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189.昔年曾向月,翻覆不知秋(1)
浣浣溪流,曲徑通幽,沁染的翠綠肆意地交疊着,一直鋪滿了整個山丘。本應是晚秋時節,這般綠意卻與盛夏無甚區別。
日頭透過雜亂的青翠落在地上,打出一道道斑斑駁駁的光影,耳邊是蟬鳴鳥叫,腳下是溪水叮咚,頗有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張白說百無聊賴地坐在樹下的石凳上,假裝一副平心靜氣的樣子,時不時地站起來來回走兩步,走得倦了,然後又重新坐下。
這裏絕對是避暑的好地方!只是,張白說來這裏避暑已經有一個多月了,轉眼已經從仲夏到達了深秋,眼看初冬也要來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還要在這裏避寒。
他自打從石湫城來到祁山梅庄,已經一個多月了,準確說是一個月零十七天!這麼久了,居然連梅老爺子的影子都沒能見到!
張白說有些煩躁,他有站了起來,來來回回走了幾步,一腳踢到腳下的石子上,石子騰空而起,落在溪水之中,濺出一道水花,然後便夾雜在溪水裏,胡亂地奔騰着。
他倒是沒有被虐待,所有人對他也是客客氣氣的,但是他只是想見到梅老爺子啊!
他被安置到一個幽深的院子裏,幾百見方的院子,裏面除了各種不知名的花草和樹木,居然連一個人影都沒有!每日倒是有梅庄的僕從準時送來飯菜,有湯有肉,還有青菜,雖然算不上很差,但是以前張白說家裏下人吃的東西也比這些東西要好。
吃的東西張白說倒不是很計較,雖說錦衣玉食慣了,可這不是家破人亡了嗎?後來跟着徐易在湫山村了住了那麼久,便是帶着沙粒的糙米粥張白說也能咽得下去。而且對於很多人來說,能喝到帶着沙粒的糙米粥,已經足以讓他們感激涕零了。
“咚咚咚!”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張白說抬頭望了望日頭,不知不覺之中,秋日高懸,眼下又到正午了。這些日子以來,一到點就有人來送飯,張白說每日裏除了吃就是睡,偶爾起來修鍊片刻。可是心神未定,他又如何能夠修鍊得下去?
張白說已經覺得自己快變成一頭豬了。
他嘆了口氣,越過台階,穿過庭院,打開了門。
“張公子,飯食給您送到了!”
說話的是一個年紀不大的青衣小廝,張白說認得他,他叫梅成。又或者說,偌大一個梅庄,張白說只認得這一個梅成。當日接待他的人是這梅成,領他來這個院子的人也是梅成,每日給他送飯食的還是梅成……
“小哥,不知我何時才能見到梅莊主?”張白說笑着問道。這個問題他每天都會問兩次,就在梅成送來飯食的時候,可是這麼多日子過去了,張白說從來沒有得到過答案。
“小的身份卑微,可當不得公子這樣稱呼!公子以後喚小的梅成便是!”梅成拱手執禮。
梅庄的人教養極好,便是如梅成這般的小廝,也絕不會在禮儀禮節方面有着絲毫的不得當。
“小哥,你看我在此地已經呆了有一個多月了,梅莊主外出仍未歸來嗎?”
“莊主一向來去無蹤,一年也在莊子裏呆不了幾天……至於他何時歸來,我真不知道……”梅成看起來有些苦惱,他撓了撓頭繼續道:“不過張公子勿擾,待莊主回來,小的一定馬上向莊主通報!還請張公子再耐心等候些許時日!”
張白說保持着僵硬的笑容點了點頭,這般說辭,他已經聽得耳朵里快要生繭了。接下來這梅成該說,飯堂到這裏路程遙遠,公子還是趁熱吃點東西吧,免得飯菜涼了。
“飯堂到這裏路程遙遠,公子還是趁熱吃點東西吧,免得飯菜涼了。”梅成開口道,臉上依舊保持着恭敬而善意的笑容。
“多謝小哥!”
一切都如自己來的第一天一樣,什麼事情也沒有改變。
看着梅成遠去的身影,張白說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順着門檻癱坐了下來,這樣沒日沒夜的等待,還真是讓人煎熬,他只是想要拿回父親在梅老爺子這裏寄放的東西,有這麼難嗎?
張白說打開飯盒,醋溜鯉魚,白菜豆腐湯……
每日都是魚,每日都是醋溜,現在張白說看着魚都已經快反胃了!但不管怎麼說,東西還是要吃的。
吃掉了魚腹之後,張白說便嚼起了白米飯,這一大盒的飯菜里,也就白米飯勉強能吃。
吃着吃着,張白說還是覺得有些煩躁。他左思右想,突然想到了什麼。他將鯉魚扔到了飯盒裏,然後將飯盒的蓋子蓋上。嗯,如此便舒服多了!
……
梅莊主庄的廳堂里。
堂中只放着簡單的書桌和待客的椅子,一旁矗立着一座擺放飾物的柜子和幾盆花草,但偏偏經過點點朱漆點綴之後,整個廳堂瞬間變得格外的莊嚴大氣。
梅老爺子知書達理、聲名遠揚,這些簡單的飾物放在梅老爺子主庄的廳堂之中,瞬間披上了一道神聖的光芒。
“少爺,飯菜已經送到了!”梅成站在堂下,低着頭小心翼翼地稟報着。
“他又說什麼了?”
書桌前坐着一個少年,這個少年是梅家的獨子,喚作梅正卿。少年不過十七八歲,眉清目秀,看起來一臉純稚,他正練着字,好像練字令他有些苦惱。梅成的到來反而給他帶來了驚喜,最起碼能讓他短暫地逃離這些可惡的字跡。
“張公子只是詢問老爺什麼時候歸來,他想見老爺一面。”梅成低聲答話,始終沒有抬起頭來。
梅正卿無聊地拍了拍筆架,看起來有些煩躁。
“我爹一年到頭來無影去無蹤的,我怎麼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眼下興許正在西山賞菊呢,在江南釣魚也說不定……你便讓他再等等吧,等我爹回來,自然會去叫他。”
梅成將頭埋得更低了點。
“行了行了,你先下去吧,我還要練字呢……”少年不耐煩地道。
“是!”梅成拱手,退出了門外。
其實梅成也很苦惱,少爺的脾氣最是古怪,尤其是練字的時候。若是在少爺練字的時候招惹了少爺,下場一定很慘!
一面是日復一日的詢問和催促,完事了還要回來向少爺稟報……怎麼這送飯的差事偏偏就落在了自己身上?老爺外出許久,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等到梅成走了之後,梅正卿又裝模作樣地練了會字。練字有些累,還是研墨輕鬆!
梅正卿拽着墨條在硯台里來回地研着墨,可能研出的墨他幾天也用不完,但是梅正卿不在乎。等到確定梅成已經走遠,他一把推開了面前的紙筆,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這小子也是真的夠能等的!這都晾了他快兩個月了,他居然還沒走!
推開屏風,屏風後面是內堂。一個老者坐在靠窗的桌子前,認真地思量着眼前的棋局。
老人正在和自己對弈。
饒是梅正卿不懂下棋,他還是看得出棋盤之上黑子已是佔據了絕對的優勢。自己和自己下棋有什麼意思?梅正卿實在有些不懂父親的想法,或者說在他看來,下棋本就是件極其無趣的事情。
“正卿!你來!”
聽到父親召喚,梅正卿乖乖地湊了過去。
“你看這盤棋局,如何?”
看着父親滿懷期待地看着自己,梅正卿硬着頭皮答道。他知道若是自己不答,父親多半會揍自己!
“黑棋勢強,已經佔據了棋盤之上的絕大多數地方,白棋恐怕……”梅正卿抬頭打量着父親,見父親並無着惱,鼓起勇氣繼續說道:“白棋恐怕無力回天了!”
很明顯的棋局,換成任何一個會下棋的人也能回答的上。聽到兒子的回答,梅退之很高興,最起碼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兒子能看得出孰強孰弱了!
梅家向來詩書傳家,自己老來得子,於是寵溺得便有些過了。琴棋書畫,哪一項梅退之不是其中行首?偏偏自己這個兒子,對這些東西簡直是一竅不通!
從一開始的滿懷期待,到如今,梅退之對自己這個兒子的期望變得越來越低,他哪怕只有那麼一丁點的長進,也足以讓自己欣慰了。
梅退之點點頭,拾起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盤之上。
“你再來看看,現在如何?”
梅退之有些得意,一子改變棋局大勢,扭轉乾坤,便是每一個下棋之人,恐怕都難免有些得意。
梅正卿瞪着眼睛望向棋盤,他的腦子有些懵。
再看又能如何?和剛才的棋局有區別嗎?不對,剛才父親好像又落了一子,應該還是有點區別的……
“白子垂死掙扎,雖然已是無力回天,但是弈局正如人生,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應該放棄!孩兒謹記父親的教誨!”梅正卿抱着拳一股腦地說道,父親平時總是對自己說這些話,此時自己再說一遍,應該不會有錯……吧?
“……”
梅退之望著兒子,有些哭笑不得。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是和這局棋有任何的關係嗎?罷了罷了,對牛彈琴,屬實無趣。
看到兒子自鳴得意的樣子,梅退之好不容易才有了的興緻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煩躁地將棋盤上的棋子一股腦地掃到棋盒裏,轉過身來。
“你來找我,又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