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平安時代的婚禮很有意思。
不是女方嫁到男方家。而是天黑的時候,由男方的父親把男方送到女方家成婚。女方則要派出英俊的年輕人提着燈籠迎接男方。並在房間裏燃燒松明,連續燃燒三天。
每日天黑,男方在女方家中過夜。白天被接走,晚上再送回來。最後再舉行象徵婚禮的“三日餅”儀式。當然,如果這三天裏女方不滿意,隨時可以終止婚姻。
這就是很著名的“娶婿婚”。結婚後,男方居無定所。只能在幾個妻子和情人家裏游來游去。因為一應共給都由女方提供,所以女子會有較強的地位。
就算結婚後,也能住在家中受到父母兄弟的愛護。一旦夫妻吵架,娘家人也能很快趕過來。
梨子知道這個習俗的時候,笑到捂着肚子起不來。為什麼突然有種寵幸後宮的感覺呢?想到晴明被益材大人送過來,就彷彿看到了小學生被家長送來可憐巴巴的樣子。
“不要在房間裏燃燒松明了吧。又要照顧火,又要被煙氣熏。點燃松明就為了燈不要滅。這樣的話,亮着紙燈泡也可以。”她提議。
“可以。”清水隼人點頭。
“說起你那個紙燈泡,你給我也剪一些。”八俁說,“上次天照來推銷她的日光符咒。說是放在家中夜晚也可以明亮,而且不會消耗靈力。一天一張,一張一個金元寶。”
“我說我妹妹能剪出會發光的圓東西,而且永遠不會消失。她不信有她的亮。你多剪點,我打算把兩扇大門全貼上,下次她再來閃瞎她的眼。”
梨子忍俊不禁,點點頭答應。
梨子的這棟房子一共由三座院子組成。最外面的庭院最大,用於待客。八岐大蛇住中間那個院子,她住在最後面的院子。式神們也有自己的房間,但是他們還是喜歡待在庭院裏。
梨子坐在自己院子的小客廳跟哥哥商量婚事時,式神們就坐在廊檐下聽。庭院裏有一個小水池,裏面接着一段段劈開的竹子,一直接到另一個小水池。
從水池裏引來的水,清清涼涼地循環流着,裏面偶爾飄着落花和葉子,非常的雅緻。
聽着潺潺的流水聲,歲月靜好地流逝。梨子單手撐着側臉,聽八俁念晴明送來的聘禮單子。扶桑一切都學大唐,除了聘禮,女方家也會準備嫁妝。這些財物也是為了保障女子未來的生活。
“在你的院子後面有一棵梨樹,”八俁說,“梨樹下有個暗門,裏面都是我近幾百年攢下的好東西。給你做嫁妝。晴明送來的聘禮也在裏面一起留給你。”
梨子一聽忙搖頭,“您不必給我。以前退治妖怪時,天皇賞賜了許多。”
“怎麼,我不也是哥哥嗎?一聽是我給的就不要了。”八俁笑吟吟地說。
“收下吧,”清水隼人說,“裏面除了錢物,更多的是有靈力的寶物。將來有了孩子,學習陰陽術的話,能用得上。更何況這是哥哥們的一片心意。”
聽到這樣說,梨子不再推卻,收下了單子。
“還有一件事,”八俁說,“我見你的式神里,打架都是把好手。洒掃院子也勉勉強強。但是沒有一個能烹出美味佳肴。我有一個僕人,雖說跟妖怪融合,但還保留着人類的模樣。關鍵她做飯非常好吃。接待客人也十分擅長,貴族的禮儀更是非常了解。”
八俁每說一句話,梨子腦中都會蹦出原齋王的模樣,該不會是小櫻花吧?
“唔,她就是小櫻花。”隨着八俁的話音落下,原伊勢神宮的齋王出現在屋子裏。她穿着普通的醬色和服,見到八俁立刻激動地跪在地上,“主,主人,謝謝您想到了我。我一定會把這件事做好的。”
八俁點點頭,“對你,我一向非常信任。之所以會把烹飪交給你,是因為你的陰陽術不錯。廚房又是很重要的地方,希望你做好烹飪的同時,保證食材的安全。這半年我也會住在這裏。那麼就辛苦你了。”
齋王連連點頭,她把目光投向梨子,知道近幾十年自己都將成為她的僕人。想到這裏,她的心裏產生一點複雜的情緒。這位曾經的伊勢神宮見習巫女,因為精通漢字,她還特意把她舉薦到皇宮中。
沒想到這個小姑娘會破壞掉她好不容求到手的鏡之國任務。主人出來后,她以為梨花子死定了。但是萬萬沒想到,她是清水隼人的妹妹。再後來,她聽到了梨花子一件又一件令人吃驚的壯舉。甚至連伊邪那美都被她關了起來。
而自己,曾經的伊勢宮齋王、木村天皇的親妹妹、扶桑的內親王。兜兜轉轉成為主人討好對方的廚娘。人生的際遇真是說不清,她手下的見習巫女,有一天成為了讓她羨慕到嘴角落淚的女人。
她也想得到主人的喜歡啊。
“我會好好做的。”齋王恭敬地對梨子說完這句話,退了下去。
“大人,晴明在大門口,讓他進來嗎?”大天狗在門口問。
梨子剛要回答讓,就聽清水隼人冷漠地說,“不是明天晚上才讓他父親送他來嗎?怎麼今天就跑過來了。你不要出去,不能總讓他得償所願。我去看看。”
“對那傢伙慈祥點吧,”八俁接道,“明天他來的時候,會在門口脫下木屐。按照習俗,作為家中唯一的長輩,你得抱着他的鞋睡一覺。”
清水隼人淡淡地說,“就好像你不抱着他的鞋睡覺似的。”
“我可以暈過去啊,”八俁說,“就像你以前常做的那樣。在一些事情上瞞着我時,就強行讓我睡着。明晚我的身體讓給你了。”他頓了一下,“我不是開玩笑。如果他存心報復你,在木屐上做點手腳,我們就不好過了。”
“那他就真的別想好好過了。”清水隼人一邊冷冷地說,一邊朝外走去。
他走到前院。遠遠就看見晴明身着深色狩衣,身姿挺拔地站在門口。即便他對這門親事並不滿意,也不得不承認。無論外表還是能力,整個扶桑也找不出來強過安倍晴明的人。
“哥哥。”晴明一見八岐大蛇就笑吟吟地喚道。
“改口倒是很快。”八俁笑着說,“不錯,很像我。不吃眼前虧、迎風就倒、打蛇隨棍上。”
清水隼人有些無語,沒聽過有人這麼誇自己的。
“不是明天才來嗎?”清水隼人冷淡地問。他對安倍晴明始終沒有好感。
“今天是送和歌的日子。”晴明笑着把一封用藤花枝和櫻花枝纏着的信送上。這是婚禮前男方給女方的情書。
“原來是送這個。”清水隼人眸光柔和了一些,“好了,我收到了,一會兒就給小梨。你回去吧。”
晴明遲疑了一下,“小梨在做什麼呢?如果有可能……”
“沒可能。”清水隼人冷冰冰地關上了大門,連一點反應的時間都不留給對方。
晴明看着硃紅色的大門,錚亮的門環上映出他有些失落的眼。快一個月了。他只見了小梨兩次。白天他得去陰陽寮,小梨出門他也沒機會見。
上門來見,從來都是開口就被拒絕。好不容易請父親作陪,總算進了門。結果全程清水隼人都在旁邊聽着。他想了一肚子情話,最後在大舅子的監督下變成乾巴巴的問候。
所以,他只好另闢蹊徑,倒也成功了兩次。一次是讓朱雀飛進去帶了口信,小梨爬到牆頭跟他見面。還有一次是把小紙人從門縫塞進去傳口信,小梨再次爬上牆頭。
真可憐啊。平安京的男人們都是這麼過來的嗎?還是只有他?
……
梨子很緊張。因為再過一會兒天就黑了。今天其實仍不算結婚的日子。晴明每天晚上來,白天離開。每天回去就得給她寫信,詢問她是否滿意。住滿三日得到三次的許可,才可以進行最後的結婚儀式。
這麼一想,她又想笑了。
“大人,晴明已經通過最外層的大門了。再過一會兒就進來了。”大岳丸說。
“好了,我知道了。”梨子平復了一下心情,最後整理了衣服站起來。
庭院門發出打開的聲音。緊接着看到了發著橘色光芒的燈籠。晴明穿着深藍色綉着海浪的狩衣走進來。
不知道為什麼,梨子總覺得燈籠的光似乎有點抖。
終於,格子木門被輕輕推開,她的眸子中映出晴明俊逸的面孔。儘管他努力保持着面色平靜,梨子仍然能察覺出他的緊張。
當然比起他的緊張,她更緊張。因為今晚,他們就將擁有彼此。這種事情,想起來就讓人緊張。
兩個緊張的人,面對面坐下來。因為是坐在一張矮桌旁,晴明似乎找回了點以往的感覺,眸光清明了許多。
“那個……我的包袱呢?”晴明問。
“啊,包袱……在這裏。”梨子連忙把窗戶下的一個小包袱遞給晴明。這是傍晚的時候,他派人送過來的。裏面裝着住宿的用品。
晴明手指輕巧地把包袱上的疙瘩解開。從裏面拿出了一本《高級陰陽術》的書,然後打開。
梨子微微一怔,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看書。
高級陰陽術的背後是畫技精美的春宮圖。上面有晴明做的筆記。他一向做事認真。就是剛才實在太緊張了,一下子把平時所學忘了個乾淨。看了幾眼春宮圖,裏面熱血沸騰的內容瞬間讓他找回了自己。
就該是這樣,他可是優等生。學什麼像什麼才是安倍晴明。今晚一定要使出渾身解數。這樣才能拿到第一晚的通過書。
看到他眼神突然轉變。梨子本來就緊張,這下一下子慌了。她下意識往後退,對方乾脆一把把她抱起來,朝內室走去。
“那個那個,晴明大人……”
“嗯。”
“我們不說點什麼嗎?”
“說點什麼?”晴明用一貫輕鬆的神情笑着問。
“這麼多天沒見,我們可以互相說一下近況。”
“我的近況就是想你。”晴明說。
開口就讓她瞬間臉爆紅。晴明在這種事情上永遠沒有對手。
晴明幾步就走進內室,很輕柔地把她放在鋪好的被褥上。
“那個那個,晴明大人……”
“什麼?”
“我還沒有說我的近況。”
晴明一邊單手解着自己的衣帶,一邊笑着問,“別耽誤時間了。如果聊一晚上可以得到通過書,我就陪你純蓋被子聊天。你會給我通過嗎?”他脫掉了外衣欺身壓上去。
晴明平直的三角肩、流暢的鎖骨、結實的胸膛、細窄的腰身,這些平時難得一見好東西,連同炙熱的氣息一下子襲來。她緊張到結巴,閉着眼睛叫停,“也不是不可以呀。”
晴明笑着看着她,“那我不是白準備了?為了這三天,我可是儲備了不同的知識量。”
“什麼?”梨子不解地問。
晴明薄唇間吐出壓抑而誘人的氣聲,“總之,我要堂堂正正地靠本事拿到通過書。”
通過書這個東西,這簡直要成為他的夢魘了。前兩天源博雅來找他,給他講了一些因為技術差而被退婚的例子。原以為通過書就是走一個形式,沒想到還真有不通過的。
聽說第二天娘家人都要詢問男方表現的好不好。如果表現得不好。即使女方心中尚有情誼。娘家人也會勸說放棄。
本來他就不得大舅子喜歡。只要有一個借口,他知道八岐大蛇一定會興奮到八隻尾巴都出現,把他掃出去。他越想越擔心,害怕自己被小梨退貨。
片刻后,晴明直盯着梨子的眸光微暗,喉結不動聲色地滾了滾。扣住她的手,整個人俯下身,對着她的唇重重地吻了下去。
梨子始終閉着眼,覺得自己就像波濤上的小船,剛被拋起來,就停下來了。
誒?停下來了?
她睜開眼,瞳孔中映出晴明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
她稍稍一思索,立刻明白了。
“晴明大人,”她忍不住發出悶笑,“我覺得你不可能有通過書了。”
真是一頓操作猛如虎……原本以為是黃金,結果是青銅戰士。
晴明也有點無奈。但是慕渴了那麼久的女孩,乖乖地躺在自己懷裏。雖然他極力壓抑着緊張的情緒,但是皮膚上的顆粒感還是告訴自己。緊張這種情緒,不是克制就能緩解。又是第一次,沒經驗。
房間裏只點着一盞橘色的紙燈泡,發出柔和的光暈。晴明垂眸看着笑得臉通紅的少女。知道如果就這麼結束,以後就麻煩了。
“行吧,”晴明似笑非笑地說,“你知道我這個人沒有別的長處。就有一點還不錯。”
“哪點?”梨子問。
“哪裏摔倒,就在哪裏站起來。”晴明眸色沉沉,嗓音危險。
……
天光破曉,柔和的曦光落在少女的眼皮上,調皮地跳動。她不太舒服地動了動眼皮,緩慢地睜開了惺忪的睡眼。
耳畔傳來輕微的呼吸聲。她側過臉,看到晴明安靜的睡顏。他似乎昨晚太累了。連她動彈都沒感覺到,依舊沉沉地睡着。
梨子想爬起來,結果根本無法起來。她低下頭去看,晴明的一條胳膊壓在她的腰肢上,摟得緊緊的。
大約是她動靜有點大了,晴明終於醒了過來。
他看了她幾眼,從柔美的臉蛋看到雪白的胸脯。微微勾起一抹饜足的笑容,重新把她環進懷裏。
“還疼嗎?”他輕聲問。
“當然了。”梨子皺着眉抱怨,“昨天一直求你輕點,你都不聽。”
“昨天我想控制自己,但是低估了你的甜度,”晴明輕笑着說,“你太甜了。”
“你不是不愛吃甜食嗎?”
“只愛吃你。”
“好啦,我要起來了。”一大早就是讓人臉紅心跳的情話,很難想像,以後怎麼辦。
“嘶,腰感覺斷了。”她小聲說。想到要連着三天。原本她還嘲笑晴明,現在不禁要為自己哀嘆了。晴明顯然已經克服了難題,變得十分遊刃有餘。她發現,在這種事情上,晴明永遠無師自通。
“今天晚上不要了。”晴明坐起來,伸手勾過來大褂替她披在裸露的背上。但是手還是忍不住伸進去摸了摸。“這樣連着三天,你肯定吃不消。”晴明有點擔心地說。
“真的?”梨子驚喜地問。
“嗯,但是你得給我通過書。”
“那沒問題。”她輕快地說。
庭院裏傳來茨木懶洋洋的聲音,“大人,八岐大蛇大人問您起來沒有。天亮了,男方可以離開了。”
晴明險些罵出來。他感覺自己十幾年良好的教養快壓不住惱火了。
天剛亮,真的是剛亮。有些地方還黑着呢。就是長工也沒有幹了一晚上活,馬上就攆走的。他已經可以預見,這半年這位大舅子絕對不會讓他好過。
梨子輕輕笑了,伸手摟住他,小聲在他耳邊說,“你晚上早點來。我幫你搞定哥哥。”
晴明心頭湧起的怒火立刻被一盆蜜水澆滅了。
他鬆開摟着她腰肢的手,幫她把外衣穿好,“晚上什麼都不做了,我們干點什麼呢?”
“我們可以聊天。”梨子說。
晴明輕笑出聲,“行吧,你想聊什麼。我白天可以準備準備。”
“想聽你講你小時候的事。”
“好,我回憶回憶。連吃什麼飯都講給你。”晴明笑着說。
梨子點點頭。
一陣清風穿過庭院,將樹葉唰唰浮動。她走到窗前,把窗戶推開。茨木已經走了。庭院裏只有竹子靜靜地流着水。小水攤里映着湛藍的天和雪白的雲。預示着,今天又是個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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