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8 受制於人
翌日。
謝錦詞醒來時,沈長風已經去上朝了。
她梳洗更衣完畢,花了一個時辰處理完府中瑣事和賬房的賬,就聽得梨白稟報,說是元郡主已經告辭離去。
謝錦詞喝了口茶,並不意外。
元拂雪要的東西已經找到,她繼續留在這裏沒有任何意義。
梨白抱起花几上的賬本,“……至於沈尚書,還賴在咱們府里,也不知什麼時候搬走。尚書府死了那麼多人,也不見他掉兩滴淚。聽明珠苑的婢女說,他整日大魚大肉,過得快活着。”
謝錦詞合上茶蓋。
沈知行本就是薄涼之人,否則也不會二十年沒給江南寄過一封家書。
他娶趙氏,大約只是為了攀附寧家的權勢。
正琢磨着,梅青氣急敗壞地奔進來,“娘娘,沈尚書在明珠苑摔東西,說孫子孫媳不孝,每天都不知道去請安!他還動手打明珠苑的婢女!”
謝錦詞揉揉眉心,“我去看看。”
來到明珠苑,廳堂里玉器花瓶碎了滿地。
幾名侍女戰戰兢兢跪在地上,臉頰上還有雞毛撣子抽出來的紅痕,謝錦詞估摸着她們身上也有不少傷。
跨進門檻,沈知行端坐在上,老臉沉黑。
她笑吟吟的,“尚書大人好大脾氣,可是下人伺候不周?”
說著,朝背後打了個手勢。
梨白立即把幾名受傷的侍女帶了下去。
沈知行冷哼一聲,望向謝錦詞時,老眸里閃爍着濃濃恨意,“老夫住進瑾王府多日,卻不見你和沈長風前來請安問好,你們眼中可還有我這位祖父?!”
謝錦詞替他添茶,唇瓣輕勾:
“這裏沒有外人,沈尚書何必問這種見外的話?我們眼中有沒有你,你心裏明鏡兒似的,問出來就不嫌丟人?”
她把熱茶推到沈知行手邊。
隔着案幾,她端坐下來,撫了撫裙擺,“遠親不如近鄰,二十年不聞不問,又氣病了他最敬重的祖母……你在他心中分量幾何,就真沒點數?”
沈知行捏緊拳頭。
謝錦詞瞧着是個溫軟好欺負的,所以他才趁沈長風去上朝,打算狠狠折騰她,給瑞兒報仇。
卻沒料到,謝錦詞這麼牙尖嘴利!
他老臉掛不住,冷聲道:“百善孝為先,也算讀書長大的人,難道沒讀過《二十四孝》?!我們長輩或許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我們都是為了你們晚輩好!”
謝錦詞輕笑。
美目流盼,溫婉端莊,“沈尚書這種‘好’,我和王爺都受不起。讓你住進瑾王府,是給你面子。你若不要這張老臉,我和王爺有的是辦法讓你滾出去。”
警告完,徑直起身離開。
沈知行氣得渾身發抖,“謝錦詞,你給老夫站住!”
謝錦詞恍若未聞。
“砰!”
沈知行把手邊的茶盞砸了出去!
謝錦詞跨出門檻,連頭都沒回。
滿屋狼藉。
沈知行獨坐,恨得咬牙切齒。
正在這時,一名侍女恭敬地踏進來,朝他福了福身,“老太爺。”
侍女聲音甜軟,身段婀娜。
而且還稱呼他“老太爺”,這算是肯定他在瑾王府的地位。
沈知行不禁多看了她兩眼。
侍女起身,挽起半截寬袖,溫溫柔柔地為沈知行斟茶,“奴婢名喚玲瓏,從前是王爺的通房。只是謝側妃善妒,不許我繼續伺候王爺,甚至還把我打發到明珠苑,不許我見王爺。”
二八年華的美人,恰似枝頭桃花,嬌嫩艷美。
沈知行多日沒碰女人,見她細腕雪白、小手綿軟,於是摸了摸她的手,笑道:“你是要老夫為你做主?”
“奴婢不敢……”玲瓏嬌羞不可方物,“王爺效忠太子,老太爺也效忠太子,你們本該是一路人才對。奴婢以為,都是謝側妃從中作梗,才讓你們祖孫離心。”
這話算是說到沈知行心坎上去了。
他撫了撫花白鬍須,眼底殺意畢現。
玲瓏又從寬袖裏捧出一物,“這是胡大人讓奴婢轉交給老太爺的,說是能讓您和王爺齊心的東西。”
胡瑜?
沈知行詫異。
他接過那件東西,乃是一隻青銅鈴鐺。
花紋古樸,鈴音沉悶。
他不解,“這是什麼?”
玲瓏笑意吟吟,故作神秘,“胡大人說,您會用到的。”
說完,趁沈知行還在琢磨那隻青銅鈴,行了退禮離開。
她回到寢屋,急忙掩上槅扇。
一襲錦袍的胡瑜正端坐在圓桌旁吃茶。
她恭恭敬敬地朝他跪下,滿臉期待,“大人叫奴婢辦的事,奴婢已經辦妥!大人,您真的能讓奴婢成為瑾王妃嗎?”
胡瑜輕蔑地瞥她一眼。
他淡淡道:“好好為咱家做事,將來自有你的好處。這瑾王妃,也不是一日就能做成的。”
玲瓏喜不自禁,連忙磕頭,“是!奴婢一定好好效忠大人!”
胡瑜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
沈長風這條狗好用得很,只是爪牙太過鋒利,未免容易傷了自己人。
也是時候給頓鞭子嘗嘗了。
……
晌午時分,沈長風下朝回來,與謝錦詞一塊兒吃午膳。
聽她說了沈知行的事,他漫不經心,“如果他再敢找你麻煩,就告訴我,我把他攆出去。”
謝錦詞替他夾了幾塊肉,“我瞧着,他似乎是打算在府里一直住下去,讓咱們給他養老送終。若是尋常老人也就罷了,只要是你的長輩,我願意孝順着。可是,這一位……”
怎麼看,
都像是在府里安置了一包火藥。
兩人吃着飯,梅青又氣急敗壞地奔進來:
“主子,沈尚書聽說你回來了,就又開始鬧!讓你和謝側妃都去明珠苑,說要給王府制定家規!”
沈長風不耐煩地眯了眯眼。
他帶着謝錦詞來到明珠苑,沈知行穿一襲褐色福字錦袍,端坐在太師椅上,乍一眼看去倒也有幾分儒雅氣度。
玲瓏侍立在他身後,模樣嬌俏,杏眼含春。
“來了?”沈知行冷聲,“見你一面,倒是比見皇上還難。”
沈長風微笑,“畢竟是王爺,手中事務繁忙,比不得沈尚書賦閑在家,無所事事。”
沈知行臉色瞬間難看。
從寬袖裏摸出那隻青銅鈴,他道:“你可知,這是何物?”
沈長風挑了挑眉。
沈知行見他不認識,心頭也泛起疑惑。
胡瑜給他的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真能叫沈長風聽話?
他下意識搖了搖青銅鈴。
鈴音入耳,沈長風只覺腿腹底下,似乎有什麼東西蘇醒,狠狠蟄了他一下。
隨着鈴音加劇,疼痛感越發清晰。
像是蠱蟲躲在皮膚底下吞食他的血肉,疼得鑽心!
而這疼痛,竟然還在不停加劇!
四肢百骸、五臟六腑都在疼,身體裏像是住進了千萬隻毒蟲!
“撲通”一聲響,他捂住心口,狼狽地跪倒在地!
額頭和後背相繼沁出冷汗,就算他在戰場上跟人廝殺身受重傷,都沒有這般疼過!
“沈長風……”
謝錦詞急忙去扶,卻被男人推開!
沈長風紅着眼,狠狠盯向沈知行,“胡瑜找過你?!”
如果他沒猜錯,那晚皇家獵場,在皇后帳篷里的針扎感並非意外,一定是胡瑜對他做了手腳!
這種詭異的青銅鈴,就是喚醒毒蟲的鑰匙!
沈知行老臉上的皺紋一條條舒展開,喜道:“不愧是胡大人給的寶物,果然好用……”
他居高臨下地盯向沈長風,“你不聽話,胡大人才賜你這東西。沈長風,咱們都是為太子效力的,只要你乖乖的,老夫仍然把你看做孫子,老夫會像疼瑞兒那樣疼你。”
“呵……”
沈長風扶着花幾,艱難起身。
他低着頭。
溫熱的血液從鼻尖和唇角滲出,順着白皙下頜滴落在地。
大片大片,觸目驚心。
謝錦詞嗅到他的血液里,有一種詭異的甜香。
他的身體不正常……
男人抬袖擦了擦臉上的血。
他緩緩抬頭,謝錦詞看見他額角和鼻翼都是冷汗,混合著胡亂擦拭的血液,觸目驚心。
他盯緊了沈知行。
桃花眼充血,紅得可怖。
沈知行有些畏懼,高高舉起青銅鈴,“你……你想幹什麼?!”
沈長風邪肆地勾起嘴角。
他強忍疼痛,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字的,“祖父多慮了,受制於人,我還能做什麼?”
沈知行這才稍稍放下心。
他把青銅鈴放進寬袖,威嚴道:“老夫瞧着,玲瓏伺候人十分妥帖。謝側妃專房之寵,怕是不妥,也不利於綿延子嗣。你回主院時,順便帶上玲瓏。”
玲瓏裊裊娜娜地走到沈長風身側,溫順地攙扶住他,“奴婢扶王爺回屋。”
嘗過蠱蟲吞噬皮肉之苦,沈長風面色有些蒼白。
餘光瞥了眼謝錦詞,他沉默地轉身往外走。
謝錦詞望了眼自鳴得意的沈知行,不動聲色地跟上沈長風。
回到寢屋,謝錦詞打來熱水給沈長風凈面,半路卻被玲瓏接過。
玲瓏今日特意打扮過,雲髻高聳,還早早換上輕紗襦裙,有意無意地露出胸前半痕雪白,格外引人注目。
她笑意淺淺,“謝側妃,老太爺的意思,想必你也明白。今後王爺貼身之事,就不勞煩謝側妃動手。”
小人得志而已,謝錦詞毫不在意。
她望向窗畔,沈長風大刀金馬地坐在羅漢榻上。
雙腿隨意張開,手掌放在兩膝上,因為低着頭的緣故,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玲瓏捧着水盆走到他跟前,恭敬道:“奴婢伺候王爺凈面。”
她把水盆放到小佛桌上,將毛巾擰成半干,小意溫柔地撫上沈長風的臉。
剛撫上去,沈長風猛然一腳把她踹倒在地!
他怒聲:“你想燙死我?!”
玲瓏狼狽地捂着心口,疼得說不出話。
好容易緩過來,她哭道:“奴婢試過水溫,明明不燙的……再說,這是謝側妃打的水,與奴婢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