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好戲
此言一出,諸人大驚。
“簡直荒謬至極!”
易之臨當即推開朝臣徑直走向芝嵐,這一行徑卻遭大將軍的陡時攔阻。
“哎!六皇子,你這是要作甚?是欲滅口嗎!”
眼望莫宏峰略顯挑釁的容顏,易之臨的火氣更甚。
“大將軍!還煩請您讓開!於諸人眼皮子底下,倘使我傷了這奸人,那豈不是坐實了我的污名?這可沒什麼好處!我還沒有愚拙到那種程度,只是想當面問個清楚罷了,還望將軍您懂得尊卑之別。”
話畢,易之臨瞬即敏捷掠過大將軍的身側,飛身躍至芝嵐眼前。
一對上男子雙目,芝嵐登時癱軟在地,噙着淚珠的眸眼卻轉而散逸出一股兇險的戾氣。
“易……易之臨……這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當我身處監牢之時,你身在何處!當我被判下極刑之時,你又身在何處!你根本不曾在乎過我,你只想要利用我!易之臨,我恨你!我當真恨透了你!我本光明的來日偏就是被你這奸人一手所毀!就算我終逃不了一死,那也要將你這負心人一齊拽入地獄!”
女子的瞳孔滿淬着無邊的怨氣與震怒,她獰惡地指着眼前人道完這番言辭激昂的話語,然而縱使其面相再為兇狠,卻也抵擋不住眼眶內淚水的潑灑。控訴時,芝嵐的身子不斷顫抖着,臉孔更是由適才的煞白幻化為今時慍怒暴肆的漲紅,那是愛與恨糾葛后的態勢。
“六皇子,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這女子說得這般言辭鑿鑿,恐怕確是實言吧?還請六皇子您今日好好同朝臣,更同陛下交代個明白!”
大將軍鋒言再起,沒料竟遭易之臨的一瞥橫暴目光。
下一刻,但見六皇子登時推開相國伸來的阻遏之手,繼而給了地上女子一記極為兇狠的耳光,這一記耳光實在叫芝嵐猝不及防。
她本就負傷累累,而易之臨的這記耳光壓根兒不遜於當初在監牢時落在她面龐上的那記由易之行造就的巴掌。女子當即啐出鮮血來,被徹底打扒在地的她再度被一種耳鳴欲吐之感所籠裹,渾身上下創巨痛深,身子骨甚而開始不自覺地戰慄起來。
原在高位上暗中看戲的天子並未料到向來脾性還算溫雅的六弟竟會流露出如此兇殘一面,分明平日裏連僕從都不忍過多嗔怪的他此時居然對一負傷女子下出了重手,至少依肉眼來瞧,這一掌可是不輕。
天子的一記眼色遞去,燕祺飛身躍至慘惻女子與暴怒的六皇子之間。
“抱歉,六皇子,此事關乎於陛下,在此我不得不阻擾您的行徑。倘使您再對此囚大打出手,在下便不得不判定您確有心虛之嫌了。”
然而,六皇子的盛怒並未因燕祺這番頗具警告意味的言辭終了,他反而在眼下這位易之行的貼身護衛出現后更為亢奮起來。
“此話是易之行教你說的嗎!他到底有什麼陰謀!分明自己殺了父皇,如今卻偏要將殺君罪愆嫁禍於我之身!這便是一朝天子的作為嗎!”
“既知陛下乃為殷國天子,那便請六皇子謹言慎行,尊卑有別,萬萬不得直呼其名。”
對付易之臨這等喜怒形於色之人,往往是這等被人無法摸透情緒的寡冷容顏最為合適不過,從頭至尾,燕祺的冷容都未曾發生過哪怕分毫的變化,倒將那易之臨逼迫得失控起來。
“什麼尊卑!什麼天子!這些皆是上頭那人耍心機,使狡計騙取來的結果!你的主子是什麼心思你不知嗎?兩回刺殺,皆與易之行有關!你們卻偏偏無人信我,待到此人暴露出真面目的那一日,便是你們後悔莫及之時!”
“六皇子,今日你是瘋了不成!現今分明乃是你的嫌疑最大,怎的又牽扯到陛下的身上?老夫瞧你當真是狹隘心腸,妒賢忌能!眼紅當朝天子的身位,便想着給陛下身上潑髒水,你的居心還當真是險惡!”
“賢?他算什麼賢!原來賢才便是表面上能容萬物,暗地裏弒父害兄之人嗎!那他還真是好一個賢才,好一個賢君啊!”
此言一落,嘈嚷聲紛飛。
事情確乎失了控,一切並未如預料般進展。芝嵐壓根兒毫無展示的餘地,此刻本應屬於她施展演技的舞台竟莫名成了易之臨宣洩怒意之所,還未等芝嵐徹底將他拉下水中,易之臨便以其痴頑的行逕自取毀滅。女子本該是慶幸的,可如今她的雙眸卻覆上一層相較於方才慷慨陳詞時更為激憤的陰狠,而那陰狠在女子逐漸從目眩的不適感中走出來時便立即鎖定於易之臨之身。
被兄弟二人齊齊扇了耳光,且是那等幾乎能要了她半條命的耳光,試問哪一位持有自尊之人能夠容忍此番辱沒?易之臨,易之行,這兄弟二人的暴行此刻在芝嵐的心底已然埋下怨念的種子。而在來日,準確地說,應是如若還有來日的話,她勢必要將這兩記巴掌的怨念悉數以原物報送回去。
可在今時,她亦不甘將這怨念原原本本地往肚裏咽。
下一刻,只見芝嵐當即搶過了易之臨手中的戲,本能如天子一般在旁靜賞着男子怒容的她偏要加入這場大戲之中來。
她勉力起了身,一把抹盡唇角的血,此回眸中的恨才當叫真正的恨,就連上頭目睹女子全貌的易之行亦被她此時這副架勢駭住了。
“易之臨!就算你今日將我打死在這裏,我也要揭發你這負心人的悉數罪愆!”
話畢,芝嵐登時將眸光轉至周遭諸臣,雙手卻還吃力地支撐在地面,那額上的汗珠與血色瞧上去是那般狼狽與酸楚,然而如今這一切卻暫且處於芝嵐被不斷施予暴行而起的怒意之下。
“諸位!我的確是殺君者沒錯!可這一切並非當初我口中所言因受到皇上的指使才造成的,我只是受到你們眼前這位看似欲替父尋仇的六皇子的教唆罷了!皇上是絕對無辜的,卻是此人!策劃了好一場大戲!從殺君始,至誣君止,這其中皆因易之臨利誘我對她的情意才接連發生出這些悲劇!他自知無法同新皇相匹敵,便想以污名徹底毀了新皇!如今事情敗露,見我再無價值,便一腳將我踹開,生死置若罔聞!這便是你們殷國六皇子的險惡居心!”
芝嵐難掩激憤,全因臉孔上的痛意仍在彌散,她平生最厭棄的便是疼痛,而且當初將她拽入這場險局中的人亦的確是這冥頑不化的易之臨。倘使無其酷刑與威逼,芝嵐根本不會莫名誣害旁人,以至於如今需得頻繁行這小人之為了。
望其如此,易之行輕勾唇畔,其實內心卻已近乎於嘆為觀止,他私認為這女子的演技確乎能同自己相為較力。不得不承認,當初芝嵐誣害自己時,易之行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了去,可今時在同一陣營里瞧着她,這女子反倒沒有往日那般可憎可厭了,易之行的心底甚而揚起一抹寬慰之感,慶幸之意,這感受當真叫作詭異。
此時,下頭的大戲還在上演,縱使內心再為寬慰的天子,臉孔卻不改嚴冷與肅穆。
“你這奸人的言辭實乃謬以千里!先皇遇害前六皇子一直身處苦寒地帶作戰!怎的有功夫同你商易詭計?編瞎話之前也不打聽打聽清楚實際情況再行妄言。諸位,空口無憑,這女子的瞎話怎的也不成立!她就是根牆頭草,為苟活於世什麼瞎話也敢編!”
相國連忙為東床開釋,今夜易之臨的情緒確乎有些過於暴動了,他怎的也要及時拉他一把,否則天子的奸計便欲以得逞完滿告終。
然而,那誣害者芝嵐卻早已留了一手,這一手實則是易之行親手為她準備的。
“怎的不成立!我說的話句句屬實!絕無虛言!六皇子與我當初正是在苦寒之地相識。當時我去探訪友人,不料回途的夜裏卻遭逢殘兵襲擊,而那時正是六皇子挺身相救。久而久之,我便也對六皇子生了情意,正當我幾度歸去,六皇子卻往往相留,一開始我本以為他亦對我有了情愫,不料他竟逼使我色誘先皇。當時已然淪陷情愛中的我也是鬼迷心竅,才徹底將自己的人生拽至無法復還的深淵當中!倘使諸位不信的話,我有六皇子當時送予我的信物作證!”
說至情深時,芝嵐當即從懷中取出一枚成色極佳的玉佩,那是殷國皇族的象徵,
上頭還篆刻着‘臨’字。最重要的是,倘使諸人懷疑女子手中這塊玉佩乃為偽造,可易之臨現今卻又根本拿不出自己的那一塊。
“此乃六皇子貼身之物!當初我便是瞧見了此物才信了他那一番本不會兌現的妄言!”
芝嵐聲淚俱下,臉孔卻又不減慍怒,在身子骨的極端顫抖下,她被衝破一切阻隘的易之臨猛地恰住了咽喉。
“你這該死的奸人!還說你非同易之行一夥的!這玉佩乃是我當初歸返途中遭襲時所遺,而這襲擊者便是當朝天子!現今竟成了你們誣害我的荒唐罪證!你這滿口胡話的奸人簡直該下地獄被那淬火熬煎!”
此時此刻,在芝嵐的‘深情’演繹下,易之臨的情緒的確被調動至極點。男子死命地抑遏住女子的喉管,手掌青筋暴起,狠目更欲將芝嵐的嘴臉搗得支零破碎,血光四濺。
芝嵐的鼻息愈發衰竭了,在瀕死邊緣線上掙扎的她卻仍在施行着自己對殷國人的怨念,其實此時的她也已然分不清自己這般賣命‘演繹’到底是為了甚。
“易……易之臨……我……我恨你!我恨透……恨透了你!你這……負心漢……”
前言千真萬確,后語卻尚且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