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返程（上）
第二天，他們將戰場打掃乾淨了，但空氣中仍然瀰漫著一股濃郁刺鼻的血腥味，昨夜的大雨也未能將城內外的血液給沖刷乾淨。
或許那場大雨，是蒼天不忍，是某種警告，三年前他要來到北境時，流川楓記得老師告誡過他，無謂的殺孽是有違天理有傷天和的，他能少殺人就少殺，戰爭，不是殺人比賽，最高境界乃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不過很多時候，他不得不冷下心腸，做出一些滅絕人性的事情，比如昨天，他想活活燒死那一萬多敵軍！
昨夜的戰報也寫好了，他吩咐甘霖寫信彙報給朝廷。
得知共事了三年之久的同伴竟然是北域姦細之事，韓盡嚴苦等人一時間有萬千話語卻無從說。
最後韓盡表示以後要是遇見了對方，一定要一槍戳死！免得心煩。
嚴苦則表示要好好問問對方，到底是為什麼？難道真的是對帝國失望透頂了嗎？
那個昨夜立大功的事先假意投靠胡來的百夫長——萊福，呃，今天他已經代替了胡來成為了千夫長，他是胡來的老部下，也是流川楓的忠實跟班。
他說道：“胡都尉不是個貪生怕死之人，他原本是戰功卓著的胡說將軍的兒子，後來胡將軍一家被帝國一個權貴弄倒了，並且落得個身敗名裂誅三族的下場！那時候，我和他恰好在北域出使，僥倖逃過一劫，或許那時候，他就已經萌生了反意，只是一直在掙扎着，直到最近才真正做出了決定。”
“原來如此，想不到他平日裏沉默寡言，絲毫不提及自身的家境和過往，竟然有這樣一段悲慘的身世，不過再怎麼樣戰時臨陣叛逆都是罪無可赦的，下次要是在戰場上遇見了，就是生死對頭了，不用念及舊情！”
甘霖說道，雖然她本質里是個善良的人，可是這三年來跟隨着流川楓戍守北境，見慣了殺戮，背叛是經常發生的事情，甚至有次她竟然看見親密無間的朋友前一秒還要說笑吹牛，下一秒就相互捅刀子，只為了一個饅頭！有人為了幾斤白米將自己的老婆賣給無良的商販！也有不少人趁着夜色，翻牆逃出去，逃離這個殘酷的帝國家園……
年僅18歲的她，如今心比鐵還硬，當然，她的骨子裏還是保持着一份善良的，這也是她能成為流川楓的心腹，獲得他極度的信任的重要原因。
對於這件事，流川楓沒有什麼表示，他也受了傷，獨自在自己的營房中寫信給他老師，請教接下來的人生方向，他認識到了光憑戰爭是不能有效解決當前帝國的問題的，一想到這個，他就頭痛。
昨夜胡來振臂一呼，簡單幾句話就把那五千餘士兵給說得轉投敵軍陣營，他知道，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怯弱怕死，更多的是他們對於帝國的失望甚至是仇恨！他們大多數是貧民、強盜、土匪，已經沒有了家，沒有了親人，所以他們才義無反顧的倒戈，他們已經活得夠慘了，這個選擇，不僅能活下去，或許還能給自己帶來不一樣的未來呢？
面對這些士兵，他有時候不得不用鐵血手段來震懾他們，也經常用美好的未來之類的言語來刺激與誘惑他們，可惜這些總歸是太過於渺茫，最後在現實面前他們依舊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與自己的帝國走向了對立面！
兩天後，一隻信鴿飛來，他知道這是老師的來信。
“我親愛的學生、帝國出色的將軍，你好：
來信已收到，這是內政，光憑戰爭是不能解決的，能認識到這點，說明這三年來，你有了長足的長進，為師感到很欣慰。
這些年你一直戍守邊關，或許對於帝國內的詳細情況不是很了解，情況遠比你想像中要嚴峻得多！內有奸佞，污黨，外有傭兵一方的藩王、叛軍……朝堂黑暗，民不聊生，國家危在旦夕！
要想解決這些，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你應該回京，在京都政治中心，才能慢慢解決這些問題，我估計，朝廷不日就會召你回京，到時候你再提出要留在京城，為陛下分憂，謀個官職。
記得，屆時，來長安武侯居，請我喝酒。
——夫子。
四月初五，子時。”
——
天啟14年（公元631年），四月初六，晴。
暮春的朝陽照亮了東方，帝國的都城——長安也開始蘇醒，逐漸熱鬧喧囂起來，位於皇城區的宮殿金碧輝煌，雄偉壯觀，在朝陽的照耀下格外璀璨奪目。
“北境大捷！”
“北境大捷！”
……
正在開着早朝，外面一道又一道捷報聲傳進了光明殿，這是大烈皇宮的中心，也是討論政務軍情等國家事務的中心殿堂。
“流川楓將軍以三萬士兵強勢擊敗北域十六州聯軍十萬！”
“什麼？！”
朝堂由上到下，無不感到震撼與驚愕，然後就是喜悅，這是他們這一年多來為數不多的好消息。
“繼續說。”
大烈皇帝流川星河大聲對這個傳話的侍衛吩咐道，看得出他內心的喜悅是有多麼強烈，雖然他表面上沒有太大的反應，但聲音語氣和神情無不把他出賣得乾乾淨淨。
他把整個戰鬥過程詳細的說了一遍，當然對於帝國朝廷的腐敗這類的話語一個也沒有，然後他把戰鬥的傷亡着重提了一遍。
“敵軍死亡總計兩萬一千八百餘人！傷者更是不可計數，就連他們的主將慕容鋒也身受重傷！而我軍，死一萬一千九百九十八人！重傷殘廢者兩千餘人！還有五千人以及一個都尉轉投敵方陣營！”
這些血淋淋的數字一報出來，令剛才還處於喜悅的朝廷再次安靜了下來，他們知道這個勝利是多麼的艱難，是多麼的來之不易！
沉默良久，流川星河淡淡說道：“下去吧。”
太保呼延灼走出一步，抱拳拱手彎腰道：“哼，竟然還有敢叛逆的，真是活膩了，這個狗屁都尉可還有什麼親人朋友在帝國境內的？”
很快，有一個身着緋紅官袍，上刻有錦雞圖案的面白無須的男子——吏部尚書李東升，出來說道：“沒有，他原本是胡將軍的長子，在四年前出使北域，恰好躲過一劫，隨後他回來直接去北境報名從戎，當時剛剛赴任的流川楓少將軍沒有計較他的身世背景，並把帝國派過去要人的使者給打了一頓！這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好了，胡將軍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流川星河疲憊的揮了揮手，示意他們歸位，接着他問道，“對於流川楓將軍的封賞之事你們有什麼見解？”
兵部尚書劉敬道：“世子殿下功勛卓著，這次更是打了個大勝仗，建議冊封鎮北將軍！賜冠軍候爵位，賞千金！”
禮部尚書何芳說道：“我大烈自建國十四年來，戰功卓著者也不知凡幾，也未嘗有過如此厚重之封賞！如今世子殿下雖然取得了一些成績，但年齡尚小，甚至還未及冠！如何能勝任？這是其一；其二，現今國家遭遇天災，飢荒不斷，國庫空虛，哪裏還有那許多金銀去賞賜？”
沉默了一會，流川星河若有所思，問道：“那依你之見該如何是好？”
“臣建議，敕封楓將軍為鎮北將軍，賜男爵位，賞白銀千兩犒賞三軍就是了。”
“嗯，愛卿所言有理，反正他也還年輕，立功的機會有的是，不差這個，你們就按照這個進行賞賜吧。”
“陛下，微臣建議，召世子殿下回京，如今北境已經暫時沒有危險了，再派個人過去就好了，世子殿下如今也歷練了三年之久，他自己的事情也該好好處理處理了。”
太師薑湯出來提出了意見，他是夫子的朋友，也是看着流川楓長大的，當然知道這個時候要把他召回京城了，不僅是為了他自身更是為了帝國。
“嗯，是啊，阿楓也該回來了，他還沒有娶妻生子呢，這個年紀也早就該娶妻了，為這事，遠洋王還我和說過幾次，可是一直被雜事給耽擱了。”流川星河笑了笑，接着吩咐左右，“傳朕旨意，召鎮北將軍流川楓回京。”
“喳。”
“當下最重要的就是處理我們帝國內部的政務，這一天天的奏摺，都是壞消息，朕很頭痛啊！”
一時間，群臣都安靜了，沉默是這時的主題，打破這個沉默的是一道急速的叫聲。
“報，華貴妃在房中懸白綾，上吊了！”
“什麼？又在搞什麼！唉，散朝散朝。”
看着皇帝陛下火急火燎的拋下朝堂，一甩寬大的衣袖走出了大殿，眾臣神色各異，大多數是無所謂，笑嘻嘻的和相熟的同僚離開。
只有少數大臣滿臉憂愁，嘆息不止，他們對着個昏庸的帝皇感到了深深的無力，幸好有太師和夫子，他們才沒有徹底失望，還在為這個滿目瘡痍的帝國搶救着。
而遠在千里之外的北境，流川楓也收到了來自長安的旨意，處理好了傷殘將士的補貼和日後生活問題，交接好了一切雜務后，他帶領着四個心腹以及八百侍衛啟程南下，回京。
此去，看似繁華平靜的京都，他內心卻沒有絲毫的高興之情，他知道，面對他的將是更為險峻的鬥爭，那是看不見硝煙的戰爭，是殺人不見血的戰爭，是危機四伏，走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的戰爭！但是他責無旁貸，誰叫他姓流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