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 16 章

關幼萱脫口而出:“要。”

雷電交加,大雨如梭。原霽為她的果決怔了一下:“你說什麼?”

水順着原霽的長睫毛滴滴答答向下落。濛濛視線中,他看到關幼萱腮畔沾水,弱質纖纖。

淑女如萱。

寸息之距,她濕漉漉地綻放在他面前,和那些血腥、軍人,全都不同。她太過美好,而他神智不清。他恍恍惚惚地往前走,等着她逃。

關幼萱沒有逃。

關幼萱的餘光,看到月半洞門口,束翼同樣一身血。束翼撐劍在地,關注着這個方向。

關幼萱仰頭望原霽,一剎那,她既害怕又難過,竟有喘不上氣的感覺——

他渾身浴血、身帶傲氣的樣子,與夢中重疊。她一共只夢過他一次,可她日日夜夜想着那個夢。

夢中沒有“十步”,也沒有束翼。

夢中是發生了怎樣的慘事,才讓原霽說出“我沒有家了”這樣的話?

雨點聲混着雷電聲轟鳴,關幼萱聲音清晰地重複:“我要。”

——她要他!

關幼萱微垂眸,低喃:“我一直在等你娶我。”

水珠啪啪敲打闊葉,在她說出話的剎那,原霽身上的戾氣平息下去,眼中迸發出前所未有的亮光。他如釋重負般,身子轟然前傾,關幼萱本能張臂,抱住了他倒下來的身子。

濃重血腥味撲鼻,原霽的下巴磕在她肩上,關幼萱就抱着他的身體,與他一起坐倒在了地上水窪中。

黑鷹圍着他們盤旋,着急尖嘯。

裴象先站在屋廊下,沉靜地看着雨中的關幼萱和原霽。

關幼萱抱着原霽瘦削的肩,他灼熱滾燙的氣息拂在她耳畔,她懵懂地哽咽:“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但是你可以閉上眼,稍微休息一下了。

“少青哥,不管誰來要你,我都不給的。”

下一刻,關承和關玉林的聲音在雨簾外一前一後地響起:“這是怎麼回事?”

裴象先便站在晚出來的關氏兄弟身旁,裴象先彎腰向自己的老師行禮,但他沒有來得及說話——

關幼萱回頭,聲音清亮堅定:“阿父,少青哥要娶我,我要嫁他。”

和自己堂兄拒婚了一晚上的關玉林向後退了一步,震驚而茫然,被裴象先扶住。

同一時間,下巴磕在關幼萱肩頭的原霽睫毛一顫,睜開了眼。他昏昏沉沉,卻撐着那口氣站起來,面向關玉林和關承。

從他二哥的陣下掙脫鐵鏈、活着走出來,他已到力竭時。他此時也是糊塗的,但是走到關家人所住的地方,撐着他精神的,不過是兩口氣。

第一口,他已經吐出來了。

第二口,他沒有忘。

原霽推開關幼萱的手,淋着雨拖着自己沉重的步伐,走向廊下的幾人。關幼萱跟着他,她叫了他許多聲,但他今夜變得這般陌生,並不搭理她。

關玉林怒目冷視,他以為原霽要強迫自己嫁女兒,心中覺得可笑。誰知原霽上了台階,從那滲着血的眼眸下投來的目光,如電如霜,卻不是對着關玉林,而是關承。

原霽身上的煞氣和血腥味,逼得關承步步後退。

關承:“原七郎你做什麼?我們兩家可是親家!你想做什麼——”

“砰——”一柄匕首,從原霽袖中飛出,砸在了廊柱上。

關承靠着廊柱,身子已經一半發麻。原霽低頭,湊近他耳朵。某一瞬,關承臉上的所有神情消失了,變得空白哀傷。

這混亂一晚,關承清楚記得昏迷前的原霽,貼在他耳上,跟他說的話——

“關妙儀沒有死,老子已經查到了。你老老實實給我和關幼萱辦婚禮,我就當你女兒真的死了。

“關家別再說什麼要原家給你女兒的死一個說法了。我不介意讓所有人重新認識一下你女兒,和你們關家的品行。

“老子說到做到。不信的話可以來試試。”

聽說原霽被關幼萱所救,原讓沉默着,揮手讓向自己彙報情況的束翼退下。

雨水沿着屋檐叮叮咚咚向下落,原讓依然盤腿坐在大堂中。

他盯着堂外院子正中,那裏殘留着斑斑血跡,被原霽掙脫的鐵鏈也扔在雨地中。

那些觸目驚心,讓原讓心頭悸動。

他閉上眼,腦中忽而想到幼時被自己牽着手一路領回涼州的小七郎。

這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他替原霽父母養大這個孩子,替整個原家養大這個孩子。

他寄予了原霽太多期待。

而今夜,那被鐵鏈鎖着的少年,一字一句地告訴他——

“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誰也別想束縛我!”

那些並沒有打動原讓。

原讓心冷如鐵,他為弟弟的意氣折服,不代表他贊同那種無所畏懼的意氣。原霽之前被鐵鏈所纏,厲聲質問原讓的那句話是——

“二哥,難道你就從來沒有過不想犧牲的東西么?是否你真的從來不在意二嫂的死活?你只想給關家一個交代,你自己卻不在乎?”

“二哥,難道你的血是冷的么?你從來沒有想要成全過什麼嗎?真的從來沒有么?”

雨聲和閃電在天幕中交替,煙樹迷離,滿地血流。雨水飄到廳中,濺濕了原讓衣袍一角。

原霽並不知道,原讓本是讀書人,根本不用做將軍,做元帥。

書生提槍,情非得已。越大的官,越高的責。

若非原家死的人太多,如今的兵馬大元帥一職,無論如何都輪不上原讓。

無數舊人死去的影子在腦海中穿梭,他們全都質問着原讓。原讓心頭忽而擰起一股戰慄感,他的面容因痛而扭曲:

原氏一族,盡為涼州,捨生忘死,自古如是。

而當心愛的一手養大的弟弟,和他常日所賴的家族期望背道而馳時,他到底該向著哪一方?

——

接下來的一整天,原家和關家陷入了忙亂中。

原家小七郎昏迷,卻是倒在了關家所住的院落。

面對被派來當說客的束遠,關幼萱裊裊糯糯,語調卻堅定不留餘地:“不行,我不會將他交給你們。他在你們的地方受了那麼重的傷,他清醒后可以被你們帶走,他不清醒的時候,我便不給人。”

束遠苦口婆心啰里啰嗦:“小娘子,你真的誤會了。我家郎君只是試一試小七郎的武功,並不是真的要傷他。何況七郎是我原家兒郎,他從小就是這般長大的。我等苦守邊疆的原氏子弟,難道這點兒傷都受不了么?

“不信你問束翼!”

束翼正猶猶豫豫地站在屋舍門口,聽到自己被點名,他想到了那一日束遠招呼到他身上的狠招。束翼心中有些怨,但他並不敢違抗原家,他只好走出來,等着為原家說話。

關幼萱沒有問束翼,她認真地問束遠:“難道習慣了的傷,就不是傷了么?”

束遠愣住。

在他眼中,立在床榻前的小淑女睫毛不眨,聲兒清婉:“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是怎麼長大的,也不在乎少青哥在之前,是不是天天受傷。但是我答應保護他,他不吭聲,我就按照我的方式保護他。”

束遠口舌了得,他有一腔的話可以辯駁,但是束遠選擇了沉默。他行了一禮,掉頭就越過屏風,往屋外走。

關幼萱忽然想起一事:“束遠哥,麻煩你帶句話給原二哥——七郎說要娶我,我也願意嫁他的。”

朦朧紗窗下,門帘懸起,束遠回頭,深深地凝視她。

他道:“也許小娘子與我們想像的都不一樣。我拭目以待。”

關幼萱望着束遠出門,等那個武人看不見了,她舒口氣,連連後退三步,跌坐在床上,撫着自己的胸口拍了拍。

門口的束翼奇怪地看她。

關幼萱心悸小聲:“束遠哥氣勢好強,我被嚇到了。但我不能讓他知道……還好他走得快。”

束翼看她半晌,迎着小女郎柔軟的笑容,他紅着臉別過頭,趕緊出門。

門外樹葉扶窗,關玉林和裴象先這對師徒,憂心忡忡地將此情此景看得一清二楚。關玉林整理心情,打算叫女兒出來談話時,裴象先扯一下老師的衣袖。

師徒二人進入一間無人屋舍,裴象先請老師上座,之後詳細地將自己這些天關注到的小師妹和原霽的故事分享。

裴象先最後總結:“我建議老師不要拗着小師妹的心。萱萱想嫁,就讓她嫁吧。”

關玉林急得跳起來。

裴象先:“老師莫急,先聽我說。學生今日去原二郎那裏走了一趟,才知道原來七郎傷那般重,都是因為原二郎也不願七郎娶小師妹。”

關玉林聞言大喜:“如此豈不正好?為師和原二郎都反對,萱萱當然嫁不了了……”

裴象先嘆息:“老師不讓小師妹嫁,難道想看萱萱以淚洗面么?學生聽說,死了的那位……關妙儀娘子,在被她父親許親前,便有一個情郎。但那位情郎家中出了事,關伯父嫌貧愛富,就將妙儀娘子許了原二郎。

“學生這兩日在想,妙儀娘子青春貌美,怎會好端端地出去見什麼馬賊?明明我們萱萱就不亂跑,為何妙儀娘子要那般?

“許是她不想活了。與其痛失所愛,混沌一生,不如早些死了。”

關玉林聽得臉色發白,他驀地想到自己堂兄在女兒逝后的憔悴,若萱萱也那樣……自己活着還有什麼趣兒?

裴象先諄諄善誘:“老師再想想師母。老師與師母鶼鰈情深,師母去后,老師一度傷心欲絕想隨師母一起去。老師經歷如此,為何不能理解如今的小師妹和原七郎呢?”

關玉林不可思議,但聲音已經發虛:“不能吧?萱萱和原家那小子,認識有一個月么?這就情深似海了?這就非他不可了?”

裴象先搖頭。

他斯文的面容上,浮起一絲無奈的笑。他道:“並非如此。此次來涼州,學生一直在觀察小師妹。學生確定一件事——小師妹根本不懂何謂情愛。

“她非要嫁原七郎,學生思來想去,覺得無非是愛慕少年英傑,無非是她太過年少。但凡給她兩年,她都不會這般。”

關玉林責怪:“那你還讓我許嫁!他們兩個都是小孩子,小孩子的話算不得數。”

裴象先輕聲:“小孩子自己不這麼覺得,他們只會越反抗越堅定……學生想問老師,是否小師妹嫁了人,老師便不管小師妹了?”

關玉林:“你這說的什麼渾話!”

裴象先笑:“那便簡單了。不如老師和原二郎好好商量一下,將他們當作孩子,讓他們玩兩年——等萱萱和原小七郎和離了,咱們再帶萱萱回姑蘇,如此,豈不誰也不辜負?”

在關家人和原家雙方點頭婚事時,昏迷中的原霽,陷入夢魘——他曾經做過的那個和關幼萱有關的夢不是結束,是開始。

夢境繼續向前走。

可恨的是,在新的夢境中,夢裏那個傻小子原霽竟然還在追慕關幼萱!毫無長進!

觀看夢境的原霽氣得火冒三丈——夢裏的他是沒見過活的、漂亮的小淑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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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小七郎:沒見過。

魚魚醬好菜啊扔了1個火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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