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第 78 章

原霽將屋舍的門關上后,和關幼萱聯手將阿爾野暈倒的身體拖到一旁。他蹲下身扒掉阿爾野的外袍時,想起什麼,一回頭。果然,關幼萱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眸心烏黑,圓眸大睜。

原霽齜牙:“看什麼?小淑女捂住眼睛背過身,不許看男人身體!”

關幼萱:“啊?”

原霽:“夫君除外!”

他強調:“真夫君除外!”

關幼萱“哦”一聲,這才乖乖地伸手捂住眼睛,擋住視線不看了。她安安靜靜地站着,等到原霽說了一聲“好了”,關幼萱才放下手睜開眼。她輕輕地目光閃一下,因看到原霽穿上了阿爾野的婚服。

關幼萱的眼睛水洗一般清澈,又被秋陽的光點亮,細碎如一道璀璨星河。

原霽低頭非常隨意地扒拉袖子,懶得把衣服穿得太正規,因為反正一會兒還要脫。

原霽一抬頭看到關幼萱的眼神,略奇怪:“什麼眼神?我穿的不行?”

關幼萱登時跳過去,扒住他手臂,嚷道:“夫君,夫君,讓我給你穿,讓我給你穿!我喜歡給你穿衣服!”

原霽愕然,然後臉刷地一紅。他凶如悍匪的氣勢一手,手指勾着領口,一時間如小媳婦般氣勢羞澀。

原霽瞪她那副樣子一眼,嘀咕:“奇怪,你就喜歡搞這種亂七八糟的。”

然而他心中又快樂——

小淑女看到他穿衣服就這般雀躍!但她見到阿爾野就不會這樣。

她的心還是傾向他的。

兩人裝扮妥當后,為了怕一直關着門被外面的人察覺,原霽轉身就將屋子的門打開了。他背對着門,門外的僕從和巡邏衛士本生懷疑,但見大公子的身影重新出現,便放下了心。

漠狄的禮儀規矩學得來自大魏,不成體統。成婚宴上,新娘屋中的長榻竟然擺在大堂中,正對着堂外所有人,好讓人人都能欣賞到新嫁娘的美貌。

此時,新嫁娘握着小卻扇,嬌滴滴地坐在榻上,她旁邊背對着屋外人,坐着“阿爾野”原霽。真正的阿爾野,被原霽一腳踢到榻木邊沿,此時四肢被撕下的床帳帶子綁住,嘴裏塞了棉布。

阿爾野目眥欲裂,嗚嗚咽咽,拼力掙扎,眼睜睜看着那個假扮他的人,坐在原本是他的小老婆的大魏女郎身旁。阿爾野此時已然覺得不對,因關幼萱盯着原霽的眼神,分明表示那二人認識——

賤人!

利用他進了將軍府!到底是何目的!

阿爾野的掙扎動靜不算大,也不算小,但整個將軍府的廳堂被喜樂包圍渲染。喜樂聲絲絲縷縷,夾帶着一絲詭異的刻意偽裝的輕鬆。女英軍所扮的侍女就立在新房門外,趙江河等大魏軍人混在胡人中,漫不經心地目光四處梭巡,時不時在各處的死角、逃跑的方向上停頓一二。

關幼萱明顯感覺到氣氛變得不一樣,她略有怔忡時,腰間被勒得一緊。關幼萱猝不及防被勒得仰頭,撞上原霽低下的高挺鼻樑。他目中帶着微微笑意,手掌托着一黑色綉着金絲蓮花紋的長絛,按照大魏人的傳統,給她腰上系。

兩人的氣息極近地交錯。

氣息滾動,灼灼,睫羽與臉頰碰觸,唇瓣與鼻樑時而挨上,華勝輕輕撞上耳璫。

關幼萱面頰滾燙起來,在他極近距離的凝視下,她的腰肢被他手掌拖熨,她變成一朵輕飄飄的雲,要醉倒在他懷中。郎君修長的手指緩慢地勾在長絛上,他慢條斯理地繫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關幼萱目光閃爍,心跳砰砰。

她躲開目光,盯着他耳朵,漂亮的眼睛忽然睜大一瞬,小聲:“你帶了耳墜哎。”

是枚長長的、銀色狼牙狀的耳墜。他雖扮作漠狄人,但眉眼輪廓深處仍是自己的。這般高挑英俊的少年將軍,戴着耳墜,多有異族魅惑美感。

原霽聲音帶笑,因壓低聲音而微啞:“多稀奇。”

他道:“阿爾野就有耳墜。”

關幼萱囁嚅:“我又不知道。”

原霽垂着眸,他的睫毛落在她雪白的面頰上,他語氣怪怪的:“你們天天在一起說悄悄話,你都不知道他呆耳墜?你當我是傻子么,我不信。”

關幼萱:“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水性楊花的壞女郎。”

原霽:“哼……阿爾野不容易呢。為了你,專門去學大魏話。你看你們交流得多順暢。”

真正的“阿爾野”,靠在床榻邊盯着這對當著他的面卿卿我我的狗男女,眼眸噴火——這就是原霽吧!就是漠狄王一直想活捉的涼州狼吧!

等大王捉了這狼崽子,狼崽子的女人,就是他的。

原霽擠兌關幼萱幾句,關幼萱都作出一副迷茫的傻乎乎的樣子,保持微笑,裝作自己沒聽懂。原霽無奈,他又沒時間在這種場合跟關幼萱不停算賬,他抱着自己夫人給她系那條漫長的系不完的長絛的時候,紅唇貼着她的耳,報復地輕輕咬一下她的玉白耳尖。

他說:“哼,招蜂引蝶,回頭再跟你算賬。”

關幼萱脖頸刷一下紅透,想往後退。

原霽抱住她。

原霽:“萱萱,你找到你要的人後,一會兒打起來,束翼和女英軍帶着你從地道離開。你不要回頭……”

關幼萱憂聲:“你挖了地道么?可是這裏里三層外三層,你不好出去。我想幫你減輕一下負擔……讓我幫你引一波人吧,少青哥哥。”

原霽微笑:“你有這份心我就領情啦,但是我抗打……”

關幼萱:“那也不代表不會受傷。”

她仰頭,清澈烏黑的眼珠專註地看着他。原霽被她望得心頭一哽,他迷離於她美麗的眼波中,關幼萱張開手臂,抱住他的腰,她身子埋入他懷中,聲音微微帶着慌亂:“你受傷也會疼的,我想幫你。讓我幫幫你吧,夫君。”

她道:“大家提防的人都是郎君,不是我們女郎。我們女郎驟然動手的話,會引起整個場面的混亂。夫君,你將你的想法告訴我,我們合作一下好不好?讓女英軍幫你們逃出包圍圈,好不好?”

原霽沉默。

關幼萱微哽咽:“少青哥哥,你聽話嘛。”

原霽頭一下子大了。

他噗嗤笑了一聲,揉了揉她的發頂,他惡狠狠:“說不過我就哭,你還是老一套,壞透了。”

關幼萱仰起面,原霽俯首,貼着她的耳與她輕聲說話。阿爾野伸長耳朵想聽清楚,但嘈雜的喜樂聲完全蓋住了狗男女的商討聲,阿爾野什麼也聽不清。而原霽的目光越過關幼萱,似笑非笑地看向被五花大綁的阿爾野,挑釁地挑動了兩下長眉。

原霽說:“……如此如此,你一路出漠狄,不管身後什麼樣子,都不要回頭,一路往涼州走。”

關幼萱嗔:“你又來了。”

她道:“我不回涼州,我要與夫君一同回涼州。夫君,出去后,我去哪裏與你匯合啊?我要等多久與你匯合啊?”

原霽皺眉,不悅道:“我怎麼知道,我不確定……讓你回家去!不聽話!”

關幼萱固執:“你不回家,我便不回。”

她為了說服原霽,靈機一動:“我這麼漂亮,萬一路上被強搶了呢?你就不擔心么?”

原霽:“有女英軍和束翼在……”

關幼萱輕聲:“可你不在啊。”

原霽怔一下,他唇緊緊抿起,握住她腰的手,因情緒難控而力道加重。關幼萱痛卻未說話,她堅持道:“三日後,我去虎頭崖找夫君。夫君若是不在,便說明遇險了。我一定要回頭救夫君的。”

原霽不以為然。

關幼萱跟他強調:“美人計!我會用美人計!”

原霽瞪她半天,許久,他輕輕笑一聲,他彎下身,重新抱住她身子。他弔兒郎當:“你了不起,連虎頭崖都知道。行,你等着我。老子只要活着,爬都爬去見你。

“但……要是我沒去,就說明出了我控制不了的意外。萱萱,如果真到那一步,你不要任性,乖乖回涼州去找二哥,二哥會保護你。”

關幼萱:“不用你操心,我自己會判斷的,我不是傻子,不用你囑咐。”

原霽哼道:“壞淑女!”

關幼萱反口相譏:“壞狼崽子!”

原霽挑眉,當即上手掐她臉。

小夫妻這般旁若無人地互相作弄,外面站着的女英軍中女郎面不改色,心中想都是七郎將乖乖的七夫人帶壞了。趙江河幾個禁軍巡邏間,發現出現了小騷動。

將軍府中的衛士開始查身份了。

趙江河面色微變,和周圍混在衛士們中的同伴不動聲色地退,欲躲開搜查。他在人群中走動,見到庭院門被封住,隱隱約約的,鐵蹄兵馬在外,越來越多地想裏間投入。

趙江河掉頭便要走,被一個漠狄軍人攔住:“腰牌呢?”

趙江河拿出腰牌。

對方看了后也並不放過,反而打量他:“怎麼不記得你……”

趙江河打哈哈,說著流利的漠狄話:“長官是剛過來的吧?我上個月請了假,最近才回來。”

趙江河手扶在了刀柄上,輕輕梭了兩下。對方仍要追問,一個矮胖的人擠進他們中,陪着笑臉:“認識的認識的!大家都是認識的,長官,這位相公前兩日去我酒樓訂宴,我記得他。”

趙江河凝目,盯着那個矮胖而滑稽的中年男人,一時心中受到震撼:丁野!

丁野從涼州逃跑走,很久沒見,原來是回到漠狄繼續做生意了。

查趙江河的衛士在丁野的保證下,放過了趙江河,開始查下一個人。顯然丁野不可能給眼生的人一一作保,丁野賠笑着跟隨衛士,藉著喝酒要引開衛士,被漠狄軍人一把推開。

丁野被推倒在地,得人呵斥:“別擋路!”

丁野連忙爬起來鞠躬:“對不起軍爺,對不起對不起……”

丁野戴好他的氈帽,回頭看一眼趙江河,扭身擠入了人群中,繼續去忙辦宴的事了。

趙江河一肚子問號,他跟上去想問丁野這是怎麼回事。丁野怎麼會回到漠狄,丁野為何會混入將軍府,丁野為何要幫他們……趙江河只跟上去兩步,腳步重新停住。

他眼神一頓,看到了從外大步進來的李泗。

李泗!

趙江河呼吸變重,幾乎剋制不住目光中的仇恨——來到漠狄這麼長時間,終於近距離看到了李泗!看到了李泗在一步步走近!

趙江河艱難地移開目光,跟周圍同樣按捺不住的同伴使眼色:退後,不要打草驚蛇。按照計劃來。今日他們必將帶走李泗!

大魏軍人混入漠狄軍人中,漠狄軍人還在查身份,李泗腰間提刀,從庭院外大步進來。自他身份暴露后,為了保護他的安全,他便不輕易露面人前。而今他回到將軍府,才第一次見到了自己那位大哥即將要娶的小老婆。

因喜房大門敞開,一長榻上,直面院子的新嫁娘和背對庭院的新郎並坐其上。

李泗一眼看到!

看到了關幼萱!

李泗沉默站着,靜靜地站在庭院門口。他因習武而目力好,因熟悉關幼萱而一眼看到她。他猜到了自己大哥的小老婆可能是關幼萱假扮,他此時看着那個端坐榻上的鳳冠霞帔的新嫁娘,桃李灼灼,桃李之華。

而背對着的新郎……是原霽么?

李泗微微出神。

他陡得想到了自己隨原霽,在他新婚夜去青萍馬場救趙江河的那一晚……那一晚,星河照大漠,銀光爛爛下,他們追隨着原霽,鐵蹄踏冰水,浩蕩而下。

關幼萱在星河湖泊的盡頭,穿着新嫁娘的衣服,等着他們。

而今……時間輪轉,如此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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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泗站在庭院門口,良久未走上前一步。他如同被釘在原地,無法邁動步伐。他忽然聽到身後馬蹄聲,聽到大將軍向漠狄王的參拜聲,漠狄王沒有回應,腳步急促……

大家都來了。

李泗深吸一口氣,邁步上前。

他手按在自己腰間的刀柄上,一步步順着康庄大道走向敞開的新房門。他越走越近,關幼萱看到了他,目光瞠起。李泗盯着新郎的後背,口上帶笑:“大哥,您新婚還好吧?你看上去不妥,需不需要弟弟幫你呢?”

原霽手中勁風一催,綁在床榻下的阿爾野口中的棉布掉落,他張口要大叫,在外人看不到的位置,女英軍的一個女郎退回了屋中,退到黑暗中,手按在了阿爾野的喉結上。

阿爾野僵硬着,在原霽的凝視下回答屋外人:“好弟弟,你進來看看哥哥,不就清楚了么?”

李泗道:“正要看看哥哥。”

李泗拾階而上,按在腰間刀上的手越來越用力。庭院中,趙江河等人已經被查出不妥,被人大聲質問。但趙江河等人顯然已經不管不顧,一聲不吭,他們筆挺站着,目光盯着喜房的方向,等着原霽動手。

木措在大將軍不勒的陪同下,踏入庭院月洞門,大批弓.弩手從外進來。

李泗立在原霽三步外,李泗笑:“大哥……”

他目光猛地梭住,手中刀抽出向人砍去。面前人反手握刀,將刀並住,李泗毫不戀戰,一激不成,他快速向後疾退。原霽轉過了身,手握李泗手中的刀鋒。原霽大喝一聲,一個半月弧大彎環,一同將他和李泗捲入刀刃鋒芒下。

原霽笑:“好兄弟,見你一面真不容易。跟我走吧。”

李泗冷聲:“你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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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幼萱站起來,在女英軍的相護下向角落裏走,遠處,木措手中弓拉滿,一支長箭直射向關幼萱。關幼萱擰身躲開,回頭望去,耳畔長發擦過她面頰,她對上木措冰冷的目光。

木措手中弓不退,直指前方,大步殺來:“所有人,一個都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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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方戰鬥一觸即發,雙方即刻開戰。趙江河等人,女英軍等人,全都動起了武器。混亂中,半空中傳來一聲嘹亮鷹鳴,束翼身子如電在屋檐上跳躍,他最終蹲在一處牆頭,一聲口哨令下:“十步,不留行!”

大片白霧從鷹爪下鬆開,向整個將軍府四處部位撒去。白色粉末下,眾人咳嗽中,各個出現中毒之罩。大魏軍人提前服了解藥,這些粉末給漠狄人帶來了影響,各個哀嚎起來。

原霽步步緊殺,追着李泗不放。

關幼萱和女郎們趁此機會,提着裙裾離開。

木措眼睛看到關幼萱躲,即刻迎上,親自下手。關幼萱回身迎面他,目光微閃。她對身旁女郎們說話,女郎們一同向外跑,躲開木措的追殺。

木措陰沉一笑:一個嬌滴滴的小女郎,能躲開么?

地面上的武器鏗鏘撞擊聲不絕,高處牆頭,粉末灑下后,束翼將“不留行”往自己懷中一兜,他對落在旁邊的“十步”吩咐:“該你出手了!咱們回頭見!”

“十步”振翅飛上天幕,束翼從牆頭跳走,重新在屋檐間穿梭。他在將軍府的檐頭跳躍,高聲呼喚:“不好了,將軍府失火了,要被攻陷了,大家快逃命吧!”

束翼眯着眼,判斷着這些屋子,哪裏關押着殷三娘。他目光忽然在一處慌張跑出幾個衛士的屋子停住——找到了。

束翼從高牆上一躍而下,翻入了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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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軍等候在邊關處,整裝待發,“十步”的嘹亮鷹鳴從高空傳下,為首的將領抬頭,看到黑色鷹隼在雲澗徘徊。

將領抽出長刀,刀指漠狄:“兒郎們,與我同戰——”

主動出擊漠狄的機會,給漠狄重創的機會,原霽從一開始就在李泗身上埋的這條線……此時,終於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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