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這日早晨，一樁奇聞忽然在市井街巷中傳開。
羈押在天牢中已有半月的犯人前將軍梁滔，未及秋後行刑，忽然在牢中自裁了。是何死狀，眾人都不知。但皆說極為凄慘。
這種突發事故，一早就報到皇帝那裏。誰知皇帝卻不信，斷言梁滔絕非自裁，着刑部重查。
原來，昨夜皇帝悄悄探望過梁滔。他二人年紀相仿，幼年時一同受教於梁太師門下，差一點梁滔就要做皇帝的伴讀，也算有一點竹馬之情。
然而年紀大了，二人卻分道揚鑣。皇帝登臨大寶，疑心漸重。梁滔因妻子枉死心灰意冷，棄文從武遠走西北。
除卻政務公文，兩下竟毫無往來了。
如今再見已是陌路人，皇帝特來送他最後一程。梁滔死到臨頭，竟有興緻同皇帝說笑，又來揭他的短。
皇帝不耐煩，叫他閉嘴。然後又變成相對無言，只是喝酒。
臨走前，梁滔忽然叫住皇帝，笑着說了聲：“對不住。”
皇帝猜到他的意思，便說：“你我之間並無瓜葛，你要對天下百姓、對你父母說。”
他拂袖離去前還是心軟了，“若有必要，在刑期到來之前，我還可以答應你一件事。”
“不用了，我現在很高興。前半輩子錦衣玉食吃慣了，如今能多嘗一嘗牢飯，也算新奇。”
說完他笑着向皇帝作揖，目送這位君主離去。
皇帝傷感於物是人非，次日還未緩過來，忽然聽說梁滔死了，又驚又怒。
昨夜梁滔身陷囹圄依舊瀟洒自在的樣子，還歷歷在目。皇帝決不信是畏罪自殺。
若要自裁，早在事情剛鬧出來時死去才是最合適的。如今都算塵埃落定了，早死晚死有什麼不同。
還有一樣，皇帝疑心是昨夜自己行蹤暴露，加快了梁滔的死亡。他憤恨極了，堂堂帝王竟也被窺伺。於是更堅定了清查到底的決心。
身邊新提上來的大太監卜毫見皇帝怒急攻心，連忙奉上一味丸藥，恭謹地說：“皇上，該吃藥了。這是今日觀里才送來的，正新鮮呢。觀主有吩咐，新煉的這一味葯，除了凝神靜氣，還有其他好處。”
“丹藥還分新不新鮮？”皇帝嫌他沒見識，但還是高興起來，就着茶水把葯吞了。
於皇帝而言，這一味葯確實有葯到見效的好處，不一會兒，他就覺得心神平靜下來。
心神一平靜，想得也更多了。
他思量着，刑部是老四的人，大理寺是太子的人，不若也叫大理寺去查，兩廂對比起來看，或許才能見到事情的真相。
於是，他立刻召來許抒，新擬了一道聖旨，送到大理寺卿手上。
御案旁還有一疊高高的奏摺，皇帝擰了眉頭，“這是？”
有臣子答道：“回皇上，這一疊，都是為梁太師、為梁家求情的摺子。”
皇帝當真心累，對梁太師他着實是敬佩的，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次輕拿輕放，下次別人就會有樣學樣了。
實在棘手得很。
皇帝看了心煩，便命道：“把那些都搬到別處去，朕得閑再閱。”
這時，衛陽王來請安了。
皇帝素來疼愛小兒子，連忙叫他進來，先一步問：“凌兒如何？”
凌兒便是衛陽王妃之子，他生的日子極巧，就在皇帝壽辰之時。宮裏宮外都曾討論說這一段爺孫的緣分。衛陽王憑藉此子在皇帝面前更得臉了。
如今小孩子尚未滿百日，嬌弱極了，先時大病一場險些將父母嚇死，就連皇帝亦擔心極了，可見是真心喜歡。
所以衛陽王一來，皇帝不問別的先問孩子。
衛陽王老老實實答了，卻忍不住說了一句：“貴妃娘娘已在外面站了許久……”
皇帝一時想不起來，“貴妃？哪個貴妃？”
衛陽王便答道：“周貴妃……”
皇帝頭又要疼了，因太后求情皇帝才解了她的禁令。誰知又固態萌發。
他冷冷地吐了兩個字，“不見。”又向太監道：“之前吩咐得，難道都忘了？”
太監們連忙出去“請”貴妃離開。
皇帝遷怒到衛陽王身上，“而今你已為人父，便要有個父親的樣子，該懂事了。少和她們攪在一塊。好了，難得進宮一趟，可曾見過太后？”
“尚未。”
皇帝就要趕人，“去給太后請個安，順道和你母妃說說話吧。”
衛陽王答應着出去了。
皇帝清凈下來，又想着手對周家開刀。
已經鬧成這樣，早晚要動手的。
總不能拖到年底，叫大家都不好過年。今年宮裏要辦的大事，應該只有昭慧公主的生日。
皇帝疼愛公主，早有打算給女兒一份榮寵，來一個大赦天下。
按慣例除帝后成親、立太子、皇帝太后以及皇后的大生日外，一般不會下這一道大赦天下的旨意。
可昭慧公主大婚之事，皇帝鐵了心要大辦特辦，當然要給最好的。
因此朝上的事情也來結一結，趕在秋後把重犯要犯都給辦了。不然年底公主大婚時，才判得罪人被赦免或是減罪，那也太兒戲了。
皇帝忽然想到，若梁家的事情拖到年底才鬧開來，彼時公主大婚，他恰巧有借口網開一面呢。
他既然有這種意願，底下的臣子們體察聖意，一個個都勤勉起來。
周家的案子搶先被定下來。
皇帝早已厭惡這位老臣，很不留情面，將對方斥責得無地自容。罷官、削爵一樣都少不了，周家上下都要回到老家了。即使如此，比起梁家他們已是萬幸。
宮裏的太子依舊是太子，貴妃依舊是貴妃。但經此一事，周貴妃再無引以為傲的身世，說話也不那麼硬氣了。
太子為了避嫌，從頭到尾都沒開口求情。他以為這樣能和了父皇的心意。
誰知卻叫皇帝更不開心了。
做皇帝的都希望繼承人聰明瑞智、堅決而果斷，最好能斷情絕意，不使外因擾亂朝綱；然而做父親的，對其餘孩子更多一份關照，希望將來自己百年以後，孩子們都能得到好的安置。
太子這般“無情”，倒叫皇帝擔憂起其他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