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趙恆英重生了,重生到了他登基的第二年。

趙恆英看着他白白嫩嫩的小手,看着銅鏡中他有些模糊的稚嫩臉龐,突然熱淚盈眶,是上天聽見了他的懺悔嗎?

吳公公一進門兒就看見自家主子白嫩的小臉上滿是淚痕,趕緊小跑過去,焦急道:“哎呦!我的小祖宗,怎麼哭成這樣!”

吳公公連忙抱起他,“小主子,快告訴奴才,您這是怎麼了?”

小趙恆英哽咽着說:“皇姐,皇姐呢?”

吳公公這才放下心,陛下只是想公主殿下了,於是他回道,“陛下忘記了?長公主殿下前些日子出宮建府了,現應是在長公主府中,陛下可是要傳召長公主入宮?”

“傳,傳皇姐入宮!”小少年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終於能夠見到皇姐了,這個讓他愧疚思念了一輩子的人。眼淚止不住地落下,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那只是未到傷心處啊!

吳公公見陛下哭泣,只當是午睡時魘着了,從前陛下魘着,都是長公主來哄的,待長公主哄一哄,便會好了。但若是長公主來時見陛下哭泣,定是少不了一番責罰的,他可是在公主面前立下軍令狀了,保證把萬歲爺照顧得好好的,可不能讓她瞧見陛下哭泣啊!

“陛下,長公主殿下定不願見陛下啼哭,陛下這般落淚,殿下必是要心疼的。”

小皇帝一聽,倒是立馬擦乾了淚水,吩咐叫人抬一盆水來,洗凈了淚痕。他有多想她啊!思緒不禁回到了前世……

天齊二十八年秋,先帝駕崩得突然,尚未立下太子。

那時他不過四歲,雖是中宮皇后所出的唯一嫡子,但卻實在年幼,在眾多成年的皇子面前,他毫無繼承大統的可能,性命岌岌可危!

這時,比他堪堪大了五歲的同胞皇姐把他秘密送出了皇宮。出了宮后,他就在一個山林中跟着一個老道生活了六個月。

等他回來時,他已是大行王朝的新帝了,而姐姐是他的攝政長公主,輔佐他執政,傳授他帝王之道。

直到他年滿十歲,鎮守邊疆的舅舅重傷不愈,故去了。姐姐又將執政大權交付於他,遠赴邊疆,以她柔弱的身軀為他鎮守邊關。

她鎮守邊關的七年裏,捷報不斷,邊關的百姓得以安居樂業,而敵國燕金也主動求和,但條件是,求娶大行長公主——趙沁陽。

如果姐姐和親燕北,燕北答應與大行結為兄弟之邦,至少六十年內不發動戰爭,不騷擾邊關百姓。他答應了,僅僅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了。十七歲的少年已有了帝王的猜疑心,他不再放心把兵權政權交付在一個人手上,哪怕那人是他的親姐姐,哪怕那人是親手把他送上皇位的人。

“莫哭了。”這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隨着蜿蜒幾十里的紅妝消逝的是守護少年的人。自那之後,他再也沒有見過他的姐姐,直到八年後的某一天,他接到了姐姐的喪報……

思及此,小皇帝的眼淚又流了出來,他剛想擦拭,一雙白嫩而纖細的手卻先他一步。

“莫哭了,”趙沁陽用手帕擦了擦小皇帝的眼淚,“多大的孩子了,還能哭成這樣,也不怕羞。”

趙恆英看着眼前嬌俏的少女,一顰一笑都是那麼熟悉,那麼令他懷念,眼淚又流了出來,他猛地撲進了她的懷裏,“姐姐!”

趙沁陽有一些錯愕,隨即輕撫他的背,“怎麼了?”

“阿英以為,再也見不到姐姐了……”

“怎麼會,姐姐就在這兒陪着阿英呢。”

“夢裏,你不理我了,不要我了……”趙恆英的鼻音很重,小模樣可憐極了,惹的趙沁陽一陣心疼,忙安慰他,“是夢,是夢,姐姐怎麼會不要你呢?”

十來歲的趙沁陽極少有屬於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的天真可愛,她那張稚嫩的臉上滿滿地都是愁思與冷酷,只有在面對趙恆英時才有片刻的溫情。

他近乎貪婪地看着這闊別了近三十年的稚嫩的小臉——她的臉上還有着屬於孩子的嬰兒肥,眉目間都是清新與可愛,絲毫看不出她長大后竟會是那般傾城的容顏。

前世他年幼時,姐姐就是他唯一的依靠,所以他理所應當地汲取她所有的養分,享受她出生入死帶給他的榮華富貴。

可如今他的心理年齡已是四十多歲,看着她稚嫩的小臉,他滿滿都是心疼,這個時候,她也只是一個孩子啊!一個更需要人來保護的小公主啊!他來依靠她,可她又能依靠誰呢?

“姐姐,夢裏阿英不是一個好弟弟,也不是一個好皇帝,阿英做了很壞的事,讓姐姐傷心了,姐姐再也不見阿英了!阿英好害怕!”白白嫩嫩的小糰子窩在女孩兒的懷裏,帶着哭腔奶聲奶氣地向她訴說委屈,惹的她好一陣心疼。

“阿英乖,姐姐怎麼可能會生英英的氣呢?姐姐那麼愛英英,無論英英做了什麼,姐姐都不會生英英的氣的。”

沁陽笑得溫柔,趙恆英忍不住落淚,是啊,他的長姐從來不會生他的氣,前世他讓她去和親,她都沒有生氣,反而安慰他……他到底是有多麼混賬才會如此無恥貪婪地犧牲長姐的一輩子啊!

“阿英會快快長大,會保護姐姐的!”

沁陽看着他涕淚橫流的小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你呀,先不要哭鼻子了,再來告訴姐姐,你要保護姐姐吧!”

她掏出自己的手帕,仔細地擦着他臉上的鼻涕眼淚,“臟死了,不許哭了哦。”

趙恆英抽抽搭搭地“嗯”了一聲,他以後肯定不要這樣哭了,哭出來容易,收回來可是真難,大哭一場后的抽泣實在丟人,這讓他四十多歲的心理有些接受無力……

趙沁陽陪着小皇帝吃了午膳,又陪他玩了一會兒才出宮回了公主府。

冬日的白晝總是有些短,趙沁陽回到公主府時,天已昏暗暗的了。不由得嘆息一聲,這公主出宮立府都是在已成婚後,像她這樣早的,恐怕是頭一份了。想到她離宮時阿英不舍的樣子,她還是有些難受的,但一想朝中那群老頑固,她也顧不得難受了,若她今日留宿宮中,指不定那些閑的要死的老文臣會整出什麼么蛾子。

一想也覺得好笑,在政事上不能壓她這個攝政長公主一頭,就在那些繁瑣小事上給你找不痛快,不痛不癢,卻實在煩人……

“你去查一下,今日那龍吟殿中可有人嘴裏不幹凈了。”自母后薨,阿英與自己相依為命已近六年,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不要他,怎麼今日偏偏就哭成那個樣子?

“是!”一身黑衣的人從黑夜中來,又從黑夜中消失。趙沁陽不由得讚嘆不已,這阿風的隱匿之術越發精進了。

晚間,趙恆英躺在龍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重生了,重生到一切的開始,帶着他做了四十多年帝王的智慧以及對未來軌跡的熟知。那麼今世他將有足夠的能力來守護她了!這簡直和做夢一樣!但這並不是夢,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刀劃過肌膚,流血的痛感,他真的重生了!

此時,在遙遠的燕金大帳,昏迷數天的少年猛地掙開了眼睛,獃獃地打量着四周……他怎麼活着?他明明追着陽兒跳了崖,如今他怎麼還活着?那陽兒呢?陽兒也還活着嗎?

“陽兒!陽兒!陽兒呢?”雁如歸抓住守在他身邊的侍女問道,赫然發現這侍女竟是十五六歲的柳玉霞的樣子……

“殿下!殿下您終於醒了!阿蘭,阿蘭快去叫巫醫!”柔美的少女喜極而泣,“殿下,您都昏迷七天了,玉兒可算是等到您了!”

雁如歸看着眼前的情形有些錯愕,喃喃道,“陽兒呢?陽兒在哪裏?”

“什麼陽兒?誰是陽兒?”柳玉霞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雁如歸兩眼放空,他還是死了的吧?要不他怎麼見到柳玉霞了呢?可陽兒在哪裏呢?

巫醫趕來時正看到雁如歸獃滯的樣子,心裏嚇了一跳,別這人醒了,腦子壞掉了吧?“殿下,且讓老臣為您診脈。”

雁如歸恍惚間覺得自己聽見了山老頭兒的聲音,怎麼?那老頭子也死了嗎?他還以為他能活八百歲呢,一天到晚老不羞地摻和他們年輕人的事兒……

“哎呦!”雁如歸痛叫出聲,“老頭子你做什麼扎我!”

“老臣見殿下目光獃滯,神遊天外,似有癔症,故以銀針扎之,以便……”

“停!本殿下沒病,你個糟老頭子該回哪兒回哪兒去!”

山老頭子捋着鬍鬚,對這個糟糕的少年的話充耳不聞。自顧自地說:“殿下這是膏肓之病,必要日日用那銀針紮上百十次才好!”說著,拔起一根針對着雁如歸的大腿便扎了下去。

雁如歸又是“哎呦”一嗓子,怎麼這麼疼呢?這都做了鬼了,被針扎一下怎麼還這麼疼?難道說他還沒死?玉霞沒死,山老頭子也沒死,陽兒也還活着?他心裏有了一個想法,但那太瘋狂了……

“如今是何日子?”

“回殿下,今兒是正月十七了。”柳玉霞端過葯碗,山老頭子看見了擺了擺手,示意這葯不用喝了。

“正月十七……本殿問你今日是何年何月!”

“昭烈四十二年正月了,怎麼了?”山老頭子白了他一眼,這小兔崽子是把腦子丟了嗎?

“大行歷!”

“睿文二年正月!”

“睿文二年……”趙恆英的年號便是睿文,睿文二年,他十五歲,陽兒,十一歲……

“哈哈哈!哈哈哈!”

他真的重生了,重生到一切還未開始的時候!一切都還沒有開始,今世他可以好好愛她,好好待她,上天待他不薄啊!

前世她那樣決然地跳下了斷情崖,不管弈兒如何哭喊都無法讓她回頭,不帶一絲猶豫地跳了下去。

他還記得他當時不以為然,他認為她不會跳下去,她那樣驕傲又理性的人,寧可在沙場上戰死,在權謀爭鬥中被誅殺,甚至在他的後院的宅斗中被毒死,她都不會這樣窩囊地認慫,被“情”逼死。

他還想,就算她跳下去她也不會輕易死去,她的武功那樣好,她的輕功甚至比他還要好,這一定是她的計謀,她想讓他先認慫,但他脾氣那樣倔,怎麼可能先認慫,他當時是這樣想的。

他還在一旁慫恿,“你跳啊!你今天要是不跳下去你就跟我姓!”

他記得她沒有理會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奕兒,就那樣跳下去了。他依舊不以為意,奕兒要跳下去找她,他都沒有阻止,他很自信不一會兒她就會抱着奕兒飛上來認癟,但當他看到奕兒跳下去卻久久沒有上來時,他有些慌了。

正當他猶豫要不要下去找她們時,他接到了王府傳來的消息——她的兩名貼身侍女血洗了王府後,服毒自盡了。

雁如歸兩眼一黑,他有些怕了,那兩名侍女是她的貼身女侍衛,打小就跟着她,負責她的安全,跟着她上斬貪官叛臣,下誅敵軍惡賊,她們之間的情誼早已不是主僕,而是姐妹。

她絕對不會為了和他賭氣而犧牲她們,那麼她是不是真的想要死了?那麼她是不是真的死了呢?他不敢去想,他命令他的侍衛全都下崖去找,彷彿聽不見他的王府被屠了一樣,一心只想找到她。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手下人說,找到了兩具屍體,一個女人,一個孩子,看衣着像是王妃和小世子,雁如歸發瘋了一樣跳下了懸崖。

睿文二年,睿文二年啊!雁如歸抹了一把濕潤的眼眶,蒼天有眼,肯讓他贖罪啊!

睿文二年正月十七,等等!正月十七?雁如歸突然怔住了,十七,陽兒好像是二月十七的生辰啊!他又想起前世,他幾乎沒有為她過過一次生辰……

這是他回來后,陽兒的第一個生辰,他得去,他得去為她過生辰!

“來人!備馬!備馬!”雁如歸大喊着。

山老頭兒一巴掌拍在他頭上,“備什麼馬,你要幹什麼!”

“本王要去天臨城,本王要去天臨城!”

天臨城?那是大行的國都啊!山老頭兒一把把他推在榻上,“你不要命了!”

雁如歸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如今雁金與大行之戰一觸即發,你這個時候跑去天臨城,豈不是送死?”

雁如歸呆愣地看着他,回想起前世。

睿文二年秋,雁金與大行正式開戰,戰火連綿十一載,最終以大行長公主趙沁陽與雁金肅王雁如歸和親告終。

這場戰爭,死傷無數,百萬雄兵去了大半,沁陽的舅舅戰死沙場,他的叔伯為國捐軀,就連他最寵愛的弟弟,也因戰亂而得不到大行獨有的草藥救命而夭折。

此時,正是雁金與大行對峙的時期。

這輩子不要再打仗了吧!明明有和平共處的方法的,為什麼一定要爭個你死我活呢?他得去天臨城,他得見到陽兒,陽兒也不喜戰亂,他們好好商量一定可以避免戰爭的!

他得去天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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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陽春暖雁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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