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天下歸一(大結局)
流血的人卻不是賈東風,而是王厚君。
王厚君右手手腕中弩,弩箭挾帶大力穿透他的手腕,他吃痛鬆開刀柄,匕首掉落在地,發出咣當脆響。
王厚君驚怒向外看去,卻見一百尺之外的地方,傅歡情的玄衣被風吹起,他手持東風弩,右手按動機括,又一支弩箭遙遙地對準他,破空疾射而來。
黑風是千里馬,一夜不到便跑到了首陽山下。
然而上山的路極陡,傅歡情不得不將黑風留在山下,僅憑雙腿施展輕功騰躍上山,一刻停息也不敢。
千里奔襲而來,看到屋內兇險情形的他,顧不上因為跑得太急的而疼痛的心肺咽喉,也顧不上酸麻發抖的雙腿,舉起東風弩就射向意圖行兇的王厚君。
幸好,雖然沒能早一步,卻也沒有晚一步,他到的剛剛好。
賈東風聽見聲響,緩緩睜開眼,窗外之人一身玄衣,持弩而立,寒風吹起他的髮絲和衣袂,如同話本中身披金甲聖衣,腳踏七色雲彩的英雄戰神,是那個永遠不會讓她受傷的熟悉身影。
他趕到了。
一如既往的,每次在她生死一線間,總是他及時出現在身邊,斬殺所有意圖傷害她的人,護她周全安寧。
她的心安定下來,唇角勾起一個明媚沉靜的微笑。
王厚君連忙左手撿起匕首,同時側身閃避,卻還是不慎被這第二支弩箭擦傷。
這時,傅歡情的第三支弩箭已經再度發出。
一箭接一箭,幾乎不曾停頓,傅歡情少見的面無表情,他毫不停頓地射向王厚君,同時不着痕迹的,讓王厚君在閃避過程中一步步遠離賈東風。
要避免賈東風受傷,也不能讓王厚君想起來可以利用賈東風來擋弩,他冷靜而縝密地算計着,如他所願的,一點點逼開王厚君。
弩箭的威力過於駭人,王厚君一開始的確沒有想起可以用賈東風來擋弩,等他想起來的時候,他已經全身傷痕纍纍,狼狽不堪地撞破了房間的牆,站到了大雪紛飛的屋外。
他面容痛楚,眼中卻閃爍亮得駭人的如同叢林野狼一般的光輝。
腥甜的血氣混合著從梅林飄來的幽冷芬芳,瞬間又被凜冽的寒風吹散,傅歡情毫不留情,手指鬆開機括,最後一弩疾射而去。
王厚君抬手一擋,依然應聲中箭。
他手捂着心口,鮮血自他的指縫間不斷湧出來,卻抑制不住地狂笑:“那又怎麼樣,就算我輸了,玄微子還得死,首陽山所有的弟子都得死!”
賈東風快步從屋內走出來,走到距離王厚君五尺左右的地方停住,柔聲道:“吉時已過,都沒有巨響,段王爺不覺得奇怪嗎?”
王厚君的臉色駭然,隨即變得猙獰可怖:“你做了什麼?”
“師妹,師妹!”遠處跑來一個白衫清雋少年,怯生生看了看王厚君一眼,隨即又紅着臉看向賈東風,“我把你的另外一塊琉璃佩給師父用了,只是沒有飛升成功……師父也發現大師兄是人假扮的了,他現在想要見你。”
只是一頓烤魚和一場煙火的交情,賈東風竟收服了他視作心腹的弟子。
王厚君凄厲大笑:“論洞悉人心,操縱人心,我怎會不如你?你比我強的,也不過是個女兒身和超出尋常的美貌。利用美色勾引我的人,讓他倒戈相向,我無論如何,也不服氣!”
“你胡說!”白衫少年衝上前來,厲聲道,“師妹與你不一樣!”
賈東風幽幽嘆了口氣:“你所謂的人心,只有一人之心。你何曾將自己的圖謀告訴你的心腹之人?只怕你連身份都不敢告知他們吧?你既不敢告知他們你的真實身份,他們又怎麼會真心實意把自己的事情全部都告訴你呢?你可知他還有個親哥哥,要參加今天的飛升大典?你視他為心腹,救下他,卻沒有考慮到他的哥哥,他的血脈親人哪!”
王厚君怔忪在原地,喃喃自語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輸了?我真的輸了?”
他從小便聰明絕頂,被皇室的祭司預言為可以改變天下的人。
然而父皇母后卻更偏愛皇兄,為了確保皇兄能夠登上皇位,便將天賦異稟的他遠遠送去了段家的本主宗祠。
他不怨恨,也不氣餒。
因為他自小便知道自己要的是天下,區區大理,他並不放在心上。況且彼時白堂的父親還沒有死,這位白祭司十分支持他的理想。
等到父皇母后薨逝,仁愛的皇兄即位,便把他從宗祠中接出來,封為王爺,與自己共享榮華。
他派出了一個人,假冒成自己成了大理的王爺,然後繼續蟄伏在本主宗祠,開始謀划天下的大局。並且就在老祭司死後,義無反顧地更名改姓上了首陽山。
在首陽山上,他一邊不動聲色利用蠱蟲掌控了山溪中的魚,讓它們為他所用傳遞消息,不動聲色地籠絡玄微子門下的人心。一邊利用玄微之學,確定了遠交近攻之策,大周是塊肥美的肥肉,首先要把大周給吃了。
他深知燈下黑的奧秘,暗中通過一個不起眼的人——大周鄭相的兒子鄭文遠,一邊襄助大周大皇子謀朝篡位,一邊趁亂放走被大周女帝俘虜的蕭恆遠,最好大周換個蠢材皇帝,雖然葉南風謀逆失敗了,但蕭恆遠這棋活了。
而且段堃發現了他的意圖,甚至出手破壞他的計劃。
那他只能讓段堃去死了。
然後他冒充曾經在北魏戰場上救過蕭恆遠的人,藉著自己第二次救他於大周女帝虎口的契機,利用他被大周女帝羞辱過的經歷,以划江而治的利益誘惑他,以兩國聯姻堅定他,然後……也失敗了。
自己的替身身死,北魏染了蠱毒疫病……
那個大周女帝,真是個可怕的對手。
堅忍不拔的他決定再利用一把蕭恆遠,他冒充玄微子,書信一封與蕭恆遠,如果他肯親自行刺大周女帝並且成功,他就出手扶持他的異母弟弟,並且破除蠱毒救助北魏。北魏雖然弱了些,但這樣一來,無論行刺成不成,好歹可以把北魏納入自己的版圖吧?
然而居然又失敗了,那個蕭恆遠的異母弟弟雖然即了位,卻承了大周女帝的人情……
他怎麼可能接受這樣接二連三的失敗呢?所幸還有一個寢食難安的大齊,雄心勃勃的女攝政王與軒帝姐弟情深,不可能弒兄篡位,那就用個她可以接受的溫吞法子吧。
大周女帝的丞相便是玄微之徒,而且中了牽機之毒。
那個女帝據說極為重情義,那便看看她有多重情義。
正好自己下山的時機也差不多成熟了,如果可以將女帝和玄微子一網打盡,那他的天下霸圖便可以在他下山後順利開展了。
他算得十分清楚,在他上山後,他便知道,玄微子老得很了,雖然看起來還十分強悍,強悍到自己並不是他的對手,但人都是有大限的,玄微子就算活成人瑞,也是要死的,所以特別急迫地煉丹飛升。但他可不相信這世上有神仙,更不相信人可以成神,於是早就開始偷偷運送硫磺,給玄微子以及玄微弟子們準備後事……玄微子死了,他可不能讓那麼多陰詭謀士留在世上,索性一起炸死他們。
大周女帝的琉璃佩,正是他計劃中的一環,原本琉璃佩是問齊懷臻要的,但是如果不除了大周女帝,他總覺得惴惴不安,乾脆一起納入玄微計劃,一併殺了。
他甚至發現了女帝母親和玄微子的淵源,為了離間女帝和玄微子,他精心編造了故事,製造了假象,讓女帝發現自己的別有用心。
居然還是被她察覺出來了,並且在短短半日間就扭轉了敗局讓自己功虧一簣,真是不甘心哪!
王厚君睜着眼睛,眼中的瞳孔已經慢慢失去了焦距:我明明是個改變天下的人,可是為什麼會落得個如此下場?
已經沒有人回答他了,他也不再需要回答了。
賈東風搖了搖頭,回頭轉身,跟着那個白衫少年向著清音閣的方向走去。
玄微子已經是彌留之際,瀕死的臉上突然泛出紅光,衝著賈東風伸出手,低低喚了句:“餓……”
賈東風拿過來一碗不知是哪個弟子私藏的肉粥,坐在椅子上一勺一勺喂着玄微子:“多吃些吧,沒有什麼神仙的,我們都是凡人。”
熱騰騰的米粥里混了剁碎的肉末和藥材,色澤有些發褐,初嘗有一些微微的澀,可是於唇齒間轉上一圈,便化作沁人心脾的溫潤清甜,連同綿軟地肉香,回味悠長地暖着身體。
玄微子胃裏填了食物,精神明顯又好了許多,望着賈東風,眼裏微微泛着光:“是啊,都是凡人,你很好,多謝你啦……”說著,慢慢合上了眼。
有人帶頭抽泣了一聲,屋子裏響起了悲慟的哭聲。
賈東風嘆了一口氣,緩緩走出了屋子,迎上踏着緩慢從容的腳步而來的傅歡情。
雖然同樣熬了一夜,可是傅歡情的神情較賈東風輕鬆不少,許是終於救下自己的心上人,心口大石已經搬開。他的臉上只有一絲絲不易覺察得倦意,又被清亮的俊美盡數壓下。
“其他的都不重要。”他柔柔看着賈東風,似是已經看穿她的心意,緩緩伸出修長優美的手,在賈東風面前靜靜地攤開:“重要的只是你。你在哪裏,我便在哪裏。”
賈東風有絲毫猶豫地將自己的手放在了他掌心:“我不再是一國之君,你也不能當大將軍了哦!”
傅歡情微微一笑,用力握住她冰冷的手,將她拉入懷中,輕描淡寫又懶洋洋地道:“都說了沒關係了,在蘭陵我們是蘭陵雙煞,在首陽山就當首陽雙煞,聽着也很不錯啊!”
在寒冬里凍得冰涼的兩隻手才一接觸,便各自輕顫一下,可是在那之後,在這讓萬物凋零的冰冷中,卻又無端生出來一絲絲溫暖,將僵冷的寒意消解開。