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這筆買賣,他賺足了

002 這筆買賣,他賺足了

天香坊很大。

縱橫交錯的巷陌間燃着艷色燈籠,精巧樓閣鱗次櫛比,頗具風情。

沈長風估摸着應該走出了王柏川的視線,這才鬆開小姑娘的手。

他不知從哪掏出一方雪白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被小姑娘碰過的手掌。

謝錦詞下意識低頭去看自己的手。

她確實好些天不曾洗過手了,方才又抹了眼淚,臟是髒了些……

但小哥哥也不至於當著她的面這樣吧?

好歹她是個女孩子,麵皮很薄的好嗎?

沈長風擦完了手掌,又去擦手指。

他的手非常賞心悅目。

白皙修長,骨節分明,一看就是讀書人的手。

謝錦詞只瞄了一眼,就飛快地垂下頭,小鹿眼裏神色懨懨。

沈長風收了帕子,桃花眼笑得彎起,“嘖,妹妹自己手臟,還不准我擦手嗎?”

不及他肩膀高的小姑娘,抿着唇,赧然把手藏到背後。

少年輕笑,“還不知道妹妹叫什麼名兒。”

謝錦詞正要脫口而出,又硬生生止住了。

想了想,她細聲:“小哥哥喚我詞兒便好。”

說完,緊接着響起一串詭異的咕噥聲。

小姑娘捂着肚子,小臉上佈滿了局促。

桃花眼眯了眯,沈長風嘆息,“罷了,我就好人做到底,請小詞兒吃頓好的吧。誰叫我心腸軟呢……”

……

銅雀樓。

二樓雅間裏,紅木圓桌上擺滿了琳琅吃食。

溫潤雅緻的少年,慵懶托腮,瀲灧桃花眼含笑,看得那盛湯的藍衣少女面頰緋紅、媚眼如絲。

“公子,可要奴家喂你喝……”

藍衣少女玉手端湯,柔似無骨的胳膊攀上少年的肩,嗓音嬌媚動人。

圓桌另一端的謝錦詞,小臉滾燙,低垂着眉眼,只細嚼慢咽地吃菜。

縱然飢餓難耐,縱然艷色當前,她卻能夠淡定如斯,不慌不亂。

舉手投足間,皆流露出良好的教養。

沈長風無聲勾唇,輕輕按住那隻順着他肩頭繼續向下的手。

藍衣少女又往他身上貼近幾分,嬌嗔道:“公子……”

少年笑得溫雅,桃花眼底卻掠過一絲寒芒。

他揮開那隻想要繼續得寸進尺的手,嗓音清冽:

“我這好妹妹沒見過什麼世面,姐姐留在這兒,倒叫她連飯也吃得不自在。只好先委屈姐姐稍作迴避,待我下次來,定然好好補償姐姐。”

藍衣少女臉色一沉,瞪了眼謝錦詞,又貪戀地看了幾眼少年艷絕的側臉,這才依依不捨地擱下碗離開。

雕花槅扇被掩上,謝錦詞終於放鬆下來,抬眸望向那笑眯眯的少年。

沈長風正優雅喝湯,“小詞兒這般看着我作甚?在外應酬,本就該有貌美的姑娘陪伴身側,這樣一來,飯菜也更加可口些不是?”

小姑娘細眉輕蹙,顯然無法與他達成共識。

她抿着唇,認真問道:“小哥哥真的是讀書人嗎?”

少年垂眼低笑,眼尾的赤色硃砂艷麗無邊。

“你哥哥我自然是正兒八經的讀書人,小詞兒大可出去打聽打聽,若說我做的學問是臨安城第二,那麼便無人敢稱第一。”

小姑娘撇撇嘴,不想與他多言。

小哥哥還真敢說大話!

若他真的學問做得好,定然是個正派君子,又怎會輕車熟路地領她來妓館吃飯?

少年但笑不語,喝了幾勺湯,便停下動作,專註地看着對面的小姑娘。

被賣給人牙子的女娃,大都家中拮据,吃了這頓沒下頓,身上長不出幾兩肉。

但他的小詞兒卻有些與眾不同。

臉蛋圓潤也就罷了,吃個飯都那麼矜貴講究,一看便是養在深閨的小姐。

七八歲的稚嫩年紀,本該被父母捧在手心好好疼愛,他的小詞兒卻要流落異地,連真實名姓都不願透露。

嘖,真真是令人心疼。

紅木圓桌下,少年長指慵懶蜷縮,正把玩着一個玉鐲。

這玉鐲,是他買謝錦詞的時候,從王柏川手裏順來的。

當時乍一看,他便敏銳察覺到此物並非常人所有,現下仔細觀摩,只見此鐲質地細膩滋潤,油脂光澤極好,乃是和田白玉中一等一的上乘品。

他漫不經心地轉動玉鐲,指腹細細描摹過鐲身內側,所觸之地微有些凹陷的刻痕。

明亮燈火中,一行遒勁小詩大有筆走龍蛇之勢:

龍城膽氣尚未減,戎馬一生馭天兵。

少年勾唇,不動聲色地收好鐲子,抬眸看向對面的小姑娘時,兩汪桃花眼依舊溫潤含情。

只是,那深邃眼底多了幾分旁人察覺不出的灼芒。

玉鐲上提的那句詩,乃是二十年前,先帝親筆題書,賜予當今大司馬的!

上京大司馬何許人也?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歷經兩朝,手握大戎六成兵馬,權傾朝野!

玉鐲和詩,無一不在提醒着少年,眼前的這個小姑娘,與當今的大司馬有關係!

看來今天的這筆買賣,他賺足了。

謝錦詞吃了個八分飽,覺得有些撐,便放下了筷箸。

她瞄了眼少年面前只喝了幾口的湯,以及從未拿起過的筷箸,不禁蹙眉。

“小哥哥既然不餓,為何要點這麼多菜?”

沈長風笑意溫溫,“我這不是心疼妹妹嗎?瞧妹妹這瘦弱的小身板,不好好補一補,日後如何陪我讀書?”

小姑娘歪了歪頭,若有所思。

小哥哥掏銀子買下她的時候,分明是有些猶豫的,而這頓豐盛的珍饈想來也不便宜。

他們萍水相逢,小哥哥卻肯為她花銀子。

不知想到了什麼,小姑娘澄澈的鹿眼染上幾分悲傷。

她輕手輕腳地離開座位,仔細收拾桌上未吃完的菜,“餘下這麼多,實在有些浪費,不如打包回去,等小哥哥餓的時候,溫一溫就可以吃。”

姿容雅緻的少年,托着腮,含笑看着忙前忙后的小姑娘。

等小姑娘打包完,他才慢悠悠地站起來,“還是妹妹懂得心疼我,看來我這一百兩銀子沒白花。”

謝錦詞兩隻小手裏各拎着兩個油紙包,仰着小臉一本正經:“小哥哥的這頓飯錢,也沒有白花。”

沈長風大笑,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花苞頭。

……

夜色籠罩下的潯江河畔,有青衣少年嫻雅邁步。

他捏着一方雪白帕子,正仔細擦手。

而他的身後,跟着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梳着兩個光禿禿的花苞頭,一手提了四個油紙包,另一隻手抱着一盆翠色植物,走得頗為艱難。

“不知妹妹多久沒有洗頭了?竟摸了我一手油!嘖嘖,真臟……”

少年嫌棄地眯了眯眼睛,側目往身後看去。

小姑娘短胳膊短腿,不僅跟不上他的步伐,懷裏的花盆也有些搖搖欲墜。

他乾脆停下腳步,懶洋洋往臨江護欄上一靠。

“妹妹走得慢,我等便是,手上的東西可要當心點,千萬摔不得。那可是我給老太太準備的賀壽禮物,金貴着呢!就是把妹妹再賣了,也賠不起。”

謝錦詞哼哧哼哧地走到他跟前,把臂彎里的花盆往前一遞,不忿道:

“既然這盆花金貴,小哥哥便親自捧回去吧,這樣就不必擔心被我摔壞了!”

虧她在吃飯的時候還覺得小哥哥心地善良!

結果這廝不僅嫌棄她頭髮臟,看着她拿這麼多東西,不幫忙也就罷了,還站在那兒說風涼話!

一點也不善良好嗎?!

沈長風瞅着不及他肩膀高的小姑娘,桃花眼笑得彎起,“哪有我花銀子買下妹妹,卻還要我自己拿東西的道理?”

謝錦詞不想搭理他,把花盆往懷裏收緊了些,扭頭便要走。

懷中突然一輕。

她驚訝抬眸,就見姿容雅緻的少年,手裏多了盆翠色植物。

沈長風輕嘆半聲,直起身子慢悠悠往前走,溫醇嗓音輕飄飄傳來:

“都說了我是個心腸軟的人,哪裏見得妹妹吃苦?這種力氣活,還是我來做吧,妹妹只管拎好手裏的美味佳肴,待會兒回去了溫一溫。走了這些路,我還真有些餓了。”

小姑娘獃獃望着少年略顯單薄的背影,胳膊還保持着抱花盆的姿勢。

少年突然回頭,揚唇一笑。

竟比那潯江上絢麗璀璨的畫舫還要奪目。

謝錦詞怔了怔,小跑着追上前去。

……

銀月如鉤。

穿天青色直裰的溫雅少年領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穿過熱鬧繁華的市井,拐進一條幽靜寬闊的深巷。

他們踏着青石磚鋪就的巷道,入目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青瓦白牆。

偶有枝葉修剪得當的高大樹木,姿態閑散地從牆頭探出一隅,與月色平分靜雅。

謝錦詞踩着少年頎長的影子,唇瓣微抿。

以前她在揚州城,住的地方與這裏非常類似。

而能夠住在這種巷子裏的,多為世家大族,或為官,或經商。

看來小哥哥……應該是臨安城某個大家族的公子吧。

小姑娘純凈清澈的鹿眼,一路倒映過數塊氣派磅礴的牌匾。

經過陸家大門時,卻見少年目不斜視,繼續往前走。

她不解地歪了歪頭。

見少年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她忍不住輕聲喚道:“小哥哥?”

沈長風懶懶回頭,羽玉眉微微上挑,儼然不像是走錯了路的人。

謝錦詞望一眼陸府牌匾,再望一眼少年,越發不解。

她分明記得王柏川問小哥哥是誰家公子時,小哥哥說他姓陸。

難道……

小哥哥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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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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