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處死奚慕(下)
“焱,是我奢求的太多了,對不對。”輕若未聞的聲音從那張蒼白的嘴唇中逸出,玉芷躺在錦華帳床上,虛弱地道:“可以,可以答應我嗎,把我的屍體,運回江南。”
“我不準!”胤焱雖然不如當初玉芷遇襲之時那般憔悴不堪,可是血色的眼睛也透露出了他連日來的擔心,“我不准你死!你給我喝葯······喝葯!!”說著,胤焱端起了旁邊靜靜放置的葯碗,一口含下了大半碗葯汁,毫無預兆地向著玉芷的唇吻去。
然而,被強迫咽下藥汁的玉芷卻猛地嘔吐起來,所有剛吞咽下的葯又全部被吐了出來。
唇角扯出了一抹乾澀的笑意,玉芷涼涼地道:“你是害怕我死了,還是害怕你心裏面的母后再一次離開?”
轟然一聲,床邊的幾台上所有的東西全部都被拂到了地上,然而,胤焱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說不出一句解釋的話來。
憤然地拂袖離開,金碧輝煌的寢殿內,玉芷一個人靜靜地躺在錦華帳床上,灰白如死的臉頰滾落一行行抹不掉的淚。
天牢,胤焱直接踢開了囚門。
然而,囚室內卻沒有看到奚慕的人影。當眼睛終於適應了黑暗之後,只見牆角的地方,蜷縮着一個小小的身影。
冷漠地走上前去,胤焱強勢地抓住奚慕的一條手臂將她狠狠地拖了起來,然而,那微弱的光亮中卻看到她的臉色比躺在床上的玉芷好不到哪兒去。那雙重瞳在黑暗中閃爍着如同貓眼一般的幽暗色彩。
“那個丫頭來找過你!說!卿紅葉在什麼地方!”無視奚慕的異樣,胤焱冷冷地問道。
被胤焱強行壓在了牆體之間,奚慕的手卻吃痛地按住了胸口的位置,似乎裏面跳動的那顆心臟正被千刀萬剮着。混沌的意識沒有因為眼前人的怒火而稍微清醒一些,反而在她眼中的胤焱的身影漸漸模糊,隨後又漸漸清晰,卻清晰成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紅葉······”如同囈語般的呢喃,奚慕乾裂的唇輕輕吐出了這兩個字。然而胤焱卻掐住奚慕的下頷強迫她將那無力的頭顱仰起來正對着自己,“我問你卿紅葉到哪裏去了!!??”胤焱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道:“否則我真的會燒死你······”
是又犯病了?奚慕心中苦笑,為什麼一被關在囚牢中就會犯病?
強迫自己稍稍地定了定神,奚慕看着眼前的胤焱,可是卻仍然只有一個大致的輪廓,無法將他的眼、他的唇看得清清楚楚。
譏諷地一笑,奚慕輕聲道:“你以為,我會告訴你?”
嘭地一聲,胤焱一拳打在了奚慕身側的牆壁上,牆體剝落了一塊,而他的手上卻也鮮血淋漓,“你真的要將我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地害死嗎?!”
“我?害死?”奚慕咧嘴一笑,自嘲三分,“從你決定將她接進皇宮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死了。你到底有沒有問過你自己,你到底愛不愛她?從她進宮開始就是一顆棋子,自以為是地愛着,自以為是地為愛付出着,但是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不過是一顆任人擺佈爭權奪勢的棋子······從她進宮開始,割斷了以往,割斷了過去,到頭來卻找不到了自己的歸屬,找不到曾經也找不到未來。你認為,這樣的她,現在死去和活下去,有什麼分別?”
“我愛她!我當然愛她!”胤焱怒火洶洶地道:“不要用那種蔑視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我愛她!”
“呵,愛么?”奚慕輕蔑地笑着,道:“靜王可以為了我與兄弟反目,與天下反目,你可以么?你可以為了她放棄你的天下放棄你的家族么?你連奚氏一族的命運都不肯放手······只是試探而已,你卻不肯用奚氏一族的命運來交換······呵,你愛的只是你自己,還有你的天下。”似乎胸口已經不那麼疼了,奚慕蒼白的臉色漸漸好轉,眼前的胤焱也漸漸清晰。
血紅。
她只看到了一雙血紅的眼。
如同嗜血的魔獸一般,胤焱那雙狂怒的眼盯視着奚慕的重瞳,從那裏,看得到彼此的影子。
然而,那雙血色的眼突然放大,突然靠近,當奚慕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股血腥充斥了整張嘴。
決絕,憤怒,亦或者是報復······複雜而千絲萬縷的味道佔滿了奚慕整個口腔,胤焱肆意地掠奪着,狂亂地吸允着,彼此的唇都被咬破,血腥掩蓋了所有繚亂的情感,悲痛而慘絕。
時間,過了多久?
當唇已經開始麻木,奚慕卻不曾給過任何反應。如同死寂的夜一般,只有鮮血從唇邊滴落。胤焱抓着奚慕的手卻漸漸鬆開,血紅的眸子牢牢地盯着奚慕的眼。
沒有逃避,也沒有仇恨,奚慕只是淡然地看着胤焱,或者,眼中還有那麼一絲憐憫。
“為什麼不恨我······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恨,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胤焱嘶吼着,四目對視着,卻只聽到奚慕涼如夜水的話語,“恨?對呵,如果我可以恨你的話,那該多好。你殺了我爹,囚禁了我哥哥,發配了我所有的親人。我是該恨你的啊······可惜,我連恨的資格都沒有了,你讓我拿什麼來恨你?”
微微一笑,奚慕如同嘆息般地道:“我害死了靜王,也間接害死了皇太后,現在,我還要見死不救······你以為用我就可以把卿紅葉逼出來?皇上,你錯了。卿紅葉當年愛的人,不是我,是我的丫鬟趙荌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奚慕繼續道:“他對我只有歉疚,而那些所謂的‘歉疚’,在上一次就已經用完了。剩下的,只有巴不得我立馬死去的恨意。”
“原來恨你的,不止我一個。”
“對啊,多好,還有人恨我。”奚慕淺淺地笑着,流着血的嘴唇有些火辣辣的疼痛,“至少證明,我曾經真實地活過。”
“他恨不恨,不是你說了算。”
三天的時光,飛一般地碾過。即使是囚牢之中,卻從未覺得原來距離死亡這麼接近。
刑台上,奚慕被重重捆綁,台下是層層堆砌的柴草。只需要一把火,就可以將那些乾裂的柴禾點燃。
真的,會來么?奚慕總是自嘲般地笑笑,笑自己的無知,笑自己即使天地都塌陷心中仍然存在着的那麼一絲希冀。
台下愚昧的人們對着奚慕掛在脖子上的血色古玉指指點點,說那就是傳說中的妖玉,是用來蠱惑人心的。而另一些人卻嘆息般地搖了搖頭,禍福相依,此刻正權勢滔天,而下一刻等待的就是死亡,將軍又如何?皇后又如何?皇上一根手指頭就可以判決他們的生與死。
行刑官手中拿着火把,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堆滿了柴草的刑台。奚慕抬眼望着天空飛過的白鴿,唇角勾起了一抹涼涼的笑意。
“重瞳!!”台下不知道是誰眼尖看見了奚慕的眼睛,大呼了起來。隨着那人的驚呼,這才有人開始注意到奚慕的眼,唏噓陣陣。
“重瞳者,帝王相,亂者相。
非王天下,即亂江山。”
原本就不怎麼在意這種虛妄傳說的百姓此刻被煽動得有些驚慌了起來,不少人都大聲喊着:“燒死她!燒死她!離亂江山的人!燒死她!”
行刑官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火把扔向了刑台,被潑了黑油的刑台一瞬間被大火包圍,濃煙滾滾。
黑色的煙霧中,奚慕輕輕地閉上了雙眼。想過死,兩年前就想過死。可是,卻沒有想過原來是這樣死。映着火光,奚慕脖子上的紅玉一閃一閃地也發出了光芒。愚昧的人們退避三舍,似乎那真的是妖玉,會將他們的性命害了去一般。
然而,沒有等那火勢燒遍整個刑台,人群中一個穿着白色裙衫的蒙面女子與另一隊穿着黑色夜行衣的蒙面人突然同時沖了出來,那白衣蒙面女子幾個蜻蜓點水便衝到了刑台上,而那些黑衣蒙面人則極其有序地將刑台包圍了起來。
行刑官一看那些黑衣人都不是泛泛之輩,眉心一皺,喊道:“有人劫法場!!不要讓他們把犯人帶走了!!”
立馬,原本就保衛着法場的兩隊官兵從外圍將法場包圍了起來,而另一些臨近的守城官兵也迅速地調遣過來。頓時,刑場上一片混亂。打殺之聲不絕於耳。
已經被濃煙熏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奚慕只聽到了砍殺的聲音,而睜不開的雙眼卻在黑色的煙霧中看到了一個人影正站在自己面前用長劍割開繩子想要將自己救走。
“小心!”奚慕狠狠地咬了自己的唇,這才稍稍清醒一些,可是卻看到那白衣蒙面人的背後一柄寒光急閃而來!
白衣人聽到奚慕的提醒,立馬側身避過了致命的一擊。卻在看到來人之後心中涼透。
為什麼牟許之會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