
林大娘早已悔不當初,如果她沒有心懷得意,想要回鄉來炫耀一番,讓那些嘲諷了他們二十多年的村裡人看看林大寶的現在,也不會招惹來李寡婦兄妹的算計,引來這樣一場禍事。
此時後悔已晚,她的一腔怒火就都發在了李寡婦兄妹身上。
林家本就是村裏的大戶,幾乎跟一半的村裡人都有親戚關係,都是看着林大寶長大的,如何能不知他是什麼樣的人。只是一大早鬧出的勁爆消息着實讓人震驚,看熱鬧的人多過用腦子的人,自然就沒人去想,林大寶怎麼去的李寡婦家。
林翔宇很清楚,在一般情況下,林大寶根本不會離開自己家。
除非是被人騙出去。
所以他接到林大娘電話的第一時間,就報警說林大寶被綁架和非法禁錮,對付的目的是敲詐勒索,一點問題也沒有。
作為一個無完全行為能力的殘疾人,林大寶根本無法判斷自己的處境,也不可能去“鑽”李寡婦的被窩,只能是被騙被陷害,只是他也沒想到,那些人為了製造既成事實的“證據”,不但捆綁了他半天,還逼着他做事,寒冬臘月的天裏,林大寶又驚又嚇,終於發病,導致事情朝最壞的方向發展。
林翔宇報警之後就開車趕着回去,他雖然不知道當時的情況,但想也能想到,林大寶這樣的情況,突然遇到這種事,肯定會被嚇壞了。他的病情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在康復中心這種輕鬆簡單的環境下,能夠獨立生活,可一回到這邊,過於激烈的反差,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他連想也不敢想。
路上他接到林大娘的電話聽她哭着說林大寶被警察送去醫院后,心裏就咯噔一下趕緊開往醫院。
等到了醫院林大娘和林大伯正神不守舍地等在急診室門口一看到林翔宇進來,像是溺水之人見到了浮木一般,上去抓着他的衣袖搶着跟他說早上的情形,可畫還沒說完,林大伯突然嘴角抽搐暈倒過去。
這次他是真的中風了。
一夜沒休息好,早上被人吵起來就面臨兒子被“抓女干”的事件不說最後還突發疾病進了醫院搶救,老頭兒本就上了年紀,硬撐到這會兒看到林翔宇后情緒一激動終於撐不出了。
幸好人就在醫院,立刻被送去搶救,林大娘更是慌了神除了哭什麼也不會了。
新年的第一天,林家人就這樣在醫院度過。
林大寶是因刺激過度引發的癲癇,搶救之後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後期還需要調養治療,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最糟糕的是他醒來之後,一夜回到了從前,比原來更怕人,就連醫生給他掛水都被他打開,最後不得不打了鎮靜劑才能安靜地休息。
林大寶雖然中風,但好在發病時就在醫院,及時治療,並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
可這短短几天下來,就把林家這一年攢的錢花了大半,林大娘到最後哭都哭不出來,找警察告了李寡婦兄妹,要他們賠償林大寶父子的醫藥費和後期的康復治療費誤工費等等。
可李寡婦兄妹要真有錢,也不至於出這種下三濫的招數去算計一個“傻子”。
他們兩兄妹剛被抓進派出所,先前跟着他們一起上林家鬧事要說法的人都立刻縮得沒影了,生怕林翔宇找上門來要說法,若不是他們鬧事,林大伯也不會中風,更何況,林大寶貝騙去李寡婦家的事,到現在還沒查出是誰搞的鬼,總歸是跟李家的人脫不了干係。
林翔宇忙着照顧林大寶和林大伯,也沒騰出手去找那些人,只是在派出所備了案,這事兒絕不會善罷甘休。
李寡婦早就後悔得不行,一股腦把責任都推給了李大哥,說是他看到林大寶家賺錢發了財,想着把她嫁過去撿便宜,可沒想到林家一個傻子還挑三揀四的不肯娶,索性就搞出點事來抹黑了他,生米煮成熟飯,他要是不娶就告他強女干。
誰想林大寶看着人高馬大的,心智依舊是個幾歲的孩子,哪怕手巧點,依然無法彌補智力上的缺憾,根本就不吃她那一套。
兩人惱羞成怒,就把林大寶扒光了綁起來,硬說他鑽了李寡婦的被窩,還讓李家的親朋好友去林家鬧事。
照他們看來,林家本該按照村裏的習俗,乾脆就讓兩人成親把這醜事遮掩過去,李寡婦雖然是個三十齣頭的寡婦,可林大寶不也是個傻子,他們覺得這樣誰都不吃虧,可沒想到林大娘這回總算機靈了,及時打電話給林翔宇。
這一報警,就徹底壞了他們的算計。
不過也幸好警察來的及時,當時林大寶受驚過度癲癇發作,若是晚一點只怕要出了人命,到那時他們兩兄妹的罪責就沒這麼輕鬆了。
儘管如此,林大寶現在的情況糟糕之至,也完全出乎林翔宇的預料。
本來林大寶從小被養在村裡,就一直受人歧視,後來林大伯和大娘把他關在家裏不出門,跟外人接觸的少了,語言沒進步,智力也一直保持在幼兒水平,渾渾噩噩地長大,直到跟着他們去了安然康復中心,才開始接觸專項訓練和學習基本生活技能。
這一年多里,齊思悅要照顧全院的孩子們,林翔宇用心最多的,除了兒子就是這個哥哥了。
在他心裏,從知道林大寶的存在後,就一直對這個親哥哥心懷歉疚。
若不是因為有他,媽媽也不會那麼容易就放棄了給大寶治療,把他過繼給無子的林大伯夫婦后,不聞不問,甚至同在一個村裡,都儘可能地避而不見。
林翔宇想起自己小時候還曾經為有這麼一個傻子堂兄而嫌棄過,被村裏的孩子們嘲笑,也跟着老娘一起避開他們一家人,就愈發的後悔。
所以從齊思悅要創辦自閉症康復中心以來,他就竭盡所能地幫她,除了為自己的兒子,也為這個同父同母的親哥哥。
好容易見他會說會笑了,會跟着穆矩一起做事,也找到了屬於他的天賦,一切正在好轉之時,卻突如其來地遭遇這樣的打擊,讓他變得比從前更糟糕。
怕人,怕聲音,害怕一切接觸,只要一被人碰觸,就會渾身發抖,控制不住地想要打人,用攻擊來保護自己。
可越是這樣,他的身體就越無法恢復,激動和恐懼的情緒會使他如同繃緊的弓弦,隨時都有崩斷的危險。
醫生只能給他打鎮靜劑,避免他發作時候傷人傷己。因為病情不同,他也沒法跟林大伯在一個病房,林大娘只能去照顧林大伯,他這裏就由林翔宇看着,幾天下來,都折騰得精疲力盡。
齊思悅把安然交給自家爸媽,請他們幫忙照顧着,才抽出時間來跟林翔宇換班。
“大寶現在的情況,留着這裏也不行吧?帶他回去到省精神醫院看看?”
林翔宇疲憊地搖搖頭,說道:“他現在怕人,如果全靠藥物控制的話,神經反應會越來越差,要是形成依賴……以後他一輩子都只能呆在那兒了。思悅……他是我親哥哥,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想他能正常地生活。”
齊思悅微微皺了皺眉,“你是想……帶他回康復中心?”
“可以嗎?”林翔宇有些猶豫地問道:“在他恢復正常之前,我親自看着他……”
“他現在的情況很危險。不光是對他自己,對別人也是。”齊思悅伸手碰了下他的面頰,那塊青紫的痕迹,顯然不是意外造成,“康復中心不是我一個人的,那麼多孩子在裏面,如果出什麼事,你我都擔不起責任。能不能在醫院裏先治療一段時間,等他情況穩定下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激動傷人,否則其他家長也未必會同意讓大寶回去……”
林翔宇被她碰了一下,疼得後退了一步,苦笑着說道:“這裏根本治不好他,精神病院那邊……進去了,他還能出來嗎?”
“思悅,當初你說過,無論安然變成什麼樣,都不會放棄他。我哥他已經被媽放棄過一次,如果這一次……再被放棄,他就真的徹底完了……”
齊思悅看看他,再看看病床上昏睡中的林大寶。哪怕在睡夢中,他都縮成了一團,雙手抱着自己的肩膀,努力把自己團成最小的面積,彷彿要回到母體的嬰兒一般。
他從生下來開始,就不被親人所愛,在成長的過程中,一直伴隨的是孤獨和嘲諷欺辱,而在他簡單的思維里,根本不曾想過自己為何會遭遇這麼多的惡意,依舊以他最單純的思想來面對這個對他充滿惡意和排斥的世界。
連他努力所得到的一點點成績,都成了給他帶來更多傷害的理由。
在那些人看來,傻子就不配得到這麼多錢,從一個傻子那裏搶也好,騙也好,弄到那些錢似乎都是很容易的事。
正如幼兒抱金過鬧市,他擁有的越多,引來的覬覦和算計就越多。
林翔宇走到病床前,伸手想要把他咬着的手指抽出來,卻被他無意識地咬了一口。齊思悅急忙上前幫他抽回手來,看到他手上的牙印,和他痛苦糾結的表情,咬咬牙,有些艱難地說道:“如果……如果你能保證他不會傷到其他人,無論大人還是孩子,可以……帶他回去!”
“真的!”林翔宇一把抱住她,“老婆,謝謝你,你真是太好了!”
齊思悅卻苦笑道:“你先別高興太早,就算帶他回去,他能不能好轉起來,也不一定。畢竟……我們那裏主要是做康復訓練,他這樣的情況,還是第一個。如果出什麼事,其他家長鬧起來……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
“不會的!”林翔宇向她保證,“我會一直盯着他的,至少在那兒,他不用被人綁起來……不用每天打針,那些葯的副作用只會讓他的情況越來越糟糕。說不定,他回到康復中心,在熟悉的環境裏,有孩子們在那兒,會安撫他的情緒,很快就能好起來呢?”
“但願如此吧!”
齊思悅無奈地嘆息一聲,“趁着孩子們還在過年沒回來,能辦理出院的話,先帶他過去適應一下吧,反正……原來那邊快拆了,新地方的空房間還比較多。”
既然決定了的事,就儘快處理,她不想再節外生枝,寧可早點去適應,趁着人少的時候,如果林大寶真的能適應下來,就可以留下,如果去了真的不行,她也沒別的辦法,只能趁早送走。
不是她的心夠硬,而是她現在的身份,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孩子的媽媽,一個林大寶的親人,而是要為整個康復中心近百個孩子負責。
那些孩子,對她而言,也跟自己的兒子一樣,在努力地去適應這個社會,卻依然弱小得經不起任何風浪。
想起在放假前,那個要抱抱的小姑娘,還有那個剛剛學會說話的初九,對她叫的第一聲媽媽,她就已將他們都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就像護犢子的母獸一樣,不希望身邊有任何危險的因素出現。
可林大寶……她無法拒絕。
如果沒有她得堅持,林安然,或許就會成為第二個林大寶,被婆婆送回鄉下自生自滅,只要想想有一點點的這種可能,她就不寒而慄。
將心比心,她也能體會林翔宇的心情,所以才會讓步。
康復中心裏,除了留守的老師和齊思悅的父母外,剩下的孩子只有初九和安然。
初九無家可歸,安然已經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齊爸齊媽本來就經常過來幫忙,這次知道林大寶一家出事,更是第一時間過來幫忙接手,才能讓林翔宇騰出時間過去。
而趙桂蘭……又病了。
她不敢去見林大寶,也不敢去見林大伯,生怕林大娘說出來,當初慫恿她帶大寶回去打那些村裡人臉的人,就是她。
這心病,沒得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