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番外一——慕容蘭
浮生(一)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天是青色的,雲團在一叢分不開。
慕容蘭站在屋檐之上,看着車水馬龍的街道,那口中叫賣着杏花的女子踏入了小巷中,不見蹤影,只余尾音裊裊,消弭在深巷內。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濕冷的水汽,指尖微微發涼。
明明入了春,天氣也未將暖。
他着一身月白色的薄長衫,負手而立。
今日眼前依舊是安寧又肆意的天運國國都城。
“皇……公子,快些下來吧,您都站了半個時辰了,若是喜歡登高眺遠的話,不如站在城門上,城內的風景盡收眼底。”阿部搗拭着飛魚服的衣襟,手懸在額頭上眯起眼抬頭看着屋檐上站着慕容蘭喊話道。
從前他的這位祖宗可是做不出來站在房頂上這種事情的,畢竟武藝實在是差了些。
後來不知怎的,偏生努力學了起來,雖然沒有什麼天分,但多少還能在國都城裏飛一飛。
慕容蘭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沒有任何溫度。
他腳踏着屋檐,自檐上落在了平地上。
“回去吧。”
阿部剛想應下,突然又想起來了今日還有事情沒提醒。
“公子,沈……沈神醫剛剛在路上遇見了屬下,還瞧見了公子你,說要請你入府喝茶敘舊。”
前面的話是事實,後面的話卻多少摻雜了點水分。
畢竟沈清秋那種人的口中,可是說不出來‘喝茶敘舊’這四個字的。
慕容蘭純當做是沒聽見一般朝着皇城的方向走去。
自從他知曉沈清秋在背地裏做得那些事情,直接間接幫助成千染離開天運國后,他就沒有再見過他了。
“皇上,沈神醫雖然事情做得不對,不過他在咱們國都城內算是個門面,況且這麼個名醫能起死人而肉白骨,又與皇上您是兄弟,以後說不定還有能用着他的地方……”阿部湊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
本來是面無表情的慕容蘭聽到他這一番話,神色微微一凜,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諷似的笑容道:“現在也只有你敢在我的面前說這種話了,是不是覺得自己的壽數將近,所以才不要命了?”
阿部臉色一白,輕咳着辯駁道:“剛剛是屬下失言了,不過屬下也是誠心誠意為皇上着想。”
慕容蘭身子未動,目光落在了石牆上貓兒的身上。
純白色的皮毛,沐浴在陽光下,那毛尖似乎都散發著格外柔軟的光芒。
阿部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心中百味雜陳。
“斯人已不在,皇上……”
阿部話還未說完,那隻本是在石牆上悠閑自在梳理皮毛的貓兒突然受了驚一般飛了出去。
慕容蘭這才回過身,瞪了一眼阿部。
阿部心中默默反駁道,這貓又不是他嚇走的。
“你說這天下如何。”慕容蘭忽而開口問道。
阿部着實琢磨不透他的心思,怎麼就從貓兒扯到了天下之事上,思維跳脫性未免過強了些。
但這些話,他是不敢開口說的。
“這天下自然是太平的……在皇上的治理下,僅僅一年不安分的東西都消停了下來。”阿部一邊說著話一邊抬眼打量着慕容蘭,心中愈發七上八下,也不知曉這些話說的是否合這個祖宗的心意。
慕容蘭只是歪過頭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如此表現不言而喻。
是不滿的。
“先帝在的時候,我總想着如何表現,再苦再難的事情,我都會硬着頭皮去做。”慕容蘭腳步極慢道。
那個時候,恍若一切都是一場夢境。
風光之時,憶起從前,大抵只記得苦難,心嘆一聲,時光荏苒,總算是挺過來了。
可人心不足,他明明該歡喜的,這一切都已達到了他想要的目的,天下的寶座,終歸在他的手上。
曾經那些不將他放在眼裏的兄弟姐妹,全都死了。
連皇陵他們都不配入,只配席子一卷丟入荒郊野嶺去。
可明明曾經想要的那些都一一到手了,為何還有悵然若失的感覺。
依稀也會回憶起前年這個時候,他裝着一瘸一拐忍辱負重時,遇上了另外一個迫切想要站穩腳跟的女子。
“他看不起我的出身,我的那些個兄弟姐妹,也都看不起我,仗着皇上的偏愛不將我放在眼裏……”
阿部囁嚅着,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們都死了,我卻開心不起來,我是不是挺犯賤的,甚至有些懷念他們還活着的日子。”慕容蘭聲音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來,整個人似乎陷入了無邊的回憶之中。
“公子可真是……善……”阿部斟酌了許久,覺得他家主子與‘善心’二字實在是沒什麼干係。
所以這兩個字生生地卡在了喉嚨里,實在是吐不出來。
誰知慕容蘭只是斂眸掃了他一眼,嗤笑一聲道:“讓他們都活着瞧瞧這天下到底把握在了誰的手中,哈哈哈……”
“拉出去巡街將他們高貴的皇室臉面踩得粉碎,豈不是痛快。”
阿部差點一口氣沒喘過來被口水嗆到,他就知曉他家主子惡趣味濃厚。
本是晴日的天空,忽然颳起了微風,黑雲將白日籠罩,隱隱有些變天了。
街道上的小販們見着天氣要變,也收拾起了攤子。
只有慕容蘭一人在前不緊不慢地逛着,“阿部,你說我那表弟人如何。”
見主子突然提起了沈清秋,阿部以為他這是要去府上拜訪,本就是兄弟,化解了干戈日後也好幫襯。
“沈神醫是好人,就是性子冷了些,當初公子有什麼不快活的事情,不都是要去他那裏坐坐的。”
慕容蘭沉默不語,手中搖着不知從哪個攤子順來的書畫扇子。
上書:貴逼人來不自由,下書:龍驤鳳翥勢難收。
與如今的他實在是相配得很。
“還有當初公子中了毒,不就是神醫伸以援手,這才救了公子。”
“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的,只不過我這個人平生最是不喜歡朝人低頭。”慕容蘭接過了話茬毫不留情地打斷道。
阿部用滿是疑慮的目光看向他到:“可是屬下明明記得,當初公子面對成九小姐的威脅之下,應當是低了頭的。”
話音落下,卻結結實實地得到了慕容蘭的一記白眼。
阿部這話說完后,頓時便後悔萬分了,他真是不識趣得很,怎麼沒事提起了成千染。
這個名字已經許久都沒有提起了,就是‘錢曉月’這名都沒人敢提了,外面的人只知曉此人是山海閣的東家,還與皇室關係匪淺,卻鮮少有人知曉她真正的身份。
“去四處走走吧。”本來朝着皇城而去的慕容蘭調轉過了方向。
‘四處走走’也不過是個幌子,阿部兩隻眼睛都瞧見自家主子是朝着沈清秋的府邸去的。
沈清秋離開萬國寺后,置辦的府邸設在了山海閣附近,此消息放出去后,前來求葯治病的人愈發多了。
不過他素來喜歡清靜,外面的事情他多半是不會管的,更不用說那些個來求葯的人堵在門口沒完沒了。
所以這位高高在上的神醫很快便落了個不好的名聲,只說是醫術精湛,但心未免冷了些,醫者父母心,他卻如此寒涼。
慕容蘭乍聞這些,神情未有所動,畢竟這麼些年都處下來了,沈清秋是個什麼樣的性子,他心裏清楚得很。
他心並不冷,只是對那些不放在心上的冷而已。
可是這天下之大,他能夠放在心上的人不過彌足一二罷了。
興許他在他這位表弟的心中,還是有些許分量的,不然也不會主動與阿部說那些話了。
正巧,他每每煩悶的時候,還真是找不到一個好去處去喝酒……
“你……你……”宋茗畫推門而出的時候,正好迎面撞上了慕容蘭。
一時緊張,話都憋住說不出來了。
“呵。”慕容蘭不屑地橫了她一眼,“沈清秋還真是對你情有獨鍾。”
宋茗畫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了阿部,後者也是一臉為難之色,聳了聳肩膀,做出事不關己的模樣來。
“我只是神醫的學徒,七……不,皇上怎麼突然上門來了。”宋茗畫往門后縮了縮,當初慕容蘭帶着人封了國都城的時候,又派了阿部將山海閣給團團圍住。
將閣內的所有人全都抓起來,尤其是她,那可真是被綁到了慕容蘭的面前,若不是沈清秋出現,將她撈走了,就慕容蘭這個神經病,肯定不會對她客氣的。
“沈清秋呢。”慕容蘭看都不看她一眼,推門而入道。
“他……他在收拾葯呢,皇上有什麼事嗎,也會屈尊過來神醫這處小廟。”宋茗畫壯着膽子抬眼問道。
慕容蘭那聲笑幾乎是從喉間溢出來的,面上冷若冰霜,“我是來拆了這座破屋子的。”
“拆了?”宋茗畫微微一愣后,頓時便急了,“雖說皇上你現在身份尊貴,可是神醫怎麼說也是你的表弟,你怎麼能——”
“阿部,讓她閉嘴。”慕容蘭神煩宋茗畫在耳邊叨叨個不停。
從前也沒覺得這丫頭有這麼討厭,說出來的話也是他不愛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