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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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班依舊忙碌。
亂鬨哄的急診廳里有車禍、有自殺、有腸胃炎,有哭有鬧有吵架,一個病人五六個陪護,還有醫生、護士、保安和警察。
郝曈一進藥房就不停的划價、取葯、擺病房的取藥單,忙乎到夜裏二點多,窗口前才沒了排隊的人,燈光漸暗的急診廳里也靜了許多。郝曈終於長吁一口氣,坐下來喝口水,雙手支着額頭,懨懨欲睡。
又有人敲窗,郝曈驚醒,機械式的伸手去接處方。是取嗎啡針的紅方子,字跡難得的工整。不用看醫生的簽字蓋章也知道,這方子是項臨開的。他一貫嚴謹、有條不紊,這麼多年從沒變過。
郝曈利落的敲擊着鍵盤划價,就聽見窗口取葯的人嘴裏念叨着她胸卡上的名字,語音上揚,帶着遲疑,像小學生猜字一般:“日童‘曈’?郝曈?這個字兒是念‘tong’吧……”
這聲音讓郝曈打心眼兒里想把臉拍在電腦桌上,可是躲不過,只好抬頭露出標準禮儀笑容:“是念‘tong’。”
陳峰白白圓圓的臉笑得亮晶晶:“果然是你,你不是教哲學的老師,怎麼跑醫院來當天使,不厚道,啊?”
郝曈的手伸向他身後來取葯的患者,嘴裏提醒着陳峰:“急診收費處在您的右手邊——下一位,請把處方遞進來。”
陳峰笑吟吟的,深看一眼郝曈,嘴一撇:“你牛,待會兒見。”走了。
待會兒當然要見,還要回來取葯。
夜裏人少,不用排隊,相信他很快就回來了。郝曈備好陳峰的葯,坐在桌前手托着腮等。不料陳峰迴來時手中沒有發票收據,處方原樣遞進來,左上角處赫然多了院長大人的簽字:“請付葯。”
郝曈不由得多看眼處方信息:患者女,七十二歲,肝癌,姓陸,在老幹部病區。難怪能撼動院長簽字,老幹部病區都住着市領導、有錢人、還有抗美援朝和老紅軍這些共和國的功臣們。
肝癌的老人,打度冷丁止痛,想想都可憐。難道是陳峰的親人?郝曈的同情心就泛濫了,委婉的問:“幫朋友取葯?”
陳峰惺忪的眼含着睡意,心情顯然不是很好,一個深深的哈欠被強壓成深呼吸,說:“朋友的奶奶,剛送進來,全家人都在病房裏折騰呢,我當跑腿。”
郝曈深刻理解家有病人的負累,又覺得和陳峰不管怎麼說算是認識人了,於情於理的客套一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嗎?”
陳峰接過郝曈遞過來的葯:“不用,你們院長陪着呢。”說完他急匆匆的跑了。
對呢,有院長陪着呢,能用她幫什麼忙?取葯?
郝曈暗笑自己的熱心和多此一問,關上推拉窗,到裏面的休息套間清點保險櫃裏麻醉藥品的數量。剛清點完嗎啡片,就聽見外間“哐哐”的有人用力敲窗戶,震得玻璃窗框都嗡嗡響,郝曈大聲喊回去:“稍等,就來。”
不料那人分秒不等,已然在砸門了,有男人粗聲大氣的喊:“睡死了?快出來!聽見沒!”
遇上彪悍惹不起的了。
郝曈識相的扔了馬上點完的數字,起身快步向外走。
還沒等她出間休室,就聽見“咔”一聲,緊接着是玻璃“嘩嚓”砸了一地的聲音,腳下隨聲飛來無數玻璃茬子——藥房窗口的玻璃被人砸了。
沒有玻璃遮擋的窗戶外,一個黑紅膚色的中年壯漢瞪着赤紅的大眼,正指着她在罵,說什麼上班睡覺、慢騰騰的哪能救死扶傷……
他身上衝天的酒氣被窗口吹進來的風熏了滿屋。
上班七八年了,這陣仗還是第一次遇到。郝曈被嚇到了,怯怯的不敢過去。
幾個保安及時趕過來,攔着他走到一邊開勸。醉酒的人還在直着脖子吼,聲音震天,語無輪次。保安們不敢硬來,說著軟話拿了他手裏的處方,過來交給郝曈:“唉,又得替這些醉鬼跑腿兒,惹不起啊,一會兒耽誤了扎針輸液,還不把醫院砸了?”
郝曈踩着玻璃碴兒去接處方,碎玻璃被踩得“吱吱”響,她險些滑倒。划完價,郝曈把處方探過殘留着玻璃碎片的窗口遞給保安小劉,不忘叮嚀一句:“你們別碰他的錢,他醉着不清醒,萬一是個不講理的,酒醒了說不清楚。”
“知道了,這窗口沒遮攔,你守着點兒。”小劉點點頭走了。
郝曈無奈的看着一片狼籍,動手清掃桌上地下無數大大小小的碎玻璃。愁的是大半夜去哪裏找安玻璃的人,這一晚恐怕就得瞪着眼睛看着窗口了,枕頭邊兒都別想挨。也罷,索性通宵看職稱考試書。
保安小劉很快回來了,不知從哪裏弄來幾根鐵絲木棍。木棍支在窗戶框上,用鐵絲綁緊,再和一旁的推拉門連緊。郝曈站在藥房外試了試,只要木棍被移動,門就被拽得“嘎吱嘎吱”響,睡在裏面的休息室里肯定能聽到。
不禁連聲稱讚:“不錯!這法子真好!我還說今兒晚上得熬通宵呢嗎,謝謝啊。”
小劉幫她掃着大廳地上的碎玻璃,撇嘴搖頭:“我看夠嗆,救護車剛走了兩輛去接病人。還有,你得小心,剛才那醉鬼說不定還要來藥房,唉,真是的,喝酒能把一個喝成肝昏迷,還打群架,最後跑到醫院來折騰咱們。酒這東西,真是一點兒好都沒有。你要是有事兒就給我打手機,躲着點這幫人。”
郝曈小心翼翼的撿着窗台上的玻璃茬兒,聲音帶着睏倦的沙啞:“應該沒事兒,過一會兒他們的酒也該醒了,說不定還來給我賠禮道歉外帶送塊新玻璃。”
小劉被逗樂了:“我發現啊,全醫院數你最想得開,急診科那幾個小護士都嚇壞了,拽着那幾個保安不讓走。”
郝曈搖頭:“想不通這些酒鬼:花錢吃好的,花更多的錢買酒喝,喝醉了再把吃的喝的吐出來,上醫院花錢看病,錢多燒的……”
已是夜裏三點多,敞着的大廳門外夜色靜謐,只有路燈和霓虹打着瞌睡,夜風吹進來,有絲難得的清涼潛入人心,驅散了燥熱。暗淡的急診廳也變得安靜,白天熙熙攘攘的地方現在只有空蕩蕩的幾排休息椅,上面落着休息的蚊子蒼蠅,靜悄悄的,能聽到細碎說話的迴音。郝曈和小劉不緊不慢的打掃着,一邊絮絮叨叨的聊着,想藉著說話趕走瞌睡蟲,兩人都沒注意到身後,院長正陪着兩個人從病區通道走過來。
院長一眼就看到急診藥房前一個保安和一個穿白衣的女孩低頭彎腰的收拾着什麼,一邊還在輕聲的聊着天,頗為悠閑,不禁皺起了眉。他對身邊的人說聲“失陪失陪,請稍等。”快步走過去看情況。當看到變成“柵欄門”的玻璃窗,他就知道肯定出事兒了,問:“怎麼回事兒?這窗戶怎麼爛的?”
小劉年輕,見了這麼大的領導就啞了,郝曈解釋:“醉鬼鬧事,砸了玻璃,保衛科幫忙臨時做個防護擋住窗口,怕晚上丟東西。”
丁院長嚴肅的點點頭:“注意安全,天亮趕快讓後勤部修好窗戶。”
郝曈點頭說聲:“知道了。”看見不遠處站着兩個人,想必和院長大人是一起的,其中一個可不就是陳峰,另外一個一身黑衣,瘦而高,面無表情,夜半明半暗的光線下氣場極冷。
陳峰也看見郝曈了,遠遠的大聲對她喊話,聲音繞樑:“郝老師,是不是害怕啊,要不我留下來陪你?”
陳峰這是在故意氣郝曈,在她的頂頭上司面前使壞。
從藥房回去后,他慢慢的才轉過味兒來:這小妞不過是個賣葯的,騙他說是學哲學的,還引經據典的拿了幾句詩編排他,感情是讓他獻醜。從來都是他消遣女人,哪裏被個女人這麼消遣過?還被事後才知道。
士可殺,不可辱!想着下午郝曈肚子裏樂得冒出的泡泡,陳峰就覺得窩囊,憋氣:郝曈你等着。
院長就是送陳峰他們出醫院的,至於郝曈,他根本不認識,見陳峰和她“打情罵俏”,想必關係匪淺,仔細看眼她的胸卡,可惜光線暗,外加他眼花,依稀只看出姓郝,也就笑呵呵的問:“小陳認識小郝?”
陳峰還是那副沒心沒肺公子哥的壞笑:“認識認識,我朋友。唉,郝曈,你只要說句需要,我今天就給你們醫院上夜班看大門了,怎麼樣?一晚上我聽你給我上哲學課。”
在院長面前還如此張揚放肆,郝曈掂量出這小子背景不小,當然,也得看出他的故意。郝曈懶得搭理他,惦記着能上床哪怕睡三分鐘,雙手插在白大褂兜里,有氣無力的笑:“我怎麼敢?”
陳峰有心繼續糾纏,他身旁的陸彬楊不耐煩了,沉着聲音問他:“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
陳峰不敢耽誤,手指隔着一段距離點點郝曈,笑得意猶未盡:“以後咱們再聯繫,我陪你玩兒。”然後亦步亦趨的跟着陸彬楊就走。院長大人忙送兩人出去。
小劉看着三個人的背影,“嘖嘖”的:“郝曈,你朋友的朋友是大官吧,深更半夜的,大院長親自跑來陪着。”
門外,院長與那兩個人熱絡的握手告辭,一直目送走才離開。陳峰笑嘻嘻的還有客氣的樣子,他那個朋友架子就大了,只是點點頭就大步離開,很是倨傲。
郝曈想起陳峰拿的那張老乾病區的處方,說:“非富即貴吧。”
大廳門外兩輛救護車回來了。
一輛悄聲沒息的,看來是接了假警白跑一趟,司機氣沖沖的下車甩上門;
另一輛應該是接回了病人,怕擾民沒開警笛,搖着血紅色的警燈停在門口,車門打開呼啦啦下來一群焦急慌張的人。
郝曈揉揉眼睛,回藥房準備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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