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磨刀霍霍向天子

第三十八章 磨刀霍霍向天子

此時此刻,芝嵐與易之行同枕一榻,二人的瞳孔中灼灼閃爍着的乃是對彼此無需避諱的殺氣,儘管此時的二人仍無法自行動彈且皆被身軀碎裂的劇疼磨折得昏頭昏腦。

“哼,奸人。”

男子輕蔑地道出二字,雙目卻在同時細狹了起來。

“哼,狗賊。”

女子當即回應,眸中揣着猙獰。

易之行現今有多麼想要親手捏碎芝嵐的脖頸,芝嵐今時就有多麼渴念着將易之行再推至山崖之下,然而現實是,這些念頭只在二人的腦海間清晰地勾勒,今時這兩位口舌爭鋒的‘廢人’誰也無法奈何得了誰。

“放心好了,朕絕不讓你走出這片村落。”

“放心好了,如若我非得落得這麼個結局,陛下您的結局也定是如此。”

芝嵐的口吻雖寡淡,可正因如此,才更像是鐵了心要同天子的性命安危就此綁定在一起,她有多麼希圖自己能跳脫於這方火海,歸於隨璟的身側啊,然若最終自己註定逃不了一死,那她也勢必要將易之行一齊帶到黃泉路上。

此言一出,易之行盛怒當頭,但見他忍耐着劇疼,嘗試挪動起自己的右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算是抵至芝嵐身前。他的手與芝嵐脖頸的肌膚相觸碰着,眼瞧着便要徹底將芝嵐的脖頸捏在手心,不料情急之下,女子連忙低首撕咬住了他的手掌。

當即,血色漬出,疼痛翻倍,天子登時發出一聲低吼。

“賤人!你!”

“哎呦呦!你們二人這是在作甚!是在打情罵趣,還是當真在咬人哩!”

再入此處的老嫗一望見這般光景,雙目圓睜,陡時卻了步,這世道小年輕間的相處方式她可真是糊裏糊塗了。

瞧見老嫗進來,芝嵐連忙鬆開了狠戾的口。

“哎呦呦!還真的咬出血來嘞!”

趕至榻旁的老嫗忙不迭地處理起二人嚴峻的傷勢來,滿口血色的芝嵐已不想再辯解什麼,她偶時能聽聞到身側男子因上藥時喑啞的低鳴,卻亦因自身的傷痛愈發神思混沌了起來。

“姑娘,瞧着你羸瘦羸瘦的,竟還是個厲害的女人家!這一口咬得可真夠狠哩!”

“哼!她可不狠毒嗎!暗殺國君之事都敢行出,她還有什麼不敢為的!”

盛怒下的易之行似暫且忘卻了自身的溫良,面目中流釋出的獰惡確鑿地浮現於老嫗的眸前。

“狗賊為何不殺?留在世上禍害眾生嗎?狗賊之子為何不殺?本也是個偽君子,還指望來日他能造福一方嗎?”

芝嵐合上眼眸,反唇相譏,冷傲的態勢凌駕於天子的戾氣之上。

“你!”

易之行目眥盡裂,早已失卻適才的溫良,這榻旁的老嫗倒也是個稀罕人,面對男子的轉變,面對其揭露芝嵐過往那駭人聽聞的罪愆,她竟出奇地不曾綻露分毫驚異與異樣,似是這一切都與她的人生毫無關聯。

“皇上,請您合上眼!”

下一刻,老嫗笑盈盈地催促起天子來。

“合……合眼作甚?”

老嫗驟然提出的要求讓易之行雲裏霧裏,便也略顯疑忌地詢問道。

“這姑娘可是皇上的妃子?”

“她當然不是!她怎麼可能是!她要是朕的妃子,朕寧願不當這國君!”

易之行連連否決,口吻愈趨亢奮。

“自是這般,皇上可不得合上眼嘛!我這老太婆得給這姑娘家上藥,衣裳都得脫了!皇上您又沒瞧過這姑娘的身子,您總得合上眼不是!”

言畢,易之行的雙頰莫名騰起紅霞,不知為何,老嫗的言辭像是一記驚醒,瞬即將易之行的神思拉至往昔的記憶當中,儘管羞恥,可他確乎目睹過芝嵐未着一物的模樣。

倉皇之下,易之行乖乖將雙眸合了起來,可腦海中的記憶與胸腔中起伏不定的緊張卻遲遲不落。

在一種極端的羞恥感與身子骨的乏力下,天子的神思逐步歸於虛無,他沉沉地安睡了過去,無需再同誰人爭鋒。

可今時,芝嵐卻仍被痛楚熬煎得清醒,她的身體實則已禁不住倔強的支撐了,然而疼痛卻像鞭刑一樣,一邊催使着她昏沉,然而當思緒方欲墜入虛無之時,毒辣的痛感便再臨肌膚,逼得人再次醒過神來。

迷糊中,芝嵐的神思便也飄忽不定了起來,自己說過什麼,做過什麼,頃刻間便已然忘卻,她甚而覺得眼前這位質樸的老嫗愈發趨近於惡鬼的形象,如此幻象實在來得莫名其妙,可卻又有一種莫名的真實感覆於這曾朦朧的記憶之上。

“哎呦!姑娘生得可真白凈!我這遭老太婆還鮮少瞧見這等嫩白的肌膚嘞!嘖嘖嘖,嘗起來豈不是香馥馥的!”

“什……什麼嘗起來,大娘說的話我怎的聽不明白?大娘……您本就會行醫嗎?”

“會……會的!假若是外傷,塗抹上我們村裡特產的草藥便成!過……過些時日,不……明日!我便替你們去城裏尋郎中!”

此時,已然陷入混沌之境的芝嵐渾然不知自己正在詢問什麼,她更不知在自己的詢問落後,眼下這老嫗的臉孔中竟冒出一滴冷汗,而在發覺芝嵐全然神志不清時,那滴冷汗竟隱匿得毫無影蹤。

在仔仔細細將芝嵐渾身瞧個明白過後,老嫗的蒼顏里逐步幻化出詭異的行跡。但見她咧開嘴笑了起來,唇角似乎都要咧到耳後根去了,得虧芝嵐無知無覺未將眼前人的容顏映入眸中,否則此時被駭出一身冷汗的怕是芝嵐才對。

無論如何,與易之行爭鋒一日的芝嵐總算是安眠了,被各等慘惻傷勢磨折的她形容消瘦,失卻了往日的光華,本就羸弱的身軀今時更顯單薄,像是風一吹便碎裂開來似的。

然而,這對老夫妻的草藥治標不治本,外傷興許能如她所言被療治至康復,可這內里的傷勢他們壓根兒沒轍。

芝嵐與易之行只是表面上暫緩了疼痛,骨碎的無力叫他們久久困縛於這方詭異的村野當中。

與此同時,殷國皇宮仍叫一個不太平。

毫無疑問,在易之行的骸體久久未曾被尋回之際,蔡良已然強制勒令遠在苦寒之地的易之臨回朝處理政務大事。除卻莫宏峰以及他的下臣們,幾乎無人反對讓六皇子歸返朝堂的決議,顯然,軍國大事理應儘早由正統血脈處理,而這其中最適宜的人選便也是頗有才幹的易之臨了。人們似乎全然忘卻了前些時日才發生的‘誣害案’,在這等危急關頭下,道義已然不足為提。

“爹爹,陛下……陛下他當真……”

雙眸紅腫的莫汐茹終日淚水潸然,她的心底是頗為惦記着天子安危的,哪怕天子從未臨幸過她,可她卻早已認定自己便是易之行一輩子的女人。

“汐茹,你莫要整日哭哭啼啼的了!為父告訴你,像陛下這等溫良寬仁之輩,上蒼是絕不會將他的性命收容下的!陛下一定還活着!他一定會再度歸來阻遏六皇子歸朝的發生!這世道絕不會容六皇子那等小人得逞!”

莫宏峰怒拍案幾,情緒激昂。時至如今,他依舊相信自己所效忠的明君定會平安歸來,可眼下朝堂局勢的轉變卻叫他頗有些焦灼起來。

莫汐茹乖順地止住了哭音,然而身子卻仍因哭顫抽搭着。

她的手中一直拿捏着曾經親手綉給陛下的平安符,如今她誰人也不怨,她所怨的自始至終只有自己一人,倘使當初態度再強硬些,興許陛下便能收下這平安符了。

“陛下,您定要平安歸來啊……”

“不行!老夫要殺了那狗將!皇上一失蹤,他便急急將六皇子召回!這意圖未免也過於明顯了些!陛下失蹤之事,這狗將定逃脫不了嫌隙!”

下一刻,氣性橫暴的莫宏峰再拍案幾,旋即猛然起了身預備殺他個轟轟烈烈,也好替易之行徹底斬草除根。

誰料這方大踏出一步,後頭的莫汐茹便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苦苦央求起來。

“爹爹!”

“你拽着為父作甚!難不成你還要替那群沆瀣一氣的小人說話嗎!”

“爹爹!汐茹不是為他們說話,汐茹只是為陛下着想,為您的性命安危着想啊!倘使您此番前去殺了朝堂重臣,待天子歸來時他該怎麼看您?而旁余的臣子們又該如何看您?您有好好考慮過這些嗎?您殺了誰人,都是在為陛下添麻煩啊!他們會懷疑這是陛下的處心積慮,到時倘使陛下當真能順遂歸來,又該如何應對這般棘手的局面呢?”

女子死命拽着自家爹爹的衣袖,不肯讓他踏出此間寢宮半步,然莫宏峰卻屢次執意欲走,他所做的決定怕是十頭牛也拉不回。

“爹爹!”

下一刻,莫汐茹頃然跪地,淚如泉湧的她不斷地給眼前人叩着首。

“哎呀!汐茹,你這是在作甚!你本就身子骨單薄,快些起來!地上寒涼得緊!你無需給為父下跪!”

“那爹爹可否答應汐茹不去為陛下添亂?汐茹也同爹爹一樣相信着陛下定會平安歸來的!既如此,您便耐住性子,陪同汐茹一起待着陛下歸朝吧!”

“老夫早已忍無可忍了!還待個甚麼玩意兒!今日誰人也攔不住老夫!”

話一丟下,莫宏峰當即不留情面地甩開自家女兒懇求的雙手,眼望他的背影,莫汐茹泣不成聲地呼號着。

“爹爹!爹爹……”

毋庸贅述,這父女二人可謂是對易之行下足了真情,一個忠義,一個深戀,然而他們所共同惦念的男子現今所遭逢的劫難卻是任何人也無法想像的。

芝嵐倒下后一炷香的功夫,伙房內便焦灼地忙着什麼。

“霍霍!霍霍!”

此時,村野一間鄙陋的伙房裏,光亮的刀刃正在磨刀石上急速地鋒厲着,不遠處的案台上正堆砌着不知名的肉物,或發腥,或發臭,總之皆是不能食的爛肉,而案台上斑駁的血跡卻在這伙房中隨處可見,各處血跡的形狀像是飛濺出來一般。

案台之側,正站立着兩個蒼老的身形,他們忙活着磨刀,似乎並沒有什麼古怪之處,晦暗打在他們朽邁卻麻利的身形上,倒映出的影子卻透露出莫名詭異的訊息。

“老頭子,你說,那人當真是皇上?”

乍然,老嫗停下手中麻溜的動作,當即提起那把被磨得鋥亮的刀刃,其上倒映的乃是一雙炯炯卻陰厲的細眸。

“管他嘞!到時白骨一堆,誰還認得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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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身子沒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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