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福禍相依
從劉員外的家裏離開之後,楊水生和費先生回到了無塵醫館。
一路上,費先生不停地打量着楊水生的表情,他覺得楊水生實在是太奇怪了,在劉員外的府中看到了劉家千金的畫像之後,他就向劉員外匆匆告辭,也來不及說一些客套的挽別話語,出了劉員外府上之後,他一路上不斷的低目沉思,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麼,艷陽高照,費先生看着楊水生的背影,內心陷入了疑惑當中。
待到醫館的時候,他才恍然的抬起頭,抬腿邁上了醫館的台階,費先生緊跟着他走了進去。
看到楊水生回來之後,阿離立刻迎了上去,向楊水生彙報了一下醫館的情況。興許是前些時間的病人太多了,物極必反,否極泰來,最近醫館的病人少了許多,偶爾來兩個也是來賣葯的。阿離說完之後看了楊水生一眼,發現他似乎並沒有在意這件事,整個人陷入了深沉的思緒中,阿離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隨後目光移到了費先生的身上,似是有些不善。
費先生怔怔的看着楊水生,心想,自己先前欺騙了他,他莫不是對自己產生了不好的想法?
然而費先生似乎是多想了,楊水生只是沉思而已,片刻之後他抬起頭,似乎是想通了某些事情,轉身對費先生說:“費先生請坐。”
費先生怔了一下,沉默的坐在了大堂的紅木扶手椅上,微微的弓起了身子,心裏十分的不安。
他猶豫了一下,試探性的對楊水生說:“先生,我們不用去劉小姐的墓中看一下嗎?”
楊水生緩緩的坐在了椅子上,搖搖頭,對他說:“一開始我覺得需要,但是現在看來完全沒有必要去劉小姐的墓中,因為你的病症的根源不在劉小姐,而在於你自己的內心。”
費先生愣了一下,開口說:“你說……我的的病症,我脖子上的那張人臉……不是小姐的詛咒?”
楊水生開口笑了笑:“當然不是。”
“可是,我每晚做夢都會夢到小姐,而且,我脖子上長得這張人臉又是怎麼回事?儘管我看不到,但是我想……我想那張人臉不會就是小姐的面孔吧?”
“你自己果然也想到了這點。”楊水生點頭說:“你脖子上長得的那張面孔確實是劉家的那位千金的面孔,當你手裏的那幅畫展開的時候,着實把我嚇了一跳。這也是讓我比較疑惑的地方怎麼偏偏在你的脖子上會長出這樣的一張面孔,這是我之前從未遇到過的怪事,不過我思來想去,可能是費先生對小姐的愧疚,使這張面孔出現在了你的脖子上。”
費先生有些疑惑,但他確實對劉員外的小姐深感愧疚,這種愧疚從他知道那個霞冠是劉員外死去的女兒佩戴的時候,就開始成倍的遞增,他覺得自己跌落在了人性的深淵裏。
可是,這和自己脖子上長出的人臉又有什麼關係?
“達摩祖師面壁十年,將自己的面孔印刻在了牆上。這種說法經過謠傳之後就有了神鬼色彩,但其實不然,心中如果長時間想着某一樣東西的話,會產生幻聽和幻視的現象。古代西域人到中原的時候途徑沙漠,遭遇了沙暴,糧食和水全部掩埋在了地下,一行人沒有食物和水在沙漠中行走了整整一天,一隻腳已經跨進了死亡的大門。但是在這個時候,他們看到了沙漠當中出現了一條河,那其實是海市蜃樓,因為他們太饑渴,所以他們在幻覺中看到了前邊有水源,但那裏其實沒有。可是不可思議的是,那個原本沒有水的地方竟然出現了水,他們憑藉著海市蜃樓走出了那片沙漠。”
費先生疑惑的看着他:“神靈庇佑?”
楊水生搖搖頭:“不是,是因為他們心中過於強烈的願望讓他們的身體發生了改變,變得足以抵抗體內缺失水分,那一刻支撐着他們的其實是內心的一種想法,從常理來講,這是一種對身體潛在力量的挖掘。過於在乎某樣事物會從想法發展到行動,會從內在表現到外在。你背後之所以會出現那張人臉,是因為你知道那件金縷霞冠是劉員外的千金的,你心中有一種很深的愧疚感,你覺得小姐死去的靈魂與你如影隨形。過分的恐懼和愧疚讓你的背後出現了這張面孔。所以它的出現從不是什麼偶然,也不是什麼鬼神詛咒,而是你的恐懼和對劉員外的愧疚。”
“可是,老歪他們幾個盜墓賊又怎麼解釋?難道他們也對小姐心有愧疚?”
費先生詢問楊水生,就算他是因為恐懼而生出人臉的,可是老歪幾個盜墓賊,他們根本就不認識劉員外,當然不可能心有愧疚,那麼他們又是為什麼一個接着一個死了?
這個問題並未難倒楊水生,他從自己長衫上的衣袋裏拿出了一樣東西,費先生湊上去看了一眼,發現竟然是在陵園口看到的那株可以治療毒瘡的草藥。
“這個草藥通常是不會生長在乾燥的平原地上的,所以在劉員外的女兒的陵園那裏看到這株草的時候,我心裏非常的疑惑。但是隨後我想通了,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一句話,叫“毒蛇盤踞之處,五步之內必有解藥”,這種草藥會生長在一個不適宜它生長的地方,就說明附近必定有讓人生長毒瘡的病毒徘徊在空氣中,這種毒是冼草提供生長所需要的養分,相生相剋,相剋相生。也就是說,那五個盜墓賊將金縷霞冠盜出來的時候,他們的身上感染了毒瘡的病毒,這種毒瘡會侵蝕人的神經,老歪將霞冠賣給你的時候,將這種病傳染給了你,所以你那段日子開始不斷的做惡夢,脖子上長了一顆毒瘤。”
“那老歪他們幾個人也是因為這個毒瘡才死的?”
“我雖然沒有看到他們的屍體,不過從時間上來看,似乎沒有比這個更合理的解釋了。”
費先生聽完之後愣愣的靠在了椅背上,本能的撫摸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那張人臉,似乎輪廓似乎不是那麼鮮明了。
“那我呢?我會不會也像他們那樣……”他憂心的看着楊水生,欲言又止。
楊水生輕快的笑了笑:“費先生糊塗了嗎?你脖子上的毒瘡,昨天我就幫你治好了,你現在所要做的,就是放寬自己的心態,從恐懼和愧疚之中走出來。”
費先生聽到之後沉默了一下,最角浮現了一絲苦笑,開口說:“我何嘗不想原諒我自己呢,可是劉員外對我恩重如山,我居然將他已故的女兒的金縷霞冠給賣掉了。這讓我怎麼能原諒自己呢!”
楊水生看到他那愧疚的樣子,沉默了一下,並未開導費先生。
有些心結不是外人可以幫忙解開的,但是時間卻可以解開這一切。
黑夜,整條老街都陷入了沉寂之中。
無塵醫館的大門緊閉着,但是門裏邊還透出一絲微弱的燭光,楊水生扶着自己的手肘坐在書桌前,桌子上放着那本《素問經略》。
他低着頭看了一會,腦中卻總是浮現出費先生的事情,眼神飄忽了一下,心裏忍不住暗暗的沉思。
那五個盜墓賊為了錢財盜取別人的古墓,結果盜取了一個不該盜取的東西,五個人雖有錢財卻無福消受。而費先生低價幫盜墓賊處理贓物,然後轉手高價賣出,可以說將一個商人的本性展露無疑。沒有想到卻無法跨過自己良心,最終還要花錢將賣出去的贓物贖回來,不僅沒有賺到錢,反而還賠了許多,真是應了福禍相依的這句話。
不過好在費先生心中還有良知,才讓他從禍事之中抽身而退,相信要不了多長時間,他就能從自己的愧疚當中走出來。
至於長在他脖頸上的面孔,那東西本來就是由心而生的,除非他自己內心釋然,否則恐怕會陪伴他終身。
楊水生搖搖頭,事情已經過去了,他不想繼續想下去了,索性低下頭準備繼續讀書。
這時,突然有一陣奇怪的聲音傳到他的耳中,楊水生猛然抬起頭,發現那個聲音若隱現,在空氣中徘徊着,卻不知道是從哪裏發出來的。
這個時間,阿離早該睡覺了,楊水生低頭思索了一下,那陣奇怪的聲音又一次在他的耳邊響起,好像很遠,但又好像很近。
他忽然意識到了,這陣聲音是從他的頭頂發出的,他抬頭看了一眼,一種腳踩瓦片發出的“噠噠”聲正從上邊傳下來。
楊水生猛的推開書房窗戶,一陣冷風從他的臉頰劃過,他將半個身子探出窗外,但是只能隱約的看到房檐的邊緣。
噠噠……
那陣腳步聲又一次從楊水生的耳邊響起,一塊瓦片從房頂滑落下來,楊水生緊忙的收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瓦片與他的鼻子擦身而過,差點削掉了他的鼻子,獨留下青苔的味道瀰漫在他的鼻尖。
緊接着,一個身影猛然出現在楊水生的眼中,他心裏顫慄了一下,看到了一個帶着藍色面具的人。
他身手矯健,一隻手搭着房檐,整個人半懸在空中。
楊水生猛然想起了在偷偷潛入趙府的那個藍面怪人,心臟“砰砰”跳動了起來。
一陣風夾雜着灰燼飛過楊水生的面前,他下意識的閉上了自己的眼睛,耳邊再次傳來“噠噠”聲。
當他睜開雙眼的時候……
那個藍面人已經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