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倏忽夢醒形影參商,再掀風雲朝露日晞
趙六急切的問道:“現在我們要做什麼?”
“第一步,我們先要逃出邊境,投奔西甌。”
“沒問題。”趙六武藝高強,偷渡什麼的,還是能做到的。只是趙六突然想起一事,問孫敕道:“我記得通敵案時,玉佩都上交給刑部了,你現在手裏有玉佩嗎?”
“我曾經騙當時的刑部尚書蔣嘉閔,把玉佩給我偷偷拿出來了。後來,為了陷害晉王,我把玉佩交給了晉王府的張文柏,張文柏按約定將玉佩交給了晉王,取得了晉王|信任。但是玉佩,事後卻不見了。”
孫敕哪裏知道,那玉佩原本的主人是邵安。他更不知道,邵安認出了玉佩后,就把玉佩自己保管起來了。
“晉王謀反,也有你的參和?”趙六瞪大了眼睛,真沒看出,一向不引人注意的孫敕,背地裏能做出這麼多大事。
“是啊。當年晉王私下離京,我就派張文柏作為晉王府屬官,以備不時之需。後來,也是通過他,告訴晉王他母妃被殺的內幕。晉王被激,想要和太子聯合謀反。可惜,最後還是被邵安攪黃了。”
“你自己不敢謀反,卻唆使晉王和太子謀反?”
“其實我並非想讓太子謀反,而是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殺李洪義。邵安好不容易要回家丁憂三年,我也想趁他不在,搏一搏,或許真能除掉李洪義。”
“你想怎麼除他?”
“陷害他和晉王一起謀反。”孫敕說道,“當時是我提議聖上,讓李洪義去平叛的。到時候大軍一到杭州,西甌再一介入,李洪義不死也會被皇帝猜疑的。”
“真是誅心之計。”趙六簡直要為孫敕鼓掌了,怪不得當時皇帝翻遍了杭州和京城,都沒有找到晉王的兵馬。原來所謂兵馬,是李洪義和西甌的兵馬啊。
如此好的計謀,卻被邵安和馮徹再次攪黃了。真的是既生瑜,何生亮,孫敕估計要被氣吐血了。而邵安恐怕至今也不知道,晉王謀反一事不是沖他來的,而是對着李洪義的一招殺機。
孫敕搖搖頭,嘆道:“可惜啊,邵安太過聰慧,太難對付了。想瞞過他去殺李洪義,毫無勝算。還有那個馮徹,居然從斷案上,就能猜到邵安和李洪義的關係。我千防萬防,卻沒想到會是馮徹,把一切給捅破了。”
趙六也不知該如何安慰背運的孫敕了,只好說:“現在玉佩也沒了,我們怎麼能取得西甌信任?”
孫敕卻道:“放心,我自有妙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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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真相大白后,在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中。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居然是孫敕背後搗鬼,而邵安卻背了黑鍋。他們想起那年大敗之後,高巍不分青紅皂白,職責邵安。想起邵安在悲痛之中,還要被流放。想起邵安回來之時,對他的孤立和排擠。
李洪義問道:“你們當時,怎麼就覺得我‘死了’呢?”
“西甌為了全部絞殺,還放了一場大火,將士們的屍體,都燒的面目全非。我們根本分不清誰是誰,只找到了你的玉佩,所以以為,你……被殺害了。”
李洪義想了想,回憶道:“我當時被砍了好多刀,就昏迷了。後來……後來我就在金城一家姓吳的老先生救治下醒來,就是我的岳父大人。”
眾人本以為李洪義沒死,是因為他武藝高強,逃了出來。現在才得知,他當時是昏迷的。昏迷后居然能逃脫那一場大火,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了。
張三摸着下巴,開始分析:“難道是你岳父路過戰場,發現你還沒死,就救你回家?”
“可能吧。”李洪義當時失憶了,前因後果都不清楚,也沒多問吳老爹是如何發現自己的。現在吳老爹已死,再也無法得知了。這個解釋雖然疑點重重,但眾人現在也沒心思刨根問底了。
“那安兒呢,知道我‘死了’,肯定很傷心吧。”
李洪義還是問到了這件事,很多人此時,都無顏面對李洪義。尤其是隱衛和軍方的人,他們都幹了什麼啊?非但沒有去安撫喪失哥哥的弟弟,還將一切怪罪在那人身上。張三想起那時候,自己初聞李洪義的死訊,只覺得天崩地裂,哪裏還有心情顧及邵安的死活。也就是皇上,還願意替邵安減刑,改為流放,保他一命。
雖然大家都希望李洪義不要問後面的事,但李洪義絲毫沒有察覺到周圍死氣沉沉的氣氛,繼續問道:“他肯定很傷心吧,你們有沒有替我哄哄他?他脾氣不好,又任性,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吧。我不在他身邊的時候,他過的好嗎?”
看着李洪義期待的眼神,所有人都不敢隨便亂說話。他們沒有安撫過邵安,沒有照顧過他的弟弟,甚至……
“他……”張三一開口就哽咽了,他眼中滿漢愧疚的淚水,泣不成聲道,“他過的不好,非常不好!他……他流放黔州……兩年。”
流放?這簡直是晴天霹靂,李洪義如遭當頭棒喝,被擊的暈頭轉向。他竟不知道,在自己不在時,他的弟弟,竟然過的是這般日子。
“為什麼啊,為什麼要流放?他做錯了什麼?”李洪義厲聲質問,感覺胸中燃氣熊熊烈火,快要把他逼瘋了。
“我們以為,是邵安決策錯誤……”張三突然朝李洪義跪下,“是我們錯了,我們不應該那麼武斷,沒查明原因,就判他的罪。是我的錯,我應該一直都相信他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李洪義的兩個副將也“噗通”一聲跪下了,他們一直不喜歡邵安,暗地裏在軍中說邵安壞話,對樞黨和相黨的紛爭推波助瀾。現在想想,他們幹了什麼,挑撥離間人家兄弟,真是罪大惡極。
皇帝也陷入了沉思中,他想起邵安在轅門戴枷跪了三日,那時他才剛剛得知哥哥的死訊,心如死灰之時,還得承受施壓給他的荒謬責罰。皇帝想起安兒被押走時空洞的眼神,他根本不敢想像邵安在黔州,過的是什麼日子。
沒有人安慰他,沒有人同情他,更沒有人想着去黔州看看他,看看他是否還活着。那兩年,皇帝忙着奪嫡,張三陷入自己的悲傷中,顧不上邵安,其餘人更是把邵安當作罪魁禍首,誰還會在意他的死活呢?
李洪義悲痛的抹抹淚,氣憤道:“給我跪有什麼用,起來!將來見到我弟弟,去向他請罪。”
走出養心殿後,所有人都不敢招惹李洪義了。李洪義也懶得多說,直接跑回邵府,再次拿出邵安留給他的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庭中花草,園中樹木,鬱鬱蔥蔥,猶勝從前”,信中一字一句,飽含深情。李洪義不敢想像,邵安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去照料昔日兩人種下的花草,去寫下這一封訣別信。
他在責怪其他人的同時,何嘗不在痛恨自己。他想起自己和邵安每一次的針鋒相對時,邵安眼中閃過的隱忍和痛苦。可是他傻,什麼都沒有看出,只是跟着高巍,把他當作是奸相佞臣。
他想起和弟弟剛剛重逢時,不分青紅皂白的,直接打了邵安一拳。他想起朝堂辯論時,他質問邵安是否通敵。他想起侍衛司事件時,他帶着人在邵府門前大吵大鬧。
然而他還想起了,當年和邵安第二次在御花園相見時,他說:“不要再見了。”他想起突厥議和時,安兒擔心他比武受傷,深夜來營帳,給他上藥。他想起賽馬當日,他和他一起吹響了草原上古老的馬哨。他想起在落日餘暉下,安兒輕聲說,“我有一個……結義大哥,他以前教我吹的。”
安兒暗示過,暗示了那麼多次,可是他太笨了,什麼都聽不出來。
要是他沒有失憶就好了,要是他一直陪着安兒身邊就好了。是他這個做哥哥的無能,才讓邵安經歷了這麼多的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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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三遵照皇命,派下人手四處打探邵安的下落,而李洪義則一邊等消息,一邊收拾東西準備出發。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邵安,不知道弟弟得知真相后,會不會原諒自己。
還好有李洪輝和徐磊這兩個摯友,過來開導李洪義。徐磊後來是通過李洪輝,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他現在終於明白了,邵安、高巍、皇帝等人對李洪義那種曖昧不明的態度,到底是為什麼了。如今李洪義恢復記憶,解開一切謎題的鑰匙終於找到了,卻沒想到,謎底居然令人如此悲痛。
怪不得所有人都在隱瞞李洪義,原來真相,真的如此殘忍。
李洪義現在經常來舊居坐坐,他呆坐在窗戶邊,窗外是那棵高大茂盛的棗樹。李洪輝見狀,知道他又在睹物思人,輕輕走上前,安撫他道:“等張三查到地址,你就可以見到他了。”
“他……會不會怪我啊?”李洪義懊惱道。
“邵安不會怪你的,他一直默默幫你,怎麼可能怪你?你能有他這個兄弟,你真幸運。”徐磊語氣中透出絲絲羨慕,這世上有多少兄弟,能像他們這樣,彼此相互扶持。甚至有很多親兄弟,為了利益,反目成仇,兄弟鬩牆。
然而李洪義和邵安,卻做到了。無論是在王府當書童馬夫,還是後來出將入相,他們從來沒有離心離德,從來沒有真正的反目過。
“要不是他暗中相助,我怎麼可能當上將軍,坐上這個位置?”李洪義嘆口氣,自嘲道,“我知道,我就是一塊木頭,而安兒,是玉。”
“別這樣說,你也是翡玉。”李洪輝勸解道,“即使你不通文墨,上天卻會讓另一個人走入你的生命中,你和他一文一武,輔助互補。”
“我也覺得,安兒是上蒼賜予我的,沒有他就沒有我。可是我,卻幫不上他什麼,凈給他添麻煩了。”
“要不是你,當初皇上怎麼會發現安兒。要不是你,安兒可能早就死在戰場上了。當年你護着他,幫他打架,帶他玩耍。這份情誼,他不會忘記的。”
“真的嗎?”李洪義疑惑了,他嘆氣道,“我不是一個好哥哥啊。”
“是不是好哥哥,你說了不算。等你見到邵安,聽他說才算。”徐磊說道。
李洪義點頭,“對,我要去找他,當著他的面求他原諒,希望能夠,再聽他叫我一聲哥哥。”
李洪輝欣慰的笑了,這個願望,一定能夠實現的。而後他問道:“那你呢,你會不會怪我,畢竟是我……奪了邵安的位置。”
李洪義搖搖頭,“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都是我的錯。二哥,幸好有你,這些年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