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結髮為夫妻·身死
秦王妃生了,距離秦王迎娶梁國公主的日子也越來越近。季桓當初要葉禛三媒六聘地去娶他女兒,葉禛沒操心,全都是禮部的人跟着忙活,終於在立冬前迎休若公主入了秦王府。
因公主之前說不在乎為妾,葉禛也只能順着人家,索性連個儀式也沒準備,跨了火盆便直接送入寢房,而葉禛則對外界說高興能得公主青睞,喝個酩酊大醉,被左右架入新房,躺在床上便睡死過去了。
待他第二日醒來時,那公主還端坐在床前,蓋頭都未揭。他忙起身,嘴上說著賠罪的話,掀開蓋頭。
那休若本就生得漂亮,這略施粉黛,就越發出眾了。但她不是黎末辛,葉禛也只是覺得漂亮而已。
“還望公主恕罪。”他賠禮道。
“夫君說笑,何來公主。”休若笑道。
葉禛連連稱是,逗得休若直笑。他喚人進來伺候洗漱,用過早膳后說是去給母親請安。
“怎麼不見王妃?”休若問,從早膳到進宮都沒見黎末辛。
葉禛正襟危坐,語氣淡淡道:“昨日有些吵鬧,對她身子不好,我讓她帶着孩子去母親宮中去了。”
休若哦了一聲,心中難免有些難受,一個吵鬧竟來形容她的婚禮,還是沒拜天地的婚禮。
“她出身雖是沒有你高貴,但嫡庶有別,往後還請你多多包涵,切勿傳出什麼閑話,供他人取笑。”葉禛補充道。
休若應了一聲,心中難受更甚。在梁國的時候,她便聽聞葉禛文武雙全卓爾不凡,當面見着,越加覺得他丰神俊逸,愛慕之心便更甚了。她知道他們兄弟之間為了儲君之位已在暗中較勁,為了得到梁國支持,葉華更是說願意休妻迎娶自己。她這個時候若是自己嫁給葉禛,無疑是增添他奪嫡的能力,原以為他會因此厚待自己幾分,不曾想竟是如此冷漠。她忽然間有些後悔,之前聽說他愛妻如命,原以為這份深情會分給自己一些,不曾想情到深處竟是無情。
辰妃見到這位公主兒媳時,並沒有表現出半分的不悅,當然也沒有歡喜。只是近乎客套地寒暄。
待她給黎末辛請安時,嚇得她差點起身還禮,還好被婆婆拉住。她悄悄看了葉禛一眼,見他微微點頭,讓她受了這一禮。黎末辛這才感受到葉禛說的那句妾就是妾是什麼意思。
家中多了一人,黎末辛渾身不自在,況且對方還是公主,生怕哪裏得罪她,告狀回國,對葉禛不利。所以處處都小心應對着。
反觀葉禛,和往日並無區別,同休若圓房還是好幾日之後,還是黎末辛好說歹說地勸才去的。她也當真時體會到了他當初說的那些話,這人狠起來,真讓人膽寒。所幸她是他放在心尖上的那個人,也因此她對休若也沒那麼大的偏見。
再說那休若,是真喜歡葉禛,偶爾到她房中,她能高興好幾天。可是,她也明白,葉禛於她,真的沒有半分溫情可言。這打碎的牙,只能往肚子裏咽。
而皇帝這邊,終於受不了一甘朝臣的叨擾,有立儲的意向,而葉禛佔據大部分大臣的意見,黎敬深自然不用說,特別是祝敏,直接表態秦王殿下文韜武略過人,應當立秦王。更何況,梁君將女兒嫁過來,便是屬意葉禛,梁國皆為秦晉之好,更有利抵禦外敵,他也動了立葉禛的心思。這樣一來,葉新投在二兒子葉華身上半輩子的心血就要付諸東流了,葉新倒也覺得無所謂,但葉華能甘心?
黎末辛記得很清楚,那是大慶二十四年的臘月初八,葉禛攜着一家人進宮陪辰妃過臘八,出宮的時候本該王爺、王妃、側王妃各一輛車,葉禛心疼她傷了風寒,硬是把她拉進自己的車裏。說什麼孩子今晚留在宮中有姨娘照顧,他要親自照顧愛妃。
她嬌嗔地瞪了他一眼,怪罪道:“你這麼做,傳出去又有得說了,你也得顧及顧及休若的感受,萬一哪天她……”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發現你生了孩子之後就變得啰里啰嗦的,話多。”他無語道。
“慣會怪罪在我頭上,我……”
“我也是為你考慮……”他學着她的語氣道,倒把人逗樂了。
她順勢靠進他的懷裏,把玩着他腰間的佩玉,漫不經心地問:“葉禛,你會變嗎?”
葉禛覺得莫名其妙,“變什麼?”
“嗯,變心啊,畢竟待我人老珠黃,你又有佳麗三千。”
“我要三千佳麗做什麼?禍害人家?”
她不禁抬眼看他,“莫不是騙我?”
葉禛挑眉好笑地看着她,“你想我騙你?”
她老實搖頭,又重新靠回他懷裏,想了想問:“立儲的事定下來了?”
“差不多了,應該會在元旦后。”他握着她的手淡淡道。
“這幾天要小心些,莫要被人抓住把柄。”她細心叮囑。
葉禛倒是不以為意,“誰還敢抓住我的把柄?”
黎末辛失笑,“是是是,秦王殿下光明磊落,哪裏有什麼把柄可抓……”
“其實也有,”他想了想說,“若是沒有你,我拿這天下做什麼?”
黎末辛心頭猛然一跳,愣愣地看着他,除去感動,更多的是不可置信!他對那個位置的慾望她清楚得很,這麼多年步步為營,更是不惜屈尊娶了自己,只為拉攏勢力。而他現在說出這話來,她只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一個所有女人都會做的夢!
“你這是什麼表情?”他嫌棄地看着懷裏的人。
她鼻尖一澀,一下子摟住他的脖子,哽咽着說:“葉禛,我們生生世世都不要分開!”
葉禛摟着他,嘴角莞爾,都是做母親的人了,還如小女孩兒般說著這些話,生生世世,不是新婚夜就說過了嗎?
黎末辛說,她以為他們會白頭到老的,她會看他君臨天下,他亦看她母儀天下的,可是,別人不願意看啊。
秦王府的車剛出宮不久,就被一幫黑衣人團團圍住,而秦王身邊只帶了幾個家丁,面對對方的高手毫無招架之力!
家丁拚命趕着馬車衝出重圍,敵不過對方的人強馬壯,黑衣人甩出五爪鉤拉住車身,紛紛跳上車來,馬夫被踹下車,車頓時失去了控制。
黑衣人掀開車簾進來時被葉禛一把抓住奪了刀,一刀直向面門劈去!
“別出來!”他將車控制住,朝車內的黎末辛吼道。
可對方人多勢眾,車被逼停了,而她怎麼可能安然地躲在車內?剛掀開車簾,就見葉禛手上已經負傷了,與四五個黑衣人廝殺在一起,根本就沒人顧及到她。
其中一個黑衣人忽然躍起,葉禛的背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刀,葉禛猛一個轉身,狠狠地劈了那人一刀,黑衣人仰面倒下。
餘下的人知道葉禛並不好對付,卻也明白他這是困獸之鬥,立即又是群起而攻之!黎末辛只覺得心在直直下落,也顧不上他的叮囑,撿起地上的刀朝人群衝去!
葉禛見她衝過來只覺得火大,頓時被分散了注意力,身後的殺手以為得了一個空檔,舉刀就朝葉禛劈去!
可是他太小看那個女人了,她是能為葉禛死的!她幾乎是瘋了一般地衝過去,一刀劈開葉禛身前的人,一下子撲進葉禛的懷裏,為葉禛擋下了那一刀,自己也被捅了個對穿!
“辛兒——”
葉禛瞬間奔潰了!
他幾乎感覺不到疼,摟住黎末辛,反手一刀,那人的腦袋瞬間落地!
餘下的兩個殺手知道葉禛殺紅了眼,對視了一下轉身逃走!
“辛兒……”
他丟下刀,一把將她抱了起來朝馬車處跑,眼淚開始止不住往下掉。
“葉禛……”她抓着他胸前的衣服,有氣無力地叫着他,“停下來,快停下來……”
“辛兒……別怕,我們馬上走!”他安慰着她,語氣卻顫抖得不行。
她輕輕搖頭讓他停下來,“你放我下來,我有話要給你說。”
“我們回家說,先不要說話?”
“快停下,我背上疼……”她皺着眉,額間一層細密的汗。
葉禛不得已停下來,“我們忍着點,馬上就到家了……”
黎末辛亦是忍不住淚流滿面,“我怕我等不到了。”
“瞎說,我們馬上就回家,馬上就到了。”
她伸出手,他一把握住,緊緊地貼着自己的臉。她卻輕輕地抽回,細細的描繪着他的輪廓眉眼。
他又將其抓住,忍不住淚下,“辛兒我們不亂動好不好?我們先回家。”
她滿臉淚痕地看着,搖頭輕聲說:“我怕記不住你的模樣。”
他亦是滿臉淚痕,強笑着說:“怎麼會記不住呢?我以後天天陪着你,只怕你生厭。”聲音卻不由他變了調。
“好,我等着那一天。”她嘴角輕輕上揚,眼眸明亮地看着他,“我死之後,我的房間不能讓人住,就是休若也不能,要有人打掃……”
“別說傻話……”他哽咽着說。
“我沒說傻話,你聽我說。每年我的生辰、孩兒生辰,還有我們成親的那日,你都不能宿在別人房裏,你必須來陪我。”見他不說話,她又說了一遍,“你答不答應?”
“我答應,我答應……”他抱着她,泣不成聲。
她微微揚起嘴角,淚卻如斷弦,她伸手摸他的臉,“我要在奈何橋上等你幾十年,如果等不了,你會怪我嗎?”
“若你等不了,我便跳進忘川河等你!”
“我等你……一百年……兩百年……都等你。”她輕聲說著,眼裏卻是越發明亮,如燭火照着一般,眼前出現的景象像是他們大婚的那一日,燈火通明的秦王府。
那日,他喝得有些多,調笑着說,聽三哥說你生花容月貌……
他說,娘子恕罪……
他說,辛辣你我夫妻二人一起嘗……
她眼中的光漸漸地黯了下去,靠在他懷裏,顫聲說:“葉禛,這輩子我恨沒有早點嫁給你,恨不能陪你白頭到老……”話音未落,便輕輕閉上了眼睛,眼角淚水重重滑落。
“辛兒?”他輕輕搖着她不確定的叫着她,可喊了幾聲她終究沒反應,“辛兒!”他頓時如獅吼般哭了出來,緊緊地抱着她,將眼淚縱橫的臉貼在她餘溫猶存的臉上,哀嚎的聲音在空氣中變得破碎,餘音卻久久不能斷絕。他懷中的身體也越來越涼,可是她卻什麼也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