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月光下,顧遲溪和顧堇嫻並肩走在沙灘邊,穿着軟薄底拖鞋,浪湧上來一瞬間淹沒了腳,水溫舒適。
海浪拍打着礁石,夜風吹來咸澀的濕氣。
“我還有一座島,就在附近,坐快艇十五分鐘就能到,以後有機會一起出來度假的話,方便互相串門。”顧堇嫻隨手指了一個方向,語調溫和。
“從你這裏到夏威夷坐飛機一個半小時左右,島上的機庫里有一架小飛機,可以讓檸檸帶你飛過去玩。”
島上還有太陽能發電設備、衛星電話、碼頭、私人醫院等,能想到的需要的東西,統統備得齊全,她大致介紹了一遍。
顧遲溪安靜聽完,淡笑道:“謝謝大姐,什麼都安排好了。”
“這話不是諷刺我吧?”
“沒有。”
“其實也沒什麼,”顧堇嫻笑着拉起她的手,“都是順帶,想到了就安排了,我反而怕我插手太多事,你又該懷疑我有什麼目的了。”
顧遲溪臉色微變,沒說話。
雖然她漸漸放下了對大姐的防備,但彼此要完全敞開心扉如親姐妹也是不可能的,每次做什麼,總免不了互相揣測一番,雙方都尷尬。
“最近家裏不太平,王麗雅逃跑了,警方正在通.緝她,她弟弟……判了死.刑。”顧堇嫻說起正事,表情變得嚴肅。
這才是她喊妹妹出來的緣由。
顧遲溪神色一凜,“死.刑?這麼嚴重?”
“嗯,他是那個組織的頭目之一,與海外販|du活動長期有聯繫,在邊境武.裝運|du,涉及du|品的數量非常大……老實說,一開始我也沒想到。”顧堇嫻邊說邊搖頭,表情平靜。
顧遲溪輕聲問:“你是怎麼發現的?”
“他太狂了。”
“嗯?”
“本來就不是能做成事的人,這些年所作所為留下的爛攤子全靠家裏收拾,王麗雅幫了他不少,但他們姐弟關係並不好。自從王老爺子去世之後,姐弟翻臉,他呢,覺得自己不靠他姐也能幹點事,越狂越容易露馬腳,這是性格弱點。”
到了她們這個階層,有部分人,已經無法從尋常的吃喝玩樂中找到滿足感,於是就去追求更加刺激的東西。
顧遲溪也明白。
在英國念書的時候,常聽說圈子裏誰誰的朋友的朋友,前兩天還見着人,今天就收到葬禮通知,已經見怪不怪。
顧堇嫻繼續說:“王麗雅算是另一種含義的‘扶弟魔’吧,堡壘從內部攻破最快,王家人現在各掃門前雪,是一盤散沙了。”
“抓到她,能判多久?”顧遲溪只關心這個。
“如果只是包庇,最多三年五載,但其實她參與了,而且她逃跑……”顧堇嫻陰仄一笑,沒再繼續說。
顧遲溪僵着臉,眼底凝固了一片冰。
潮水湧上來吻她們的腳。
溫熱退去,風一吹,沾了水的皮膚泛起涼意。她不自覺縮起腳趾,腳指甲外透出光灧灧的粉紅色。
“她兒子呢?”
“他之前不清楚這些,整天還是找嫩|模找網紅玩兒,不過,現在知道了,你猜他什麼反應?”顧堇嫻拉着她往沙灘裏面走,海浪再次湧上來,夠不着腳。
“你說。”
“他只擔心自己和名下財產受牽連。”
顧遲溪冷笑。
沙灘邊有條小路,路邊有燈,亮白的光線照過來,薄影稀疏,給她整個人鍍上了一層冷色。
前面是碼頭,停着兩艘小型遊艇,顧堇嫻牽着妹妹上去,仰頭望向星空,“我知道你和溫檸早就領了證,還缺一個婚禮,一場儀式,十幾年的感情能修成正果不容易,青梅竹馬……真的很美好啊……”
“嗯。”
顧遲溪也抬起了頭。
顧堇嫻側過臉,精明的眼眸流露出一絲溫情,“以後你們就好好過小日子,從前的事,不要總去想了。”
說完,又轉回去,自顧自地繼續說話。
“看你和溫檸感情那麼好,說實話,我挺羨慕的。”
顧遲溪微愣,收回了目光:“你也可以談戀愛。”
以大姐的條件,什麼樣的對象找不到?她不知道大姐是彎是直,如果性別不限,選擇範圍就更加廣闊,要談戀愛很容易。
哪像她……
限制性別,限制人——非檸寶不可。
“太忙了,”顧堇嫻笑着搖頭,牽着她靠坐在欄杆上,“就連你的婚禮,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擠出兩天時間來參加,談戀愛需要時間和精力,對我來說,這是最珍貴的兩樣東西,多出來一點點都恨不得用在孩子身上,怎麼可能分給戀愛對象。”
“而且,我不喜歡婚姻,不想與另一個人資產重組,挺麻煩的。”
那豈不是注孤生?
顧遲溪這麼想,抿着嘴笑了起來,豎起一根食指在她面前擺動:“不,你只是沒有遇見那個人罷了。”
“哦?”
“也許以後會遇見,也許永遠都不能遇見,看緣分。”
顧堇嫻盯着她思索了片刻,得出結論:“所以,緣分不定,還是事業重要。”
“……”
她只是笑,沒答。
.
回到房間,溫檸仍站在陽台上出神。
“檸寶……”顧遲溪走過去,伸手從背後抱住她,“看什麼呢?”
“看老婆。”
“嗯?”
溫檸轉過來,雙手勾住她的脖子,“我看見你跟大姐去沙灘邊了。”說完,眨眨眼,暗示意味明顯。
顧遲溪傾身湊前,兩人的額頭抵在一起。
她將大姐告知的消息轉述給溫檸。
溫檸沉默許久,輕聲說:“感覺大姐也挺好的,我之前是不是錯怪她了?”
“不想這些,”顧遲溪親了親她的臉,“去洗澡吧,早點睡,明天可是我們的婚禮。”
“嗯!”
主卧的浴室是雙淋浴間,旁邊有個大圓形浴缸,兩人可以同時洗澡,但溫檸想用浴缸,硬是拉着顧遲溪一塊兒進去泡。
她不知這是主動把自己送入“虎口”。
夜漸深,裏面隱約傳出些聲音——
“姐姐唔……”
“乖。”
一陣水花激蕩。
輕細的嗡嗡震動聲。
過了會兒,門打開,溫檸被顧遲溪扶着哼哼唧唧走出來,癱倒在床上,雙頰通紅。
顧遲溪一把將人撈進懷裏,“檸寶,睡覺了。”
“唔。”溫檸有氣無力地哼哼,悄悄掀起眼皮,眸光狡黠。
——啪嗒
房間陷入黑暗。
顧遲溪掀開薄被,正要躺下去,溫檸突然坐起來朝她撲過去,“哈哈哈哈你完了!”
“檸……”
她被沉甸甸的重量壓得不能動彈。
屁股不輕不重挨了一下。
溫檸捉住她兩隻手,得意洋洋道:“讓你剛才‘欺負’我,還使壞嗎?臭姐姐,給我乖乖躺好,我說什麼就做什麼。”
“檸寶,別鬧。”
“求我。”
“我數到三。”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沒打到,打了姐姐的屁股~”溫檸摸着黑吐了吐舌頭,伸手去開燈。
顧遲溪趁機掙脫了桎梏,攔腰抱住她,一個轉身,連帶自己翻滾到了床另一邊。
“臭妹妹,皮癢了。”
“啊放開我!”
“還嘚瑟嗎?”
一巴掌拍在後面。
溫檸嗷了一聲,手腳並用掙扎着,顧遲溪哪裏容得她有機會反撲,卻也知曉比力氣自己不是對手,便俯下頭,親吻她的耳朵,以柔克剛。
果然——
臭妹妹軟了。
溫檸的耳朵特別敏感,一親就哆嗦,這會兒老老實實卸了力氣,軟在顧遲溪懷裏一邊笑一邊嗚嗚撒嬌,“我錯了,姐姐,嗚嗚哈哈哈。”
“好了,不鬧了,睡覺。”顧遲溪心軟聽不得她求饒,立馬鬆了手。
一轉身,溫檸從後面抱住她。
顧遲溪條件反射地掙扎。
“就許你欺負我,不許我欺負你!”
“我是姐姐。”
“那你得讓着妹妹!”
“妹妹要聽姐姐的話。”
“不聽!”
“睡覺。”
“你就讓我一次……”溫檸撒潑不行開始撒嬌,兩個人鬧着鬧着枕頭被子亂飛,滾到了床頭。
——咔噠!
不知按到了什麼開關。
兩人僵住。
床上方的天花板發出一陣“咔咔”聲,只見原本雪白的“牆壁”緩緩向兩邊退開,露出大片透明玻璃,視線中是黑沉無雲的夜空。
星子閃爍,伸手可摘。
“哇……”溫檸看呆了眼。
顧遲溪舒一口氣:“原來是觀星窗。”她鬆開手,把枕頭薄被撿回來,“睡吧,檸寶,真的不早了。”
溫檸收回視線,噘着嘴不說話。
鬧小脾氣了。
“記在明天晚上,嗯?”顧遲溪伸手颳了下她的鼻子,輕聲哄。
溫檸默不作聲地躺下去。
顧遲溪也躺下。
就這麼躺了一會兒,聽着彼此沉穩的呼吸聲,溫檸卻突然翻身,埋臉在顧遲溪臉側,偷偷親她。
迷迷糊糊間,顧遲溪起了感覺。
“檸寶……”
“嗯,我在。”
溫檸在黑暗中露出得逞的笑……
.
翌日,兩人被敲門聲吵醒。
刺目的光線從透明天花板直照進來,溫檸眯了眯眼,用手擋住臉,縮在她懷裏的顧遲溪也醒了,眯起眼,咕噥一聲:“好亮……”
——篤篤篤
“溪溪,你們起來了嗎?”
外面傳來大姐的呼喊聲。
靜默片刻,顧遲溪猛然清醒,掀被子爬起來,拿過床頭的手機一看,九點半。
“檸寶,”她輕拍溫檸的臉,“檸寶,起床了。”
“唔。”
溫檸知道要起床,想多賴一會兒,但頭頂光線太刺眼了,被子蒙頭都不管用,她無奈爬起來,睜開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呵欠。
然後發現——
兩人都溜.光的。
敲門聲和催促聲還在持續。
溫檸和顧遲溪對視一眼,迅速撿起各自的睡衣,三兩下穿好,顧遲溪去開了門,“大姐——”
“你們總算起來了。”顧堇嫻手裏牽着女兒,嘴角噙笑,“先吃點東西,然後換婚紗,化妝師和造型師都在等了。”
“好。”
顧遲溪深呼吸一口氣。
要穿婚紗了。
她竟然有種如夢似幻的、不真實的感覺……
時間還算充裕,溫檸和顧遲溪洗漱收拾完,吃過東西,分別被帶進兩個不同的房間換婚紗、化妝,從這一刻開始,直到儀式前,她們都不能再見面。
溫檸的婚紗是低.胸V領款,中長袖設計,領口線條開到肚臍上方,點綴着蕾絲花邊,掛滿銀色流蘇的裙擺呈金字塔形張開,手工刺繡花紋,性感又典雅。
她坐在梳妝鏡前,手捧着姑姑給的蘋果,定定望着鏡子裏妝容濃艷嬌媚的自己。
從來沒覺得自己有這麼美。
溫檸自戀地笑笑,捏緊了蘋果,心跳一陣比一陣快。
她穿婚紗了!
要娶姐姐了!
迫不及待想看姐姐穿婚紗的樣子,一定也很美,不,比她更美,否則當年怎會憑一張好看的臉就把她勾了去。
溫檸想着不知不覺紅了臉。
“哇,表姐,你好美!”
身後傳來表妹的驚呼聲。
小姑娘湊到她身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婚紗,眼神渴羨:“天吶,我也好想穿……”
溫檸羞澀一笑:“等你找到愛的人,結婚的時候就可以穿了。”
表妹突然不說話了,眼神有些躲閃。
溫檸全然沒注意。
“表姐,我們來合個影唄?”
“好啊。”
姐妹倆在房間裏各種拍照,靜待時間流逝。
等會兒到了點,由姑姑送溫檸出門,然後表妹牽着她走石板路去儀式現場,到那裏,她就能見到顧遲溪了,能牽她的手,一起走過紅毯。
另一邊……
顧遲溪的婚紗是平肩抹胸款,環在手臂上的肩帶綴滿了珍珠,象徵純潔無瑕,下半部分是寬大蓬鬆的裙擺,緞面綉着一朵朵白色小花,中間鑲嵌珍珠,拖尾中長,華麗而大氣。
她坐在床上,披着輕盈透薄的頭紗,妝容精緻的臉龐露着淡笑。
Miko和Joe今天當花童,早早換好了小禮服,乖巧陪在她身邊。顧堇嫻和邱亦然姐弟在一旁,幾人圍着她聊天。
起初邱亦然對顧堇嫻心存一點芥蒂,但見顧遲溪平和從容,便也沒計較,她知道顧家的大部分家業都掌控在顧堇嫻手中,一個圈子的人,能和諧相處就不會輕易撕破臉。
“沒想到有生之年能看見我溪姐穿婚紗。”
“嗯?怎麼?”
所有人好奇地看向邱亦然。
邱亦然則偷瞄顧遲溪的臉色,後者噙着笑,她才放心地說:“當初溪姐跟我說這輩子不可能結婚的,信誓旦旦呢!結果你們看——”
“哈哈哈哈……”
大家笑了起來。
顧堇嫻握住妹妹的手,柔聲道:“因為等到了那個值得的人。”
顧遲溪抿着唇笑。
她突然好想見檸寶,明明才分開幾個小時,卻像分開了幾天,一刻也等不得想要看見檸寶穿婚紗的樣子——七歲小女孩的結婚宣言就在耳邊,彷彿是發生在昨天的事。
等會兒,由大姐送她出門,然後邱亦然牽着她去儀式現場,到那裏,就能見到檸寶了,能牽她的手,一起走紅毯。
……
婚禮在下午三點鐘舉行。
天氣晴朗,近赤道的陽光十分強烈,頭頂一片瑩澈的藍,明凈如洗,金黃的沙灘,蔥鬱的椰樹林,咸濕的海風,小島上充斥着浪漫風情。
儀式現場佈置在椰樹林中,隔一條小路就是沙灘海岸線。
長長的紅毯將現場一分為二,兩邊各擺放着五張大圓桌,每張桌子上都有一尊愛神丘比特的雕塑,紅毯盡頭是綴滿玫瑰的“真愛之門”,新人將手牽手穿過那扇門,走向誓言台。
九層超大蛋糕,後面是堆成金字塔的香檳杯。
賓客們在島上逛了一圈,約莫兩點四十分,大家在司儀團隊的安排下陸續入場,品茶吃點心。
鋼琴家現場演奏,清亮的音色如流水。
三點整,鐘聲敲響。
溫檸被表妹牽着從別墅側門出去,長長的婚紗拖尾掃過石板路,步伐緩慢,她聽見海浪的聲音,聽見婚禮的讚歌,聽見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不由得深呼吸。
不長的一段路,彷彿走了一個世紀。
踏入椰樹林,遠遠就看見一團白色的影子走過來,她心一顫,險些拿不穩捧花,抓緊了表妹的手。
小姑娘低聲道:“表姐,你抓痛我了。”
“……”
溫檸尷尬地鬆了點力氣。
離那扇門越來越近,兩人的身形在彼此眼中完全清晰,溫檸的心跳快到幾乎失速,戴着白紗手套的指尖緊緊摳住捧花,嘴角揚起愉悅的弧度。
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走到“真愛之門”前,兩人站定,溫檸透過那層輕薄的頭紗窺見了顧遲溪臉上的笑容,她們默契地同時鬆開伴娘的手,上前一步,交換捧花。
“姐姐——”
“你好漂亮啊,我要跟你結婚!”
她忽然大聲說出了二十年前說過的那句童言。
在場沒有人知道。
連司儀都懵了。
顧遲溪目光深深地凝視她,眼眶微熱,一晃想起二十年前,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的臉與溫檸重疊。
下一秒,兩人又默契地同時伸出手,緊緊牽住對方。
“好。”
“跟檸寶結婚。”
賓客席上響起熱烈的掌聲。
一股玫瑰淡香鑽進鼻間,她們轉身,手牽着手穿過“真愛之門”,走向紅毯盡頭的誓言台。
Miko和Joe提着小花籃分別走在兩人身前,賣力地揮灑花瓣。
紅毯很長,鋪滿了芬芳。
每向前走幾步,兩人總忍不住側頭看對方,相視而笑,再默契地轉回去,平視前方。
溫檸眼睛裏瀰漫著霧氣。
姐姐啊——
你藏在我日日夜夜的夢裏,而夢在我心裏。我走過很多路,遇見過很多人,我痛苦,我快樂,我悲傷,我憤怒,每天可以產生任何情緒,但唯獨面對你,我會心悸。
闊別多年,我築起的心防,在見到你的那瞬間崩裂破碎,依然記得你最不為人知的小習慣。
此後的餘生,風雨也好,陽光也好,春夏秋冬,四季輪迴,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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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繼續發紅包的第四天~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