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戚桓

戚桓原本不叫戚桓，他叫陸遠風。

戚桓從生下來，直到七歲，他都沒有見過他的父親。

母親李氏告訴他，他的父親叫陸維，他去參軍報國去了，是個大英雄。

小小的戚桓心中對父親陸維是抱有幻想的，每次他和母親被人欺負的時候，他都希望父親陸維能像個大英雄一樣從天而降，打跑那些欺負他和母親的壞人。

只是在一次次的希望，最後都變成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後，戚桓再也沒想過父親陸維能降臨。

戚桓學會了自己反抗，利用自己的小小身軀保護大家閨秀出身的母親李氏。

七歲那年，陸維沒有像大英雄一樣從天而降，將母子救離水深火熱之中，反而派來了劊子手。

當時他因為打了隔壁的二虎，二虎母親找上門之後，母親當著二虎母親和二虎的面打了他一頓，他不服，就躲在了地窖之中。

李氏知道他在生氣，就在這地窖之中藏着，也不着急，等午飯的時候，準備去地窖將戚桓哄出來。

殺手就是在這個時候降臨。

戚桓親眼看到了母親被殺，還親耳聽到殺人說，是收了陸威的錢財才來的。

殺手離開的時候，往戚桓這邊看了一眼，戚桓嚇得合上了地窖的蓋子，發出了響聲。

就在戚桓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外面很久都沒有動靜。

戚桓小心翼翼地打開地窖的蓋子，院子裏靜悄悄的，只有李氏的屍體，殺手早就不見了蹤影。

戚桓不知道殺手為什麼會放過他。

但至少戚桓撿回了一條命。

戚桓將李氏埋了之後，就收拾了一番，打算去京城找他那個名義上的父親，想親口問問他，究竟是什麼原因，能讓他狠心到買兇殺妻。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他們家本來就窮，李氏是個大家閨秀，生存技能基本為零，每天靠着賣手帕為生。

李氏刺繡很好，賣的價錢也不錯，但是李氏一天綉不了多少，戚桓也只是個半大的孩子，沒法賺錢。

所以李氏賣手帕賺的錢，也只夠母子兩勉強維持生計罷了。

所以戚桓可以說是一路上都在流浪，靠乞討為生。

但是乞討的生活也並不好過，戚桓年紀小，經常剛乞討到一點吃的，就會被年紀大的乞丐搶走，戚桓要是不給，還會遭受到毒打。

戚桓也反抗過，但他那點小小的力氣，根本不是那些年紀大的乞丐的對手。

但是為了活下去，戚桓必須反抗。

漸漸的，戚桓憑着一股狠勁，堅強地，一路到了襄陽。

到了襄陽之後，戚桓因為年紀小，根骨好，又無親無故，被當地望族戚氏看中，將戚桓迷暈之後，送到了戚氏培養暗衛的地方。

那裏還有很多像戚桓一樣大的孩子。

戚桓不想被戚氏控制，幾次試圖逃跑，最後都被戚氏抓了回來，每次被抓回來，都會遭受一番毒打。

後來戚桓像是認命一般，沒有再逃跑，認真學習暗衛的本領。

戚桓根骨奇佳，進度是其他人的三四倍，這也就意味着，戚桓會被其他人所針對孤立。

戚氏培養暗衛，並沒有打算讓這些孩子都活下去的打算，而是優勝劣汰。

每一次，他們這些暗衛對決，只有當其中一方死去，對決才會結束。

同一批的暗衛中，戚桓太強了，這嚴重威脅到其他暗衛生存下去的希望，所以其他暗衛聯合起來，打算先除掉戚桓。

暗衛私下的小動作，戚氏是不干涉，甚至可以說是支持的。

所以戚桓每天都高度警惕，連睡覺都不敢睡死過去。

後來，戚桓在武學上的天賦引起了戚氏族長的注意，突發奇想想知道戚桓的文學天賦如何，就測試了一下戚桓。

結果證明，戚桓的記憶力和理解能力都極佳，戚氏族長也破例將戚桓記在自己名下，戚桓改頭換面，從陸遠風，改名為戚桓。

戚氏族長收了戚桓，目的是為了讓戚桓參加科舉，封侯拜相，讓戚氏更近一步。

戚氏繁衍幾百年，盛極必衰，如今已呈頹勢，族中之人不是好吃懶做，不思進取之輩，就是心有溝壑卻資質平平之徒，不然也不會無奈到將戚桓一個非親非故之人記在名下。

戚桓雖然成了戚氏族長的嫡子，卻一直被戚氏一族看不起。

戚桓任憑戚氏族人對他進行諷刺和謾罵，沒有還手，甚至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滿。

因為他知道，他只是一個外人，戚氏族長雖然將他記在名下，但根本無法跟戚氏族人相提並論，他知道，如果他表現出哪怕只有一點的對戚氏族人的不滿，他就會被戚氏族長捨棄。

戚氏族長只需要一個完全聽命於戚氏的傀儡而已，並不是他戚桓本人。

這一點，戚桓很清楚。

所以他一直以來，都忍辱負重，等待時機，一點一點地瓦解戚氏。

等戚桓考上秀才之後，戚氏已經是內憂外患，站在了懸崖的邊緣，只需要輕輕的一陣風，戚氏就會墜下懸崖，萬劫不復。

戚桓就是那陣風。

沒有人想當暗衛，做一個沒有思想的傀儡。

戚桓聯合這幾年來被他策反的暗衛，就能毀掉整個戚氏。

事後，他放那些暗衛自由。

很多暗衛都站在戚桓這邊，解決了戚氏之後，戚桓遵循承諾，還那些暗衛自由。

而戚桓因為過了鄉試，是秀才之身，加上他本來就是要去京城的，所以他繼續以戚桓的身份參加科舉，最後去京城參加春闈，然後是殿試，最後被永安帝欽點為狀元。

早在第一次進京的時候，他就去打聽過陸威。

陸威的名字，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是鎮國將軍。

原來，陸威參軍之後，因為殺敵英勇，後來幾次三番更是深入敵營，取回一個個蠻族部落首領的人頭之後，被永安帝召回京城，封了鎮國將軍的名號。

陸威封了鎮國將軍之後，隱瞞自己已經成親的事實，後來又與都護侯府的千金成婚，婚後生下一子，取名，陸遠風。

那時候，不用去問陸威，戚桓也能猜到，陸威買兇殺妻的原因。

他怕他在京城的消息終有一日會傳回大良邊境的那個小縣城，傳到他母親李氏耳中，更怕李氏尋上京城，暴露他欺君的事實，所以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先一步下手，將李氏處理掉。

只是他沒有想到，李氏會留下一個孩子。

戚桓記得母親李氏告訴過他，他之所以叫陸遠風，是陸威取的。

那時候陸威告訴李氏，如果他們有孩子，就叫遠風，志存高遠，風雨同舟。

“志存高遠，是希望他們的孩子有志氣，能有一番作為。”

“風雨同舟，則是希望他們夫妻能夠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一起經歷這人生的風風雨雨，不離不棄。”

陸遠風……

戚桓心中無不諷刺。

妻子是可以被取代的，名字也是可以被取代的，這些話，陸威顯然不止同李氏一人說過，也同別的女人說過。

戚桓當然不會就這麼容易放過陸威，所以在五皇子找上門來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幫助五皇子對付太子柯燃。

戚桓的目標並不是太子，而是太子身邊的陸遠風。

他也並不是要幫五皇子，畢竟五皇子又蠢又聽不進勸，莽莽撞撞，好大喜功，心比天高，能力卻不行……實在不是他願意效勞的對象。

太子更符合他的條件，但是太子身邊有陸遠風，他不可能會跟陸遠風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反正他不是什麼好人，跟五皇子也只是相互利用而已，只要能報復陸威，他沒有什麼不能做的。

遇見柯熙，是個意外。

說實話，在沒有見過這個所謂的平樂公主之前，他一直以為平樂公主是個愚蠢無知的女人，畢竟能喜歡上趙景城那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眼睛顯然只是用來擺設的。

但是見過平樂公主之後，戚桓才知道這個平樂公主跟他想的有些不一樣。

她有一雙明亮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燦若桃李，即使只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也如同一副色彩鮮艷的花捲。

那時候，平樂已經嫁給趙景城，但戚桓發現，平樂並沒有外面所傳的那樣，對趙景城情深不悔的樣子。

戚桓開始對平樂好奇，他開始觀察起平樂來。

他發現沒有趙景城的時候，平樂才是真實的平樂，而只要趙景城出現，平樂就像帶上了面具一般，雖然會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會故意做出深愛趙景城的樣子，惹來趙景城的厭煩，會故意捉弄趙景城的心愛之人，讓趙景城越發厭惡她。

趙景城在利用平樂公主接近太子，而平樂公主何嘗不是利用趙景城妻子的身份潛伏在趙景城身邊，替太子收集情報。

真是個有趣又大膽的女子啊……

當戚桓這樣想的時候，他就知道，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喜歡上了平樂公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戚桓突然覺得，報復陸遠風已經不重要了，他要想辦法，讓平樂公主也愛上他，然後帶着平樂遠走高飛。

他開始步步為營，精心算計，一步一步取得平樂的信任。

只是造化弄人，五皇子突然決定造反，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甚至在他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五皇子成功策反，或者說，威脅了陸威，讓陸威站在他這一邊。

太子潛逃，而永安帝和皇貴妃，被活活燒死在平樂面前。

南山寺那次見面，在平樂拒絕跟他走的時候，戚桓就知道，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他沒有辦法阻止，他的平樂，人雖然還活着，卻心如死灰。

早在永安帝和皇貴妃死在她面前的時候，他的平樂，心也在那個時候，死了。

當天晚上，戚桓看着趙國公府燒起來的大火，一點一點地吞噬着趙國公府。

他看到從趙國公府飛出來的身影，是保護平樂的暗衛，但是暗衛抱着的並不是平樂，而是平樂身邊剩下的那個宮女。

戚桓沒有忍住，跳進了趙國公府，最後將平樂從火中抱了出來。

只是那個時候，平樂早就已經沒有了氣息。

平樂心存死志，早就服下了毒藥，靜靜等待死亡的到來。

“對不起啊平樂，我已經錯過你了……趙國公府那麼腌臢的地方，不值得你呆，我這就帶你走……”

……

平樂安葬之後，戚桓對這世間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

“平樂，答應你的事情，我都已經完成了，你的太子哥哥成功登基，柯煊也死了……”

戚桓靠着平樂的墓碑，跟平樂說著最近發生的事情。

“我曾經想着，等你愛上我的時候，我就帶你遠走高飛……但是我知道，你不會答應的，你為了太子能夠犧牲自己嫁給趙景城，而柯煊不倒，你又怎麼會跟我離開？”

“而我……還沒有等你愛上我，我就失去你了……”

“平樂，我好想你………我去找你好不好？”

“但是不行，我聽說，南山寺的離枯大師有奇能，雖然覺得是無稽之談，但是我還是想去試一試，有沒有辦法復活你。”

“平樂，你等我，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陪着你的。”

……

“老衲並沒有什麼復活之法，人死如燈滅，施主請節哀。”

“難道就沒有別的方法嗎？”

離枯大師靜默一瞬，看着戚桓，“你真的想知道？”

戚桓眼中彷彿有光，“請大師賜教！”

“罷了罷了。”離枯大師嘆了一口氣，“痴兒痴兒啊。”

“其實平樂公主本該一生榮華，如今這番，也算是撥亂反正。”離枯大師道：“老衲雖然沒有辦法讓平樂公主復活，但是卻能讓時間回到平樂公主十二歲那年，只是……”

“請大師直言。”

“只是想要讓時間倒退，必須要一個全心全意愛着平樂公主的人，以獻祭他的靈魂為代價。”

戚桓沒有猶豫：“我可以！”

“……”離枯大師沉默一瞬，“你要知道，以靈魂獻祭，說明只此一世，你便沒有了往生的機會了。”

“我可以。”戚桓語氣堅定，忽而又笑道：“說什麼往生，其實我知道的，也只是成為戚桓的這一生，前生跟後世，都與我沒有關係，便是我轉世投胎到了下一世，下一世得我，也已經不是這一世的我，我沒有辦法顧及下一世，只能在這一世，做出我不後悔的決定。”

“阿彌陀佛。”

“即使時間倒退，平樂公主從來不曾記得你也無所謂？時間倒退，平樂公主沒有這後來的記憶，不會記得後來發生的種種，時間倒退，平樂公主可能還是會做出一模一樣的決定呢？如此這般，你還願意讓時間倒退嗎？”

“我願意。”

一切皆有可能，我願意放棄一切，傾盡所有，換來平樂另一個選擇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