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前世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肅國公秦宣平自鎮守嘉南關以來，欺上瞞下監守自盜，私通外敵，今證據確鑿乃罪無可恕，賜滿門抄斬即日行刑，欽此。”尖細的聲音振聾發聵，不過一夕之間，肅國公府滿門榮耀皆覆。
仁康三十一年三月十日，春雨裹挾着寒意，西街菜市口人頭攢動卻無半點喧嘩聲，滿城的百姓排成長龍，男女老少無一不是滿臉悲慟，手起刀落間，滾燙的血水混着雨水沁入磚縫，任是如何沖刷也依然留下了斑斑的暗痕。
同年三月十二日，明華宮慧貴妃歿。
──
黑沉沉的小屋裏腥臭可聞，一名女子跪坐在地上，身上的衣服殘破無法蔽體，沒有指甲的雙手血淋淋地扣着地面，她的脖頸處栓着粗黑的鎖鏈，巴掌大的臉上佈滿橫七豎八的傷痕，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只是從流暢柔和的下頜線能看出，曾經也是個美人。
門‘吱嚀‘的一聲開了，走進來兩個身材粗壯的婆子，眼神嫌惡的掃過地上的女子，像看一堆垃圾，兩個婆子粗魯的拽起她的胳膊就往外拖去。
熾烈的陽光猛的刺進眼裏，紀莞忍不住閉上眼睛。
三年，整整三年，她沒有一步出過那間屋子。
三年前外祖肅國公府敗落後，她的生活也從天堂落到了地獄，徐家一改之前熱絡殷勤的態度，對外說她得了急病，暗地裏把她看管了起來，身邊的幾個大丫鬟為了維護她也都被處死，其他親信也是死的死賣的賣，她也曾偷偷使人回丞相府報信，然也是石沉大海。
這三年她吃盡了苦頭，每日陪伴她的是無窮盡的黑暗以及不間斷的凌辱，鞭笞，虐打，從一開始的反抗痛哭到後來的木然，像臭水溝里的老鼠一般骯髒頑強的活着。
她真的好不甘心……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真晦氣，你看她，噁心死了，每日裏做那種事情還不知道有沒有病呢，真不知道貴人要見她做什麼。”其中一個婦人說道。
“貴人的心思我們哪裏知道，咱們做奴才的只管聽吩咐就是，哎喲，真沉，累死我了。”另一個婦人嘴裏叫喚着，加快了腳步，恨不得立馬甩開紀莞。
華麗的居室內，穿着一襲艷麗華服的女子斜倚在堂上軟榻，她面容精緻，一雙漂亮的杏眼勾勒出長長的眼尾，顯得嫵媚至極，此刻正輕蔑的看着腳下襤褸的女子。
“大姐姐，真是好久不見，你過得好嗎？薇兒今天可是來給你報喜的。”華服女子嘴角噙起一抹惡意的弧度。
紀莞定定的看着她，目光冰寒，三年來，那麼多個日日夜夜，她還有什麼想不通的呢，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麼？
“大姐姐怎麼這麼看着我，難道是嫌妹妹安排的人伺候不好么？哎呀，瞧這一身弄得，果真是一群死要飯的，半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
紀莞狼狽的趴伏在地上，裸露在外的香肩青紫交錯，黑沉沉的眸子裏一片木然。
“哼，真是無趣。”紀微有些氣急敗壞，眼珠一轉又笑出聲來。
“不過妹妹今天真的是來報喜的，紀莞，你知道嗎？就在昨夜你親弟弟死了，死在南音館的客床上，聽說場面很是慘烈，唉，真是可惜了，他可是很得那些貴人們喜愛呢。”
“為什麼？”
沉沉的聲線里夾雜着千絲萬縷的恨意。
“我對你那麼好，為什麼要這麼做，紀然他也是你的弟弟。”
“死到臨頭了還問出這麼可笑的問題，紀莞啊，你真是天真得近乎愚蠢。”紀微用兩根手指捏着紀莞的下巴，臉上儘是怨毒。
“對我好？那些本來就是我的，明明我才應該是丞相府嫡出大小姐，是你搶走了我的一切，還每天一副高高在上什麼都不在乎的表情，真是令我噁心，我就是要把你踩在腳底下，碾到淤泥里，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骯髒、醜陋，就是一個人盡可夫的蕩婦，呵，真是痛快！至於紀然，他跟你一樣都該死。”
“而今我已經是四皇子妃，以後也會成為大熙朝最尊貴的女人，其實都應該感謝姐姐你，姐姐應該還不知道當初肅國公府一百零六口人因何而死吧。”紀薇捂嘴嬌笑起來。
“因為你呀，通敵賣國之罪，證據可是你親手放進去的，姐姐不會不記得了吧？因為姐姐的配合可省了我們不少心力。”
鮮艷的紅唇還在眼前一張一合，紀莞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心底的震撼與痛苦另她無法呼吸。
外祖父雖是武將，卻極愛書法，對前朝書法大家簡士均先生尤為推崇，常說若有幸能得其一副字，此生再無遺憾了！
那日她正為後日外祖父的生辰禮而煩惱，恰巧徐玉澤捧着一本冊子來春暉園，說是巧合之下得見了一本前朝書法大家簡士均先生的中敘帖，想着她正為外祖父的生辰禮發愁，便花了重金求了人家割愛，此物極為難得，卻是外祖父的心頭好。
紀莞歡喜不已，她興奮的抓着徐玉澤的袖子心裏眼裏深深滿滿都是幸福的喜悅，壓根沒留意到徐玉澤眼裏一閃而過的嘲諷。
──
呵呵，竟是這樣么……
她提前一日偷偷藏進去的驚喜卻變成了懸在肅國公府上下一百零六口人頭頂的屠刀。
嘴角有鮮血不斷沁出，紀莞再受不住，眸子裏的寒冰片片碎裂。
紀微滿意的彎起嘴角，扶着腰肢笑得花枝亂顫。
“痛苦嗎？你越是痛苦我就越是開心，你都不知道你那個貴妃姨母死得有多慘，最後連皇陵都沒能入，哈哈哈……。”
“噗！”紀莞噴出一大口血，目眥欲裂，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朝紀薇撲去。
紀薇尖叫一聲跌倒在地，這時門‘嗤啦’一聲從外打開，一男子迅速閃進身來，抬起腳狠狠踢向紀莞心口。
“薇兒，你有沒有受傷。”確認紀微身上毫髮無損后，男子轉過身來，語氣十分陰狠：“你這個瘋婦，我容你活到如今你都應該感激薇兒，若是傷到她一根汗毛，你十條命都不夠賠。”
說完再不看她一眼。
紀莞如同一隻斷線的風箏般飛了出去，落在地上滾了幾圈，吐出好幾大口鮮血，聽得這個聲音，猛的抬頭，徐玉澤！
“表哥，姐姐剛剛真是太可怕了，薇兒的臉差點都被抓花了。”紀薇臉上露出害怕的表情，眼裏卻盈滿了得意，紀莞，看到了嗎？你所擁有的我都要搶過來，哪怕是我不屑的，若是得不到的，我就通通毀掉。
“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徐玉澤，自我嫁入徐府，替你孝順堂前，友善弟妹，再辛苦也從未有過怨言，我為你四處周旋，全心全意付出，你卻如此待我，哈哈，我等着，你們會遭報應的！”
紀莞大笑起來，眼裏閃耀着灼灼的光芒，她恨，滿腔的恨意快要將胸膛炸裂開來，沾了血的嘴唇也格外鮮艷：“以我之血起誓，紀薇，徐玉澤，若有來世，我定要剝你們的皮，拆你們的骨，讓你們血債血償，死無葬身之地。”
體溫在下降，意識也慢慢模糊，紀莞感覺自己飄了起來，越來越輕，終於陷入了無邊的虛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