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慶禧三十五年,冬。

顧無憂披着狐裘站在城門口,兩旁是跪伏的百姓,他們正低着頭,痛哭不止,身旁也站了許多人,她的太子表哥、公主表妹還有她和李欽遠的家人......身後,還有低頭抹淚的百官。

這是很大的陣仗啊。

這樣的陣仗,也只有很多很多年以前,上一任魏國公,她的公公戰死沙場時才有過。

那一次。

顧無憂尚在琅琊,並未親眼看到,只聽說陛下領着百官站在長街前,在百姓的啼哭聲中親迎大將軍歸家。

好像也是這樣一個冬日,雪下得很大,地上都攢了不少積雪,一腳踩下去都能踩出一個大坑來......顧無憂從前很喜歡這樣的下雪天,她喜歡牽着李欽遠的手站在窗前賞雪,喜歡趁着他沒有發覺的時候伸出去窗前任由雪花落在掌心化成水,然後在他寵溺又無奈的目光下讓他幫她擦手,她還喜歡啊,喜歡撒嬌耍賴讓他背着她去梅園摘最艷麗的梅花。

可現在。

什麼都沒有了。

她身旁明明有那麼多人,卻沒有那個最熟悉的身影。

她的夫君,她的大將軍,再也不能背着她去摘梅花了......

白露在一旁替她撐着傘,她看着顧無憂沉靜如水的臉,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嘴唇微張,猶豫幾秒,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其實顧無憂身邊的這些人啊,哪個不想跟她說話?

他們都擔心她,自從李欽遠的死訊傳過來后,顧無憂就像是在一夜之間成了啞巴,一句話不說,一滴淚不落。

她每天還是照常起床,照常睡覺,照常處理府中的內務,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只有日漸消瘦的身形讓人知曉她並不是那麼無動於衷。

他們倒更希望她哭一場,痛哭一場,也好過這樣強撐着。

“來了......”

不知道是誰,這樣說了一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城門口看去,顧無憂那張平靜了許多日的臉也終於在這一刻有了變化,她的手在無人看到的地方緊緊攥成拳頭,已經瘦成尖下巴的臉緊繃著,被風雪凍紫了的唇也抿成一條直線。

似乎只有這樣,才不至於宣洩出她的情緒。

入目的首先是大周的國旗,再往後是刻着李字的幾幅戰旗。

此時。

這幾幅戰旗在冰天雪地之中,被獵獵寒風吹得呼呼作響,往後便是一架黑漆漆的棺木,兩側的將士們沉默着推着棺木向前,無人說話,就連原本痛哭不止的那些人見到棺木出現的剎那也止了哭音。

顧無憂已經看不到別的東西了,她那雙清凌凌的眼睛此刻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架棺木。

棺木已經被推到城門前。

車輪停下。

滿身是雪的傅顯走到顧無憂面前,單膝跪下,原本意氣風發的人啊,此刻白雪覆滿頭,像是蒼老了十歲,跪在她的面前,紅着眼睛啞着嗓音和她說:“我......”他哽咽道,“沒能把他安全帶回來。”

顧無憂沒有說話。

她甚至好像都沒有聽到他在說話,她的目光始終落在棺木上。

突然。

她動了。

“夫人......”

“樂平......”

那些人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只好出聲喊她,顧無憂卻不聽不應,徑直走到了棺木旁,她一身素服,整個人彷彿跟天地相融,可頭頂的雪啊還是沒個消停,短短一會功夫,她的頭髮就覆了一層雪,就連那雙鴉羽般的睫毛也沾上了白雪,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什麼話都沒說,只是伸出手,一寸寸地撫過棺木,把棺木上的雪都給抹乾凈。

可怎麼抹得乾淨呢?

她抹掉一寸,空的地方就會重新被覆蓋,她的手、她的臉早就被凍得麻木了,可她就像沒有知覺似的,就這樣擦拭着,動作溫柔的彷彿是在擦拭心愛之人的臉。

“樂平......”

蕭景行見她這般,實在不忍,撐着傘走上前,替她遮住頭頂的雪,輕嘆道:“停下吧。”

“表哥。”顧無憂終於說話了,她已經快十多天沒說過話了,剛剛出聲的時候,聲音很輕,也很啞,“他愛乾淨,我不能讓他這樣回家,他會不高興的。”

“樂平......”

蕭景行看着她,訥訥張口,卻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他只能這樣看着她,所有人都在看她,看着這個纖弱的女子,站在棺木旁,彷彿擦拭心愛之物一般,一寸又一寸地擦拭着那黑漆漆的棺木。

無人說話。

風越發大了,像是有人在哭。

顧無憂的長發也被風吹亂了,她卻無心去管,有人撐傘罩在棺木上,然後是越來越多的人,越來越多的傘,他們都紅着眼眶,沒有說話,安靜沉默地看着顧無憂擦拭棺木。

終於。

棺木擦拭乾凈。

顧無憂精緻的臉上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她把臉枕在棺木上,“大將軍......我來帶你回家了。”

“我們......”她開口,聲音溫柔,“回家了。”

寒風獵獵。

顧無憂撐着傘站在棺木旁,眾人始終陪伴在側,滿京城的百姓跪滿了長街,以這樣的方式接他們的大將軍回家。

*

李欽遠的喪禮辦得很簡單,在操辦喪事的時候,所有人都擔心顧無憂會倒下,可她始終保持着理智和清醒,不哭不鬧,冷靜又沉着。

她接待客人,選擇福地,不曾顯出一絲軟弱和不堪。

......

喪禮結束后。

傅顯一身素服跪在顧無憂的面前。

“他是怎麼死的?”顧無憂垂眸問他,神色平靜。

“他......雁門關一役就受了重傷,後來,我們被人偷襲,他,他為了保護我,亂箭穿心。”傅顯低着頭,卻還是掩不住滿面滄桑,眼睛通紅,聲音啞着,以前一直挺直的脊背此時彷彿支撐不住佝僂着,“要不是因為我,他,不會死。”

“他和我說過。”顧無憂看着他,說起無關的話,“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幼時,你護他許多,所以,他護你而死,我不怪他。”

“嫂子......”

顧無憂抬手,止了他的懺悔,只問,“他可曾留給我什麼話?”

“我到他身邊的時候,他已經沒氣了,手中卻牢牢握着一個香囊......”傅顯顫着手,從懷中取出一個沾了鮮血的香囊,遞給她。

顧無憂看着這個香囊,眼神微動,搭在桌子上的手也輕輕抖了一下。

半響。

她才伸手接過。

這是她嫁給李欽遠那年送他的香囊,那個時候,她女紅不好,針腳也蹩腳得厲害,後來,她總想着給他換一個,可他啊卻始終不肯,完全不嫌丟人似的,一直掛在自己的腰間。

那香囊上的鮮血早已乾涸了。

她緊緊握着它,似乎能想到那個男人在臨死前,握着香囊時的樣子。

其實就算他沒有給她留話,她也能猜到他會說些什麼,他啊就算死了也會給她安排好一切,不會讓她受一絲委屈,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不管他在不在都會給她留有退路。

外面的風雪似乎還沒停,呼呼作響的,襯得這屋子更加安靜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

顧無憂才開口,“你下去吧。”

傅顯還是有些擔心她,事情發生這麼久,眼前的女人卻始終沒有哭過一聲,但他這樣一個外男也實在不適合多待,便只好說,“我讓白露進來。”

他說完便出去尋白露,還沒尋到白露就看到了趙承佑夫婦。

夫妻兩撐着傘往他的方向過來,傅顯和趙承佑對視一眼,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他心中厭煩趙承佑,可他的妻子是顧無憂的表妹,他自然也沒這個資格去攔他們。

眼睜睜看着他們夫妻目不斜視地往前走,他抿了抿唇,繼續去尋白露。

等走到緊閉的屋門前,趙承佑才開口,“你就侯在外面。”聲音冷淡,全然不像是對妻子的樣子。

王昭見他這般,尖銳的指甲掐着手心的皮肉,眼中還是忍不住閃過一絲嫉恨和憤怒的神色,她壓着嗓音,卻壓不住心底的怨氣,刻薄道:“你就這麼自信,李欽遠死了,她就會回到你的身邊?”

“她恨透了你,心裏早就沒有你了,就算李欽遠死了,她也不會跟你走!”

趙承佑聽着這番話,猛地轉過頭,他平日那張溫潤如玉的臉此時鐵青一片,暴戾的神色掩都掩不住,“你要還想當這個趙夫人,就給我閉嘴。”

說完。

他也不顧她是哪般神色,徑直推門走了進去。

王昭眼睜睜看着他在轉身的那剎那,把臉上的暴戾收得一乾二淨,動作輕柔,眉眼溫柔,那一份溫柔,與平時那種偽裝出來的樣子全然不同,真實的,就連那雙深邃的鳳眼都有着藏不住的亮光。

她就這樣捂着心口,紅着眼看着她的丈夫帶着滿心歡喜和期待進了另一個女人的房間。

那個被她喚作表姐的女人。

她都能想像到待會趙承佑說完那番話之後,顧無憂會怎麼想她?她一定很驕傲吧,她費盡心思從她那邊把趙承佑搶了過來,耗了這麼多年,終於做了趙夫人,最終卻還是要眼睜睜看着自己的丈夫去尋她。

真是......可笑啊。

陳舊的門即便動作再輕,也還是發出了“吱呀”一聲。

趙承佑小心翼翼地關上門,似乎是怕打擾到屋中人的清凈,又或許是怕外頭的寒風凍到她,直到把門都合上,直到屋中沒有一絲冷氣,他才開口喚她,“蠻蠻。”

他喊得很輕,也很溫柔。

心情卻很激動,臉上更是有着藏不住的笑意。

他為再一次可以這樣近距離的接近她而雀躍,伴隨着“砰砰砰”的心跳聲,他一步步接近她,看着她抱着李欽遠的牌位站在窗前,才皺了眉,但還是溫聲說道:“外面風雪大,你怎麼站在那?”

“你來了。”

顧無憂似乎早就猜到他會出現了,也沒回頭,只是等他要關窗的時候才淡淡開口,“開着吧,我想看雪。”

趙承佑的手一頓,還是如了她的願,他收回手站在她身旁,目光在看到她這張臉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有些晃神......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這些人都因為歲月變了個樣。

只有她還跟以前一樣。

歲月彷彿格外厚待她,在她的臉上找不出一絲痕迹,甚至比她當初離開他時,還要明艷幾分。

“我記得從前下雪的時候,你最喜歡賴在我懷裏,讓我把貴妃榻搬到窗前,抱着你看外面的雪景......”或許是想起從前,趙承佑整個人都陷在以往兩人恩愛時的回憶里,他彎着眉,嘴唇也忍不住翹了起來,“蠻蠻,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家?”

顧無憂低着頭,看着手裏的牌位,指腹纏綿的劃過他的名字,輕輕笑了下,“我沒有家了。”

趙承佑最看不得她這幅樣子,當日在城門口的時候,他就想不顧一切把她從棺木上拉開,只是那日眾目睽睽,他尚還有顧慮,而如今......他卻再無一絲顧慮。

他沉着一張臉,聲音有些怒氣沖沖的樣子,“你怎麼會沒有家?我還活着!”

察覺到自己的態度,趙承佑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把嫉妒和憤恨壓在心底,又換了一種溫柔的語氣和她說,“蠻蠻,我知道從前是我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你不必擔心別人的眼光,也不必在乎他們是怎麼說的。”

“我會好好對你的,我會把你捧在手心,會拿一輩子去愛你。”

他越說,聲音就越溫和,寬厚的掌心貼在她的頭頂,一寸寸地,彷彿對待稀世珍寶一般,“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好好對你嗎?以後我誰都不要,只有你一個人,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會滿足你。”

顧無憂看着他,搖了搖頭,“太遲了。”

眼見趙承佑神色微變,又想發怒,她卻一點都不害怕,反而還露了個笑,“你總是這樣,每次都要等到事情沒有轉圜餘地的時候才知道後悔。”

趙承佑變了臉。

他張口想辯解,卻什麼話都說不出。

顧無憂似乎並不在乎他在想什麼,轉過頭,任由風雪襲身,重新看向外邊的梅花,“他走得時候還跟我說,每年冬天都會背着我摘梅花,就算老了,背不動了,也會牽着我的手。”

她笑了下。

看着肩上的白雪,又把目光放在覆蓋了一層白雪的牌位上,不知想到了什麼,痴痴笑道:“雪落滿頭,也算白首。”

“......你就這麼喜歡他?!”身後傳來趙承佑咬牙切齒的聲音。

顧無憂笑笑。

她想起那個初見時,站在她面前,斂着一雙眉同她說“你以前也是這樣,被人欺負了也一聲不吭”的男人,肝腸寸斷似的,笑着哭道:“是啊,我好喜歡他啊。”

“好喜歡......”

她有些忍不住了,眼淚滑落臉頰,輕輕哭道:“好喜歡啊。”

“顧無憂!”

“我不準——”趙承佑暴怒的聲音在屋中響起,可他還沒說完就發現原先站在他面前直着脊背的女人突然向後倒來,他一怔,手卻快速伸了過去,把她接到懷中。

“你怎麼了?”

他的聲音充滿疑惑。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顧無憂的嘴角流出一絲血跡,趙承佑瞪大雙眼,他似乎猜到什麼,嘴唇都在顫抖了,“你......”他紅了眼眶,不知是被氣得,還是哭了,顫着手去擦拭她的嘴角,可那鮮血怎麼擦都擦不幹凈。

他就像是瘋了,一邊擦,一邊暴怒道:“去找大夫,快去給我找大夫!”

門被打開,王昭走了進來,她獃獃地看着這幅畫面,然後是白露的尖叫,“夫人,您怎麼了?!”

趙承佑就這樣抱着顧無憂,紅着眼眶,不停地說道:“你別死......”

“蠻蠻,你不要死,不要離開我。”

“我不准你死!”

顧無憂沒有理會他的聲音,她只是抱着那塊牌位,牢牢地放在心口處,她的意識其實已經有些不大清楚了,恍惚間似乎還看到了李欽遠的身影,他站在她的面前,一臉的無奈和憐惜。

她突然就笑了。

伸出手,朝着那個身影,笑道:“大將軍,帶我回家吧。”

※※※※※※※※※※※※※※※※※※※※

今日bgm——《愛殤》。

開文啦!

這篇預收開了快一年了,之前一直沒想好怎麼寫,這次終於有靈感啦,嚶,不知道隔了這麼久,還有多少小夥伴還在~在的話就吱一聲,讓我看看有沒有眼熟的。

新文前一百都有評論。

更新應該都會固定在每晚18:00。

完結文:《首輔大人寵妻日常》、《嫁給前夫他弟》、《穿成殘疾大佬的沖喜新娘》

下本接檔→《我就要壞你姻緣》

徐玠新科狀元,溫潤清俊,是金陵城女子們的夢中人,可惜姻緣不順,幾次相親都無疾而終,他輾轉得知是唐婉搞的鬼。

幾次三番后,他決定好好教訓下這個無法無天的小丫頭,小丫頭找上門的時候,他氣定神閑的看着書,以為會像以前一樣承受她的謾罵,卻被人狠狠咬了一下嘴。

*

唐婉是金陵城最尊貴的姑娘,長相明艷,偏偏性子驕傲跋扈,從小就愛欺負人。

她最愛欺負的就是那個被父親帶回家中的徐玠,小時候找人揍他,長大后壞他姻緣,可謂是無惡不作,直到一日她被人壞了約會,一氣之下咬了他的嘴……

再之後,她每每約會都會被人破壞,又一次,她同人郊遊,轉過頭看到那個以往總是氣定神閑看她的男人如今卻雙眼涌動着晦暗的光芒,甚至在旁人沒有注意到的時候被人拉到一旁狠狠“教訓”了一頓。

少年喑啞的語氣響在耳畔,“你不就是想這樣嗎?好了,唐婉,如你所願,我輸了。”

唐婉懵了。

誰想這樣了?我只想壞你姻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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