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1
昭水縣趙章村的男子全是趙姓和章姓,村子也由此名。
趙彩雲和章玉德都是趙章村人。八年前,他倆曾是一對青梅竹馬,情深似海的戀人。他倆戀情初吐的那年,趙彩雲17歲,章玉德20歲。
那是一個楝樹花放的季節。
那天上午,艷陽高照。章玉德和趙彩雲在雞鳴山上用竹筢子摟好滿滿一擔樅樹金黃的落葉后,顫悠悠往回挑。走到半山腰上的清水塘,他倆累得氣喘噓噓,汗流浹背。放下柴擔,倆人在那兩株葉兒碧綠如玉,樹冠如蓋的楝樹下席地休憩。
頭頂上,楝花惠風裏搖曳輕歌;山坡上,麥苗惠風裏碧波起伏。
章玉德敞開懷,撈起衣衫的一角揩着滿頭滿臉的汗水。
趙彩雲拿出一塊碎花細紗的手帕,文文靜靜舉到臉上,一下一下,極溫柔地揩臉上的汗水,然後搖動手帕,扇着風。
這時,山腳下那條蜿蜒逼仄的山路上,迤邐走來一行接親的隊伍,前面的人群抬着貼了紅紙黑字“喜”字的大件傢具,中間的人群挑着被鋪等小件嫁妝,後面跟着一群穿得簇然一新的男女老少。
“玉德哥,那是春香出嫁。”趙彩雲指着山下那些行人說。
“嗯。”章玉德往那群人望去。
趙彩雲說:“玉德哥,聽說春香另有心上人,可父母貪圖彩禮,硬逼着她嫁給眼下這位駝背……”
“他們的感情可深哪,聽說他們還同過床吶。”章玉德不假思索地說。
趙彩雲羞紅了臉,低下頭,小聲說:“他們的父母真狠心。”
“是啊。”章玉德望着接親的隊伍說。
章春香模樣俊俏,很像樣板戲裏李鐵梅,是趙章村的第一美女。章春香能歌善舞,是大隊宣傳隊裏的台柱子。大隊宣傳隊裏有一年輕男子,他叫趙涌波。趙涌波是美男子,他的音域寬廣優美,他的演技也很好,演李玉和和楊子榮,還真像那麼回事,比縣花鼓劇團的還好看。寫作水平也不錯,編個小節目什麼的,信手拈來。在宣傳隊裏,涌波和春香經常飾演男女主角,一來二去,這對俊男美女擦出了愛情的火花。
趙章村是個乾旱、貧窮、落後的地方,當地民謠這樣唱道:
養女莫嫁趙章村
桶水要洗五代人
一根紅薯早晚分
中餐還得吃草根
這首民謠雖然極其誇張,但十分形象地說明了趙章村的貧困。這裏的男青年找對象十分困難,“自由戀愛”“婚姻自主”無異痴人夢話。在這裏,家中略有積蓄,只要捨得彩禮,癩*也能吃上“天鵝肉”。沒錢的:有女就對“扁擔婚”(換親),沒女的,是個白馬王子,也許只能“全家捆綁雙腿上,婆娘崽女是自已”——打單身了。
章春香爸媽膝下一女二男,家境也不好。章春香長得這麼美麗動人,她爸認為奇貨可居,想讓章春香嫁個有錢人家,狠狠撈一筆彩禮,為兩個兒子娶親。趙涌波雖然人帥,家卻窮得叮鐺響。章春香爸聽說女兒和涌波自由戀愛了,火冒三丈,他把章春香抓回家,“扁擔”“荊條”好好招待一頓,然後鎖牢家裏。打着燈籠挑婆家,強迫章春香嫁給了這位駝背……
鮮花插在牛屎上,
烏鴉崽子配風凰,
戴金戴銀有么用,
金銀不是如意郎。
趙玉德感嘆地輕聲地唱起這首山歌。
趙彩雲同情地說:“春香的命,真苦吶。”
“彩雲,這哪是命苦,只怪我們這地方太窮了。”
“玉德哥,我們如果生長在大城市裏那該多好啊!”
“如果我們這兒有金礦該多好,我們就富了,春香就不會鮮花插在牛糞上了。我們村就不會有許多男人打單身了。”
趙彩雲苦笑着搖搖頭說:“苦地方就是苦地方,玉德哥,我們別瞎想了。”
章玉德苦笑着搖搖頭。於是他們沉默了,默默地望着迎親的隊伍向山外走去,在視野里緩緩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