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絕處逢生

第二章 絕處逢生

晚春子夜,應是暖意綿延,唯獨今夜寒風肆虐。天地渺茫,江南晦暗不明,實乃殺人放火佳時。

此刻,言暮跪倒在逐漸被大火瀰漫的廂房,身後是如艷陽般紅烈的炎,伴着焰光,那把清冷卻亮絕的嗓音再次響起:

“你是誰?”

感覺到極大的威脅的言暮,深深地吸了一口濁氣,濃密的煙嗆得她不禁咳嗽起來。

“咳咳”不斷伏地咳嗽的她脖頸處仍架着鋒利的劍,只要他輕輕一劃,自己這條眾人力保的殘命便留不住了。

不行!她還沒有為爹娘,為肖嬤嬤,為白楓,為笑寶,為她言家八十八條人命報仇雪恨,她怎可以死?

漆黑如墨的房間裏,不斷咳嗽的小人兒,雙手將身下散落的木炭緊緊揣在懷裏,仍燒着的木炭火辣辣地在她的手中,不斷地刺激着她接近奔潰的神經。

言暮使勁搓碎手中的木炭,慢慢地把已經被冷汗浸過的身體喚醒,兩隻腿不再因害怕而抖個不停了,只見她一頓一頓地頂着脖頸處的劍,站了起來,不斷呼吸的胸膛彰顯着她的緊張。

“轉過來!”

說話者已經非常不耐煩了,言暮通過身後的聲音和劍柄的位置,迅速地推斷出,此人不算很高大。

“言家已被滅門,你到底是誰?你若不說就只有死路一條!”

滅門!言暮只感覺到一股無法抑制的冰冷,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襲滿她的全身。

“我是……”

只見她深深地閉上哀怨的眼睛,下一秒再次睜開,便變得堅定無比,似那劃破黑夜的啟明星般:“陰差!”

霎時!言暮一把轉過去,就在即將面對他的時候,猛地一下!提手往他的眼睛處甩出炭灰。

猝不及防的炭灰瞬間糊上了刺客的眼睛上,火辣辣的炭灰讓人嬌嫩的眼球刺痛無比。

“啊!”

言暮藉著火光看輕眼前的人,十三四歲的年紀,一身墨黑的錦衣華服,束起的黑髮,白皙如玉的臉孔,殷紅的嘴正在痛苦地呻吟着。

不行!這樣子會引來他的同夥!

根本來不及思考更多,言暮連忙將另一邊手的木炭,投擲在他呻吟大張的嘴中。漆身為厲,吞炭為啞,木炭火熱的溫度和細屑一瞬間划進他的喉嚨,讓他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庭外的大火已經逐漸蔓延上來,目睹仇人此情此景,年幼的她來不及恐懼或喜悅,只想一股腦地往外衝去。

突然,言暮感覺脖間一痛,只見那痛苦不已的男子正死死地抓着她掛在頸項上的被紅繩穿連的彩雲髓。

言暮出生之時,正直夕陽西下,江南湖天一色,暮色浴遍群山,蒼茫雲霧輕拂,碧藍接天映照,爹爹大喜,送予她一枚天地間極其罕見的五彩玉髓——彩雲髓,意為天地祥瑞,承祚於言暮一人。

如今,那目不可視,口不可言的男子,正狠厲地抓着她唯一的寶物,不舍便不能活!容不得言暮思考,她當即抓起地上的焦炭,對着拉扯中的紅線一燒,盡數斷開!

言暮像發了瘋般甩開那人,往言府最隱蔽的通道跑去,言府已經不能待下去了,還有刺客在裏面,她只能走最快的路,走出去,才有一條生路!

垂髫年華的小兒,倘若心智不夠堅定,倘若反應不夠機敏,倘若不是用盡所有的辦法,倘若不是心知活着才是唯一的出路,可能她真的走不出這片狂煙火海。

多年之後她再次登高回望,昔日的光景如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猶記得那一夜繁華溫暖,被血海深仇掩埋,她沒有回過頭,她只能不斷地往前跑,不斷地逃。

娘親說得沒錯,她真的,長大了!

————

三日後,一群窩在城北破廟處的乞丐兒們,正遙遙地望着門口的小路,這個破廟,是八街九陌、軟紅十丈的江南,唯一能給他們這群無家可歸的孩子,有瓦遮頭的地方。

此刻的他們,一個兩個摸着乾癟的肚子,似是期盼着什麼到來那般。

衣着襤褸的言暮,摸着雙手疼痛欲裂的傷口,雖然扯了一些碎布洗凈包裹着,卻還是於事無補,她已經可以明顯地感覺到腐爛的肉已經化作膿水,疼痛之後伴隨着難忍的瘙癢,不斷地催促着她趕快治療。

她怔怔地看着本來嬌嫩如蔥的雙手,變成這般噁心模樣,以往要是輕輕擦傷,侍女們都會極其呵護地幫她擦拭藥膏,何需她學習什麼草木治療。如今這個盲區卻讓她無法解決目前的困狀,再繼續任由其腐爛下去的話,可能連這雙手都保不住了。

突然,小路上露出一個的光滑的腦袋,再繼續是一身半新不舊的明黃袈裟,乞丐兒們見到來人,個個眼睛明亮,探着腦袋高興地站起來迎接着他。

言暮是知道他的,剛逃來這間破廟的時候,就聽到一些年幼無法出去乞討的孩子說起過“慎見沙彌”,他每隔幾天就會拿一些吃剩的齋菜過來廟裏,齋菜雖不多亦不豐富,卻是這群乞丐兒的救命稻草。

言暮獃獃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沒有跟其他乞丐兒一般上前去迎接他,大概,這樣的她,連一口飯都分不到吧!

就在她自暴自棄之時,突然,一個白饅頭儼然出現在自己眼前,她有些詫異地睜大了被濃煙糊過的眼睛,好一會兒才看清眼前的人。

其貌不揚的光頭小沙彌,只見他消瘦的臉孔上泛着明朗乾淨的笑意,約摸也只是十五六歲的年華:

“你是新來的嗎?之前沒見過你呢。”

慎見看着蜷縮在角落的言暮,破衣爛布包裹着他瘦小的身軀,整個臉蛋小小的,全被黑色的煙灰遮住,髒兮兮的模樣跟一隻小黑貓一般,就在自己遞給他饅頭的時候,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竟漫上了一絲希冀,如同拂開烏雲的星光般,不知道這樣眼睛的主人因何事落得如此現狀呢……

言暮伸出滿是破布的手接過白饅頭,髒兮兮的手一碰到雪白的饅頭,便印上了五個灰色的手指印,她亦不管,照樣送進飢餓已久的肚子裏。

看着狼吞虎咽的言暮,慎見似有一絲心疼,他獃獃地蹲在她的面前,等着她吃完一整隻饅頭,又端了一碗清水給她。

言暮盯着眼前的缺了一個缺口的黃陶大碗,裏面清澈的水映出蓬頭垢面的自己,她頓時便愣神,原來,失去了家的孩子,臉上便不會再有神采了。

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不知為何,眼眶突然濕了,她強忍着不讓淚水滴下,假裝堅強的樣子卻凈收在慎見的眼底。

“你的手怎麼了?”這裏的孩童,不是家破人亡就是被父母拋棄,即使不問,慎見也能猜得出她為何出現在此處。倒是這雙手,讓他看得着實有些心疼。

“燙傷的。”言暮扯着自己被煙熏過的嗓子眼,沙啞小聲地說道。

慎見伸手輕輕地抓住她的手,說道:“讓我看看吧!”隨即便慢慢地揭下一層層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破布,難以想像,那隻小小的手掌先前承受過怎樣的虐待:“膿水積聚太多了,要儘快挑出然後上藥!”

慎見的話好像一道救命符般,此刻言暮內心最着急的就是治好這雙破手,錦衣玉食的日子不復存在,若拿這一雙什麼都碰不得的手,怎樣活下去都不知道。

懷着無比強烈的期待,言暮的聲音似有一絲顫抖,又有一絲期盼:“你能治好它嗎?”

慎見微笑地點了點頭,平平無奇的臉此刻在她的眼中卻好似帶着佛的慈悲為懷,只聽到他說:“我下次不知何時才能來,你這雙手不能再拖了,等下跟我去普南寺吧,那裏有藥膏。”

普南寺!這是娘親生前經常去的寺廟,每每佛誕她便會帶着自己和一眾家奴,乘車去城北稍微偏僻的普南寺上香,娘親說普南寺在江南頗為出名,即便是偏居在城北南峰山,她還是會風雨無阻前往那處為言家求上一枚好籤。

她猶記得娘親與寺廟裏的慧命住持相交甚好,慧命住持還說過自己是“文曲星轉世”,讓娘親特別高興,後來江南暴雨,爹爹還出資幫助他們修建好當時被大雨沖刷得面目全非的主殿。

不知道他還記不記自己呢?言暮思忖了一會,連忙對着慎見沙彌點頭,她必須走一趟,只要有任何一絲機會,她都不能放過!

慎見笑眯眯地打量着羸弱的言暮,不知內心在想些什麼,只是緊緊地盯着她的那雙流轉靈動的眸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言暮被他的問話問懵了,思及滅門,她已經不似前兩天那樣淚流不止了,但內心的痛不欲生死死地堵着她的嗓子眼,她大力地吞了吞口水,小聲地說了一句:“我叫笑寶。”

“笑寶。”慎見摸了摸她的頭,重複了一次。

笑逐顏開,無價之寶。

言暮跟着慎見沙彌走出了城北的破廟,她回頭看着那群帶着稚嫩天真的孩子們,眼中全是羨慕之意,是羨慕她僥倖得慎見憐惜,能去普南寺過上正常的生活?還是僅僅羨慕她能走出這個破廟,邁向一個與他們全然不同的人生?

不必羨慕!言暮搖了搖頭,當她踏出破廟的那一瞬間,她就告訴自己,山南水北,天下再亦無家,天高路遠,以後的路要自己一個去走了。

無論是多艱苦,多困難,她都不能回頭!她要咬緊牙,繃緊筋,走遍天涯海角,尋一個真相,報一個仇,殺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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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東宮太子暴斃,恆帝聞言當場血氣攻心,垂危之際封惠王應暉為新任太子。一夜之間,大恆帝都盛京暗涌流動,世家門派各懷己計,江山社稷,興亡衰榮,一瞬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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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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