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燕王趙棣
簡清踏進房間,隨手關上了門。
屋子裏的油燈很暗,但依然能夠照出男子華服上的亮彩。他生了一副好皮囊,眼睛明亮而又深幽,眉眼之間自有一股不易察覺的銳氣,哪怕坐在這寒磣的陋室之中,也依然不減他身上的貴氣。
簡清在父親的床邊站定,不懼男子的目光,回看了他一眼后,給父親行禮,問道,“爹爹今日可好些了?”
想必是有客人在,簡沖擺了擺手,不想談自己,反而問道,“昨晚發生在興來客棧的命案,可有破案的線索了?”
簡清沒有說話,前世,多年的職業生涯練就了她在與案件無關的人面前,守口如瓶的職業素養。她低眉垂眸,並沒有看到客人朝她投來的驚詫的目光。
屋子裏有一瞬的寂靜。
簡沖咳嗽了兩聲,他嘆了口氣,“不是我幫不了您,實在是,您也看到了我這身體連床都起不來了。犬子簡清尚年幼,當不得大任。仵作這一行,若無名師指點,無多年侵淫,縱使有心也無力。”
簡清沒想到,父親會將她閉口不談命案看成是,她什麼都不知道。
男人沉吟許久,他抬起頭來,床頭油燈昏黃的光照在他的臉上,如同鍍上了一層蜜蠟般的釉,黑亮的眸子,目光如炬,“我還記得,有人跟我說過,當年你曾對差役們說,走的路多了,真相也會慢慢浮出水面。”
簡清驚訝地看向父親,“當年”是什麼時候?一個仵作,有什麼資格跟差役們說這樣的話?
簡清滿肚子的問號,只可惜這兩人都不再說“當年”的那些事。
父親恍惚了一會兒,朝簡清招招手,“清兒,這位先生想我們能夠幫忙查一查昨晚的那個案子。”
“昨晚那個案子,蔣縣令不是在查嗎?”
“蔣中林那種蠢貨,能查出什麼來?不定扯個什麼理由就交差了。”
簡清明白了,興來客棧昨晚那位客人死得的確蹊蹺。
門窗緊閉,人在浴桶,匕首插胸,直抵心臟。心臟是個像氣泡一樣的東西,遇到被害人掙扎的時候,這個“氣泡”會躲閃,除非是武道高手,否則很難刺中。
單單從這些情況進行分析,蔣中林判一個死者自殺,無人能夠提出反駁的意見。
方才蔣中林就是這麼和師爺周韶商量的。
簡清笑了一下,眯着一雙狐狸眼睛,“燕王殿下既然想查個水落石出,不用說殿下現在身在靈丘,就算是千里之外,着人拿一紙手令過來,靈丘上下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真兇,殿下又何必想要暗中查案呢?”
“清兒!”簡沖怒吼一聲,激動之下,咳個不停,他趴在床上,指着簡清,“你,你,你這個逆子,你在說什麼……”
簡清後退了一步,都咳成這樣了,還不忘罵她。
“不必!”男子抬起手來,止住了簡沖。他在凳子上挪動了一下屁股,轉過身來,饒有興味地看着簡清,這時候,他才好好打量簡清,“你是如何認出我的身份來的?”
簡清心想,認出你身份,有這麼難的嗎?
她有點擔心父親,雖說也不是她心理上的親生父親,但總歸是頂了人家女兒的缺,兩個月來,父親擔心她在縣衙不能站穩腳跟,擔心她驗屍的時候出錯,着實操了不少心。一個屋檐下住這麼久,血脈相連不假,擔心自是難免。
等級森嚴!
簡清拱手朝男子行了一禮,“殿下,請恕草民適才無禮!”
“你並非良民,而是賤民!”
一股氣血上涌,簡清實難忍住,抬起眼皮子朝男子憤怒地看了一眼,她腦子裏想起一句話,“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布衣之怒,彗星襲月,白虹貫日,倉鷹擊於殿上!”
“天之一怒,伏屍百萬。本王非天子,而你也不是布衣之士,恐怕做不出專諸、聶政和要離那般,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的壯舉來。”
簡清默默地低下了頭,這個人太可惡了,居然能夠一眼就看出她的想法。
果然,空穴不來風,外面傳聞燕王趙棣天人之姿,可惜心思詭魅,行事詭譎。簡清覺得,名不虛傳,既然這人生一雙神探鬼眼,為什麼不自己去查明真相呢?
“方才的話,你接著說!”趙棣牽了牽身上的袍子,藍地雲風暗花緞面上折射出一道光,幾乎閃瞎了簡清的眼。
“賤民遵從王爺鈞令!”簡清咽了一口口水,“王爺領間一圈雪貂風毛,左肩上的半圈顏色雪白,右肩上的半圈顏色發黃,殿下風塵僕僕,想必一路迎風而來,以至於風毛上沾了不少塵沙。”
“這能說明什麼?”
“風從北邊吹過來,殿下從東北方而來,風沙多半吹在殿下的右側。殿下的靴子九成新,但千層底中間部分因與馬鐙相接觸,磨損嚴重,也正好印證了殿下一路騎馬過來。殿下的袍子緞面絲滑,不易沾沙塵,但風毛上的沙塵不易清理,顏色偏黃,說明顆粒中塵土少,細沙多,想必殿下走的是邊城。”
趙棣抬左手揉了揉右肩,好似來的路上被風寒侵入過的骨頭又疼起來了。
他饒有興味,目光灼灼地盯着簡清,容貌俊美的他,一笑,原本應是百花齊放之盛,但這人神情偏冷,眸色幽深,反而讓簡清有種毛骨悚然之感。
“接著說!”
“殿下龍章鳳姿,器宇軒昂,既是從東北方來,如今在那邊的貴人,符合賤民所說的這些條件的,只有殿下一人了。”
燕王的封地在北平。
“簡沖,沒想到你一個驗屍的,居然還生了個會相面的兒子。”趙棣才不會信簡清的這些鬼話,好在他並沒有再細問。
既然已經被識破身份了,簡沖也不能失了禮數,他趴在床上給趙棣磕頭,“讓殿下見笑了!”
“不必多禮!”趙棣扭頭問簡清,“現在你可明白,我為何不能出面了?”
這裏是代地。代王府就在大同。燕王這會兒來,應是不讓代王知曉,想必是偷偷摸摸。
當今天子年事已高,太子薨逝后,嘉佑帝也不知那根腦神經突然搭錯了,那麼多成年有戰功的兒子不封,偏偏封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孫子當皇太孫,以繼承大明的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